不出意外,到2040年,
中国历史上自鸦片战争
以来的“第二次大转型”,
大致就要完成了。
                                     ——唐德刚

时代沙尘暴
方方说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如果不是一粒灰尘,而是沙尘暴呢?
1852年,小说家霍桑来到利物浦接任美国领事职位时,这个大不列颠港口方兴未艾,一片繁华色彩。全世界三分之一的商品来到利物浦,存入仓库,然后被分发到欧洲市场。
小说家霍桑
霍桑喜欢从旅馆窗口向外眺望,观察停泊在不远处的世界上最大的铁质轮船——“大不列颠”号。
此船被称作水上皇宫,具有螺旋桨和繁华大厅,以及大量鲜肉、牛奶、活禽,它的主要功能是进行长途移民,让那些因黄金开采而蠢蠢欲动的中上层富人得以自由流动,追逐财富。
在地球另一端的港口——广州,则是肆无忌惮的人口买卖。
美国航运公司在中国广东等地散播加利福尼亚淘金热的消息,忽悠当地人去西方淘金。当时,这些地区饱受太平天国起义的摧残,成千上万的无产者渴望逃往西方,正中人贩子的下怀。
英美商人将船开到中国港口,大肆接收活人货物。
“向西去啊”号船长,带着800个中国人穿越太平洋往回航行。这些中国人的目的地不是盛产金矿的加利福尼亚,而是秘鲁附近钦察群岛的鸟粪矿,在那里,他们将作为契约劳工,开采有毒的鸟粪,度过短暂悲惨的一生。这些开采出的鸟粪,被一艘艘货船带到美国南部,用来给棉花施肥。
英国梦魇:社达
19世纪中叶,世界走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资本和市场成为无冕之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它摧枯拉朽般摧毁世界各地的古老权力结构,而执牛耳者,就是号称日不落的英国。
站在时代风口,英国这头笨重的“约翰牛”,也就一飞冲天了。
君不见当时的英国首相巴麦尊牛气哄哄地宣布,而今,我们站到了道德、社会和政治文明的前列,我们的任务就是带路,向世界各国指引未来的方向。
英国向世界普及市场经济,玩的是软硬兼施。
认同自由贸易这套玩法呢,那就好说,将汝之国门打开,倾销吾之商品;要是不认同呢,哼哼,那就轰你娘,大英帝国的大炮可不是吃素的。
俾斯麦
德国铁血宰相俾斯麦是个直爽的奸雄,日本岩仓使团前来拜会,学习强国之道,俾斯麦一语道破天机:
世界的法则是强者的法则,强者装作尊重协议,但如果协议不合心意,他们就会无视权利,践踏弱者。那些真正奉行弱肉强食的国家,如英国法国,都戴着谦恭有礼和尊重国际法的虚伪面具。
双面英伦,A面绅士,B面强盗,阳奉阴违,知行分裂。这让英国人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而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给杀人放火的强盗行径盖上天经地义的思想钢印,使之合理化。
很快,机会来了。
1859年11月24日,达尔文出版《物种起源》,当天销售一空。此书之所以火爆,是因为书中的理论,恰好迎合了当时的流行观念。达尔文在书中引用了社会学家斯宾塞的“适者生存”。
一些别有用心的机灵鬼,将适者生存的理念往人类社会一套,就搞出了一个臭名昭著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按“社达”的说法,在人类社会,彼此竞争,强者生存,弱者灭亡,这是自然规律,也是符合道德的事。
搁到今天,社达跟种族主义一样,成了政治不正确的禁忌,但在一百多年前,这两个观念,那可是横扫欧美的主流认知。
达尔文
1883年的英国小学课本堂而皇之地写着,印度阿瓦德王国的国王昏庸无道,英国不得不将其收归己有。意思就是,好无奈啊,为了人类的解放和进步,又要占领一个殖民地,获得我并不想要的巨额利润。
英国外交官瑟福德在评论对华关系时,巧言令色,把社达思想包裹进外交辞令:自然和道德法则,主宰着民族的兴衰。当两个文明碰撞时,有且只有一个结果——弱者倒在强者面前。
有了“社达”加持,种族主义变本加厉。
在当时的英国教科书里,对东方文明不屑一顾,强调不同民族种族的差异,以及被统治民族种族的劣根性,说盎格鲁撒克逊民族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统治民族,必将成为未来世界的主宰。
这种夜郎自大的种族主义,在德国纳粹那里达到巅峰,酿成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大祸。二战后,欧美各国痛定思痛,将社达和种族主义封印,打入冷宫,列为“政治不正确”。
但近来,特朗普那样的政客,为了赢得选票,不惜玩火,又重新祭出这两大法宝。每当特朗普有意无意放出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言论,民调便跟吃了春药般一路上涨,在这背后,藏着人类心灵中最黑暗的秘密。
小标题:新纳粹、3K党、种族主义,特朗普如何煽动仇恨
想当年,我们的鲁迅,就是中了从进化论衍生出来的“社达”的毒,认为中国人低人一等,拿个案当整体,猛挖国人劣根性。鲁迅先生天纵之才,文笔犀利,名篇无数,令我颇为倾倒,以致于一度真认为中国人无药可救,烂到根上了。后来,读书和历练多了,重读旧文,才发现鲁迅对国人的批评认知,也是囿于时代的一孔之见一家之言,算不得真理。
事实上,鲁迅写的是特定环境下的人性,无关血缘血统,无关民族种族,中国有中国的阿Q,英国有英国的阿Q,美国有美国的阿Q。至于“吃人”,那些擅使刀叉、胃口大开、大动刀枪、搞出尸横遍野两次世界大战的欧美列国,岂不更甚?鲁迅笔下的狂人,彻夜读史,发现每一页都写着“吃人”二字,却不知在那些新鲜出炉、炫人耳目如“社达进化论”那样的西方思想中,包含着毁灭世界的因子。
话虽如此,我依然理解鲁迅,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在那个亡国灭种之际,他激愤成疾,以笔代刀,做了那代人应该做的事,虽有偏激,不违大道。
而如今,时移势易,再用鲁迅当年的偏激认知,来套身边的种种现实,那就似是而非了。更有甚者,自己不思考,每遇到事情,就动辄抬出先生的只言片语,胡套一气,还自认深刻,其实是滑稽。
鲁迅
言归正传。
英国入侵中国,其目的正是要将这个几千年的老大帝国纳入新潮的资本主义市场体系。起初的中英贸易,中国处于出超地位,我们的丝绸、茶叶、瓷器,在西方大受欢迎,销路绝佳,而英国的那些工业制品,却不受中国人青睐。为扭转局面,英国转过绅士那一面,露出强盗的嘴脸,决定向中国输出鸦片,这才有了其后的虎门销烟和两次鸦片战争,中国进入屈辱的近代史。
从2020回望,我们该如何看待那段历史?
我比较认可唐德刚的说法。
若我们只为感情所驱使,把帝国主义看作万恶之源,这多少也有乖史实。因为它在枪杆、鸦片之余,也带来了许多好东西,如科学、技术、民主、人权等。如果不是西方文明的大洪峰呼啸而来,我们到今天,可能还在搞那个发霉的“三纲五常”和“三从四德”。
同理。如果我们只看见科学技术、民主人权,而忘记了那杀人放火、贩毒走私的殖民主义的本质,把武装侵略说成是帮助愚昧帝国加入“世界社团”,那岂不是成了魔鬼的辩护士?
美国崛起
1851年,如日中天的英国,在伦敦召开了万国博览会。
来自世界各国的14000个机构和个人,提供了超过10万件展品。在博览会举行期间,英国工业产量惊人,占有世界66%的煤炭、70%的钢、50%的铁,以及50%的纺织品。
此次展览,是英国称霸世界的标志,也是走下坡路的开始。
1851万国博览会
在各大展区中,美国的展区平平无奇。以致于《泰晤士报》挖苦说,美国的展览区就像一片荒原。事实上,美国是故意低调,它不愿意将最新的科技发明免费泄露给对手,因为英国人一旦学会某个国家的技术,就会立即以更低价格出售产品,摧毁该国的生意。
自五月花号抵达北美,清教徒在普利茅斯建立殖民地,经100多年休养生聚,羽翼渐丰,宣告独立,脱离英国,甚至大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美国人于一片蛮荒中生长壮大,有一个精神上的“秘密武器”。
话说,那批清教徒,受英国人迫害,漂洋过海,来北美定居。起初不过是丧家之犬,求个落脚的窝,谁料,多年以后,移民后代,凝聚共识,从基督教义中找到独家秘方,自认天选之民,豪情壮志,由此而发。更兼华盛顿、富兰克林一干猛人,紧抓枪杆子,英国佬不敌,只好任其独立。一时间,自由女神,高耸入云,大英女王脸上的胭脂顿时失了颜色。
美国人坚信,这一切都是上帝旨意,是“昭昭天命”。
这个昭昭天命的信念,胜过原子弹,实乃美国扬威世界的大杀器。英国人在“社达”的支持下,杀人放火,攻城略地;同样,美国人也在“昭昭天命”的掩盖之下,为了本国利益,巧取豪夺,一切暴行由上帝买单。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民谣歌手鲍勃·迪伦,写过一首名为《With god on our side》的讽刺歌曲,将美国的“昭昭天命”这个阳谋彻底揭示出来。其歌词大意是,美国灭绝了印第安人,这是昭昭天命,因为上帝站在我们这边;美国抢走了西班牙殖民地,这是昭昭天命,因为上帝站在我们这边;美国打赢了一战二战,这是昭昭天命,因为上帝站在我们这边……
鲍勃·迪伦
今天,英国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已经被丢到人类文明的垃圾桶,日落余晖,荣光不再。美国的昭昭天命,却依旧得瑟。轰炸大使馆,搞掉伊拉克,监听全世界……无论行为如何乖张霸道,都是上帝的旨意。
让我们回到时代现场。
在1851年万国博览会召开时,美国的杂志《国家时代》正在连载斯托夫人的反奴隶制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此书出版后,在美国狂销30万册,在英国出版的头一年,则卖出了100万册。以致于看罢小说后,50万英国妇女泪眼朦胧地联署请愿,敦促大洋彼岸的美国姐妹们行动起来,反对奴隶制。
当时棉花需求爆棚,超过10亿磅原棉从美国南方的新奥尔良、莫比尔等地出发,运往英国兰开夏郡的纺织工厂。这种超高产量,建立在无数黑人被奴役鞭打的基础上,因为一个自由劳工,无论拿多少工资,都不可能忍受如此可怕的生产速度。《经济学人》指出,美国南方的大种植园主是世界上竞争力最强的资本家,若没有黑人奴隶的产出,美国的发展将落后一百年。
北方的废奴主义者约翰·布朗,发动起义,试图占领弗吉尼亚州的军火库,出师未捷身先死,被判环首死刑。行刑前,布朗笑称,只要脖子吊起来一会儿,我就能反败为胜,我死于绞刑的效果,胜过一百次起义。
布朗起义
果不其然,布朗慷慨赴义的消息,通过电报传遍北方各州,无数城镇挂起黑旗,敲响钟声,成千上万的人在纽约、波士顿和费城集会,声讨南方。写出《瓦尔登湖》的梭罗,怒赞布朗,说他是能跟耶稣基督相提并论的“十字架上的英雄”。
以此为导火线,美国南北势同水火,战争一触即发。北方说废掉奴隶制是上帝的旨意,南方则称上帝用一条永恒的绳索,将黑人奴隶制度与人类的进步绑在了一起。
南北两边,都是“昭昭天命”,这样一来,就有点尴尬了。究竟谁才是原装货?只有用实力说话,拼拼枪杆子了。
帝国黄昏
1861年,卡普雷拉岛。
一位举世闻名的大英雄解放了意大利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在此归隐,他的名字叫加里波第。
加里波第
加里波第多数时间,都在阅读来自全世界的信件,其中有不少是妇女的公然求婚,还有一些是狂热男性粉丝的来信,以及各种各样的邀请函,邀请他前去访问,或是解放那些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们。
其中有一封信,是召唤加里波第前往美国平叛内乱的。一时间,国际新闻界沸沸扬扬,他们纷纷猜测,这位义薄云天的老英雄是否会离开他自我流放的岛屿,去帮助美国重新统一?
加里波第向美国外交官传话,如果你们是为了自由而战,我就带上两万个兄弟跟你们去战斗。如果美国内战不是为了解放奴隶,那么它就只是一场普通的内战,大爷我没兴趣参与。
加里波第的观点,代表了主流看法,将亚伯拉罕·林肯逼上梁山,他于1862年9月22日,发布了著名的奴隶解放宣言,使得美国挺过了建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分裂危机,并奠定了未来称霸世界的基础。
这一次,或许上帝真的站在解放者林肯那边。
林肯
先发未必先至。
英国凭着商品和大炮,将全世界带入市场经济时代,它在19世纪50年代达到顶峰,之后便以缓慢但仍可以察觉的速度开始衰退。在控制世界的过程中,英国过度扩张,把军队分散在各大洲,很难维持影响力。随着20世纪英国殖民地的相继独立,约翰牛的地位一落千丈。
在其后的一百多年里,美国逐渐取代英国,成为全球霸主,并维持至今。
前段时间,英国脱欧,作为血钻主笔,我曾写过一首名为《日落帝国》的歪诗,现分享如下:
雾都烟雨葬落霞
三岛凄迷霜后花
百战犹记宪章梦
圈地难寻旧繁华
玫瑰露重红白色
米字无炊冷暖家
帝国风烛成追忆
独留莎翁纸上夸
德国:致命的爱国主义
1914年8月2日,卡夫卡在日记中写道:德国对俄国宣战。下午游泳。
那年夏天,奥地利大公裴迪南夫妇视察波黑时,在萨拉热窝遭到塞尔维亚人暗杀,德国力挺奥地利,俄国支持塞尔维亚,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线被点燃。
德国疯狂了。
流火的7月,周六晚上,慕尼黑发里希咖啡馆,一群德国人激动地唱着爱国歌曲。午夜过后,店主让乐队停止演奏,准备打烊,爱国者们不答应,开始踢打桌椅,用砖头砸窗户。
第二天下午,一名塞尔维亚人在表达自己对时局的看法时,被一大群爱国青年团团围住,准备对他动用私刑,关键时刻,警察赶到,将塞尔维亚人救出。
德国皇帝威廉二世
8月1日,30万人聚集在德国皇宫前面。人潮人海,热情冲天,要求开战。贝特曼总理、毛奇总参谋长、海军大臣纷纷赶到皇宫,进行最后商榷。下午五点,德国皇帝签署了总动员令,一小时后,德国驻彼得堡大使,向俄国外交大臣递交了宣战书。
傍晚六点半,人群高喊,我们要见皇帝!皇宫中间的窗户开启,德皇和皇后出现了,引来雷鸣般的掌声。几十万人声嘶力竭地唱着爱国歌曲,一遍又一遍,直到第二天清晨。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半,在国会大厦前的俾斯麦纪念碑,各教派联合举行了一场露天的礼拜仪式。宫廷牧师德林用《至死不渝》作为布道经文。他说,战争已经被强加给德国,但我们德国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上帝,谁都不惧。
乌泱泱的人群又一次高潮了。
在随后的几天,德国皇帝被爱国者的热情绑架,接二连三地宣战,先是对俄国,然后是对法国,最后是对英国。
镜头拉回来。
在慕尼黑音乐厅广场上为开战而欢呼的人群中,有一个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loser,没有朋友,没有女人,没有工作,没有未来,此时的他,两眼放光,浑似中邪,声嘶力竭地喊着爱国口号。多年后,他回忆道,爱国的热情使我脱胎换骨,让我忘记了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投身到伟大的爱国事业中,那场战争(一战),是我在世上经历的最伟大、最难忘的时光。
这个人的名字叫——希特勒。
悲剧!悲剧!
上世纪初,德国是一个新兴强国。
1800年,德国有400个自治公国,形同一盘散沙。俾斯麦成为普鲁士首相后,主持了德国的统一大业,他秣马厉兵,通过对丹麦、奥地利、法国的三次战争,于1871年,统一德意志全境。
统一带来了发展。
19世纪70年代初,英国的钢铁产量是德国的四倍。到了1914年,德国的钢铁产量已经是英、法、俄三国的总和。
其他工业领域与此类似。一战前后,德国的染料业控制了全球90%的市场;德国的电气产值是英国的两倍,是美国的三倍,是法国的十倍;在技术研发领域,如煤炭焦油工业,德国公司在1886-1900年间,取得了948项专利,而英国只有86项。
到1914年,全世界都有一种共识,认为德国在经济和军事上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德国人用了一代人的时间,成为世界最令人生畏的工业强国。
一战时的德国士兵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德国强大了,德国人膨胀了。帝国时代的德国人,在盲目爱国主义的刺激下,觉得唯我独尊。他们认为,英国人所谓自由平等,都是虚伪的口号,是谎言和欺骗。英国文明是以理性主义、经验主义和功利为基础的,而德国则认为,终极实在是精神的,物质世界应当被理想主义超越。
前面讲到,德国宫廷牧师说,德国人除了上帝,谁都不惧!他还是谦虚了。正确的说法是,德国人谁都不惧,包括上帝。尼采曾宣布:上帝已死。还说,如果上帝会跳舞,我就信祂。
1889年,濒临精神崩溃的尼采告诉朋友,他是“历史上所有的名”。1915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场,德国军队中流行着一句类似的口号:每一个德国人都代表着德国,德国也体现在每一个德国人身上。路德、俾斯麦、丢勒、歌德——满天的繁星在我心中闪烁。
呜呼,爱国的德国人,自毁的德国人。
尼采
即使是德国最强战舰“大魔王”,也载不动德国人的骄傲,载不动掺杂着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许多愁”。第一次世界大战,死了600多万人,以德国为首的同盟国败北,德国有180多万人,成了“爱国主义”的炮灰。
虽然死了这么多人,德国式“爱国主义”的幽灵不但没有熄灭,还越烧越旺。
后来成为二战中德国西部冲锋队首领的老兵弗里德里希,在一战结束后,说了这么一句话:那些人告诉我们说,战争结束了。笑话。我们自己就是战争,它的火焰在我们心中熊熊燃烧。
让我们转头看看另一个德国老兵——希特勒。
希特勒
一战伊始,希特勒不顾自己奥地利公民的身份,申请加入巴伐利亚军队,充当死亡率最高的传令兵。
整个战争期间,除了训练、康复和休假的九个月,希特勒都在服役,而且是在地狱般的西线。他得过三次荣誉:1914年12月的二级铁十字勋章、1918年5月的团级证书、1918年8月的一级铁十字勋章。
在二战期间,希特勒在“爱国主义”之上,又洒下了“种族主义”的味精,上升到反人类的“高度”。
为创造纯种雅利安人,以希特勒为首的纳粹,异想天开,挑选金发碧眼的雅利安美女与高大帅气的德国军官配种。
雅利安人从内至外的优越性,居然由希特勒、戈培尔、戈林等人提出,这件事本身有点幽默。希特勒,五短身材,外加娘娘腔的手势,实在看不出有多优秀。戈培尔更不堪,一只脚畸形,丑得出众。戈林,则被称作慈眉善目的小丑。
据不完全统计,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历史上死伤人数最多的战争,共有6000万人死亡,1.3亿人受伤,合计死伤1.9亿人。
爱国,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之!
苏联之殇
十月革命枪声响起,全世界知识分子的目光,都被列宁和他的布尔什维克所吸引。
这种目光超越左右,掺杂好奇和惊喜,步调出奇一致。当时,鲁迅一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酷劲,颇写了几篇热情洋溢的激赏文章。甚至连胡适这类标榜自由的盗火者,都不遗余力地为其背书,说苏联人是理想主义的政治家,他们正在做一个空前伟大的政治实验。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苏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表现,仿佛异动的股票,跌破所有人的心理价位。只是有的人走得早,如鲁迅,至死不改初衷;有的人活得长,如胡适,得以看到乌托邦另一面。正应了一句流行的话:活久见
说到活久见,不得不提一个人——罗素。这位才子班头、公知领袖,是20世纪影响最大的哲学家,也是活得最久的知识分子。罗老师享年98岁,他在不同时期对苏俄的看法,对我们有着莫大启发。
罗素
俄国革命爆发时,罗素的态度和大多数人一样,莫名兴奋,充满期待。他曾向彼得格勒的英国驻俄大使,打听苏俄近况,却因距离遥远,不得要领。1920年,罗素按捺不住,亲自去了趟俄国,跟列宁等政要长谈,并尽可能地观察当地局势。
亲身感受过后,罗素热情骤熄,有如冰水浇头。在俄国,罗素发现了一种与他的理念格格不入的“斗争哲学”,这种哲学基于仇恨、武力与独裁,政府通过宣传机器对民众不断洗脑,达到政出必行、整齐划一的效果。
在罗素看来,莫斯科理论有两大谬误:一个是理论上的,一个是感情上的。
理论上的错误,在于他们相信经济力量是唯一起支配作用的权力形式,若国家成为唯一的资本家,就能立即消除压迫和剥削。却没有意识到,这样一来,会让官员拥有更加可怕的生杀予夺大权;感情上的错误,是幻想通过以仇恨为动机的运动促成美好结果,却不曾料到,那些养成仇恨习惯的人,一旦获胜,就会马不停蹄寻找新的仇恨目标。
不得不说,罗素洞察力非凡,苏俄后来的大整肃、富农大屠杀以及劳动集中营,一一印证了他的观点。
从苏俄失望而归的罗素,出版了一本名为“布尔什维克的理论与实践”的小书。这种前恭后倨的态度,让罗素成为众矢之的,左派和右派都给他起了难听的外号。尽管如此,罗素“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习性坚若磐石,丝毫不为风言风语所动,他离开苏俄后,挥一挥衣袖,又去了中国。
在那时,中国知识分子中像罗素那样对苏俄洞若观火的,实在是太少,鲁迅不是,胡适也不是,李大钊更不是。掰着指头数一数,似乎就剩下一个徐志摩
徐志摩
那时,徐志摩二十四岁,是罗素的小粉丝,罗素《布尔什维克的理论与实践》甫一发表,小徐就找来读了,不只读,还针对苏俄,写了评论:“他们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实现的,但在现实与那天堂中间隔着一座血海,人类得渡过这血海,才能登彼岸,于是,他们决定先实现那血海。
苏俄革命既是当时寰球头等大事,罗素对苏俄的态度,也就影响了中国知识分子对罗素的态度。
罗素来中国后,力挺苏俄的鲁迅跟他打了一场笔战:罗素游玩西湖,看见一群轿夫,十分辛苦,却又说又笑,仿佛一点忧愁都没有。罗素心有所感,遂撰文称赞轿夫乐天知命的幸福。鲁迅不以为然,也写了篇随笔,讽刺道:“轿夫如果能对坐轿的人不含笑,中国也早不是现在似的中国了”。
罗素和鲁迅对“无产阶级”轿夫的迥异看法,大抵源自对苏俄的不同态度。历史证明,鼓动仇恨的那一套理论,只会带来更大的仇恨和灾难。二人孰对孰错,而今已无需多言了。
随着阅历增加,罗素对苏俄模式看得越来越透彻。他说,我不相信任何所谓能医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毕其功于一役的社会革命无异于痴人说梦,相反,给世界带来巨大灾难的,恰恰是那些没有足够根据的固执教条和狂热信仰。
罗素还专门提到奥威尔的《1984》,称其为一本令人毛骨悚然的书,读者会一边读一边不寒而栗。在罗素看来,当时的世界正一点一滴地、一步一步地滑向奥威尔的梦魇,这个梦魇的具象呈现就是苏联。苏联正朝着专制暴虐的方向大步前进,比过去任何一个沙皇都走得更远。
如《1984》所描述,苏俄当权者做的最恶劣的事情之一,就是刻意隐瞒真相,并利用大众媒体散布谣言。被控制的苏俄人,对西方的无知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甚至以为莫斯科是世界上唯一拥有地铁的城市。那些把自己的国外见闻如实向国内报道的人,要冒极大的风险,除非他的报道符合“官方意见”,否则信息就会被封锁。
罗素认为,在现在这个艰难时势,人类面临的危险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严重,如果奥威尔笔下的世界真的降临,它不会停留太久,因为它只是人类全部灭绝的前奏。
促使罗素作出这个可怕预言的,是核武器的研发和使用。罗素指出,一旦战争正式爆发,恐怖平衡被打破,没有人会遵守禁核协定,每一方都会大量制造氢弹和原子弹,而一场使用氢弹的战争是不可能有胜利者的。作为地球人,我们只能选择活在一起,或集体死亡。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长寿的罗素于1970年过世,他关于极权的判断、关于核武器的论断却没有过时。每天的头条新闻,不时闪出核扩散的消息,蘑菇云的幽灵笼罩在地球之上。活在熙熙攘攘的人间,天堂长什么样,谁都没见过,但我们大抵可以作出判断,所谓地狱,就是绝对权力加上核弹。
中国向何处去
一百年来,风起云涌,大国兴衰,处处是坑。
如上所述,我们今天所处的世界,乃是英国人在一百多年前塑造完成的“商业社会”。20世纪下半场,历经坎坷的亚洲备受瞩目,日本、韩国摸透游戏规则,相继崛起,举世震惊,日本经济全盛时,其企业市值总额,为美国的1.5倍,占整个世界的45%。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卖掉东京,就可以买下整个美国。
随着日本泡沫经济的破灭,陷入“失去的二十年”。中国成了世界经济领跑者。
2007年5月,英国的《经济学人》杂志刊出醒目封面,借鉴电影《金刚》的场景,一只大熊猫攀上帝国大厦顶端,以此象征中国的崛起。同年,美联储负责人格林斯潘在他的回忆录中,预言中国将在2030年,成为美国最主要的竞争对手。
《经济学人》封面
先发者未必至。
谁能想到,一个在百年前任人宰割、面临亡国灭种的老大帝国,竟能大难不死,在走过种种弯路后,以惊人的速度,重新矗立在世人面前。
细细想来,也不奇怪。按商品社会这套玩法,中国自有其优势。有丰富资源,有辽阔土地,有人口红利。几千年重农抑商的封印一朝破解,其势不可挡的爆发和崛起,是板上钉钉的事。
当然,这一切都有个大前提:改革开放。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1978年,邓小平在全国科学大会上,提出“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的论断。在大会的后排,坐着一个叫任正非的青年,他是解放军代表,因刚获得全军技术成果一等奖,意外获得参会殊荣。四十年后,他创立的华为,成了世界顶尖通讯技术领跑者,拿下5G时代的话语权。
任正非
改革开放的大敌,是教条主义
1979年,瓜子大王年广久,日售瓜子两三千斤,雇佣了12个工人。有人立即想到马克思的《资本论》,雇工超过8个,就不是普通的个体经济,而是资本主义经济,是剥削。面对教条主义者的质疑,邓小平一句“看一看”,让刚刚开始的改革开发化险为夷,没有夭折在襁褓里。
1992年,87岁的邓小平,从1月18日到2月21日视察南方,去了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其间断断续续讲了不少话,后来都被整理成文,其中包括大家耳熟能详的:“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抓住时机,发展自己,关键是发展经济,发展才是硬道理。”、“中国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
邓小平这些智者之言,终结了无所不在的教条主义,让改革得以轻装前进。
邓小平
改革开放后,中国取得的经济成就,大家都看在眼里,不再赘言。
血钻这篇文章,是想通过一百多年来几个大国兴衰的历史,与大家一起探讨中国未来需要尽力避免的“雷区大坑”。
让我们来捋一捋,这些大坑包括:曾流行欧美、倡导弱肉强食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促使德国发动战争的变了味的“爱国主义”和“种族主义”,导致苏联倾覆的“乌托邦”,以及阻碍改革开放发展的“教条主义”。
最后,血钻就当下大家比较关注的三个话题,给出自己的看法。
一 关于生产力
最近有篇《只有生产力是真实的》,引起许多朋友共鸣,以及为国家自豪的热情。在这里,血钻想泼一点凉水,大家可以骄傲,但别翘尾巴,说白了,中国现在足以自傲的,也只有“生产力”而已。
真正推动世界的是思想和科技。
思想方面,血钻近来读到一本名为《20世纪思想史》的书,该书洋洋洒洒百万言,列举了人类在20世纪取得的思想成就,从弗洛伊德到维特根斯坦,从美国的实用主义到萨特的存在主义,都是西方唱主角,根本找不到中国的影子。
科技方面,更无需多讲,大家去看看日本和中国历年的诺贝尔奖获奖名单,对比一下,便清楚了。再举个例子,现在能让我们津津乐道、引以为豪、每年研发费用超过100亿美元的中国公司,大概仅有一个华为,而美国像华为这样的高科技公司,遍布各行各业。
改革开弓没有回头箭,开放必须要进深水区。
二 关于美国
美国依然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家,值得我们学习,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我们也不必过于崇美,美国也有美国的问题,而且问题不小。
100多年前,托克维尔有一本《论美国的民主》,是迄今为止,关于美国最深刻的著作。在这本书中,托克维尔具有先见之明地指出,美国式的民主制度,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将会在未来显现。
这个问题就是,自由将超越边界,原子化的个人组成一盘散沙的社会,冷漠的个人主义会侵蚀整个国家制度的机体。近来,美国疫情期间,许多人不受约束,导致感染者剧增,死亡人数领先各国。许多州都闹着要独立,其中闹得最凶的就是加利福尼亚州和得克萨斯州。
中国则有另一种传统,极端的个人主义在这里是要受到鄙视的,那位澳大利亚籍的跑步女,就因自私自利,引起众怒,最后被限期离境。
中国传统的士文化,标榜的是读书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大诗人杜甫穷困潦倒,北风怒号,卷走了他草屋上的屋顶,他却写诗长叹,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改革开放后,一个叫白方礼的七旬文盲老人,靠蹬三轮车,资助贫困学生,一蹬就是20年。
这种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士”的英雄之气,纵横驰骋至今。因此,中国可以迷惘一时,彷徨一时,但绝不会永远沉沦。
深谙中国文化的基辛格博士,在《论中国》中一语中的:中国人总是被他们之中最勇敢的人保护的很好。
三 关于撕裂
近来的朋友圈,总是被一些类似方方日记这样的话题撕裂。
左右之争,由来已久。
近代以来,西方侵华,本意是侵略,顺道捎来更先进文明,曰德先生、赛先生。刀枪剑戟之侵略是真,风吹草偃之教化亦为真。此一体两面之事实,却成为左右相争之滥觞。左派纠结侵略,右派专注教化,看似矛盾,实则互补。唯极左只见侵略不见教化,极右只见教化不见侵略,二者各走极端,皆不足取也。
一百多年前的认知歧路,造成了今天朋友圈的撕裂,有人支招,让我们互道一声傻逼,然后各奔东西。其实,只要有“大家都是中国人,都是为了让中国变得更好”这个共识,左右观点的撕裂是可以弥合的。
已故历史学家唐德刚先生,有个“历史三峡论”,他把人类历史发展比作水过三峡,历史的潮流中,前后两个社会政治形态的转换,其间必然有个转型期,这个转型期就是个瓶颈,是个“三峡”。
我们这个时代的种种困惑,正是因为处在船过三峡的过程中,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唐德刚曾预测,不出意外,到2040年,中国历史上自鸦片战争以来的“第二次大转型”,大致就要完成了。若唐先生估得没错,2040年距离现在的2020年,还有20年。
未来如何,让我们步履不停,拭目以待。
END
本文作者:哲空空,血钻故事研究员。重点研究方向:东亚,北美。
部分参考文献:
《春之祭》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黄金时代:英国与现代世界的诞生》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斯大林的战争》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世纪简史》 上海三联书店
《从晚清到民国》 中国文史出版社
《激荡三十年》 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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