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子：美国东北部抗疫日记（23）：仪式与年轮

这全新的仪式，庆祝着这群孩子的青春和成长，便是病毒肆虐、全球停摆又怎么样，他们还是在顽强地快乐地成长，谁能够阻挡住他们奔放的青春。

菊子东北部疫情日记持续更新中。

美国东北部抗疫日记（23）

仪式与年轮

文/菊子

1. 破戒出山

仔细算了一下，我在家已经猫了一个半月。不下雨的时候，我就在周围的小区散步，不过，这个春天特别冷，雨水特别多，所以有好多天没有出门，只能在地下室里的跑步机上跑步。

上个星期，收到了高中校长的一封信，说学校的教师员工将于星期六中午开车游行，拜访学区的所有主要街道：“我们想念你们所有人，我们迫不及待地想开车兜过全镇，朝你们招手、按喇叭！”

不过，毕竟这是2020年，学校不忘了提醒特殊年份的特殊纪律：“除了在自己家的院子以外，所有从其他地方观看游行的学生和家庭成员必须遵守社交疏散准则，不要忘记戴上口罩。”

上个星期，只有剑桥、萨默维尔等镇宣布公共场所必须戴口罩，否则罚款三百元，直到5月1日，麻州州长查理·贝克才发布命令，从星期三5月6日开始，麻州人在公共场所必须戴口罩，两岁以下或有其他疾病不能戴口罩的除外。

戴口罩好办，我们囤了一些，今天还收到了老师亲手为我们缝制的布口罩：

图一. 菊子的老师缝制的布口罩。

我急的是，我在亚马逊上网购的气球和草地插件要下个星期才到，游行车队到门口时，看不出我们家有毕业生。

我只是稍微犹豫了一小会儿，就决定破戒出山，去买气球，顺便买青菜。

麻州疫情依然严重。从数字来看，麻州只能说是到达了平稳时期，不能算是拐点。这是5月2日下午截至四点的数字，过去一个星期，大约都是同样的水平：

测试总人数298,994人，新测9,358人；

确诊66,263人,新增1,952人；

死亡3,846人,新增130人。

我们镇确诊人数是92人，新增的30多个都是一家老人院的，没有死亡。大约是因为周围相对平安，天天看这样的数字，已经有些麻木。

更重要的是，我突然犟了起来：为了标记出生命中的重大里程碑，我必须用气球标记出我们的房子，而为了这几只气球，我就必须去一趟商店。

去商店太容易了。戴上口罩、手套，上了车，一插钥匙，居然还会开。拐一个弯、过一道红灯，就到了商店。毕竟是晴好的星期六上午，周围的车还不少。

店里的顾客比平时人少得多，门口没有人排队。店里还是略有不同，熟食和海鲜柜关门了，地面贴着箭头，各条通道都标上了单行线，像纽约的街道一样；商店里的工作人员都戴着口罩，收银员那里还戴着面罩。

一进门，我就不由自主地进了蔬菜部。我是草食动物，这几个星期网购，肉都是几十磅几十磅地买，就是蔬菜吃紧，我订的大白菜、小青菜、菜花、芥兰、芦笋……挖空心思列上了自己平时在普通超市买的所有青菜，最后都被购菜员合并同类项，送来的只有一样：羽衣甘蓝。而且是六包。第二个星期不给我羽衣甘蓝了，给了我这种黑油白菜，也是五六棵，炒出来硬硬的，苦苦的，真难吃。

图二. 黑油白菜

于是，你可以想象出，我看见这琳琅满目的新鲜蔬菜时的欣喜。

图三. 超市琳琅满目的蔬菜。

图四. 超市琳琅满目的蔬菜。

除了熟肉和海鲜部门关闭，其他的货架都很满，连前一阵有些紧俏的酵母都有。正好家里又有人要过生日，迟疑片刻，还是买了一只蛋糕。之所以迟疑，是因为还要请店员专门在上面写字，蛋糕吃时又不能再加热消毒。犹豫之后，还是仪式感占了上风。

为了买气球，我顺便买了满满一车吃的，算是报复性消费吧。总之，我觉得自己像个破戒下山的僧人，或者是偷偷溜出洞穴的兔子。

2. 成长的年轮

2020届毕业生的经历，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奇特。按往年的规律，他们于2019年11月1日递上早行动（Early Action），早申请（Early Decision），如果幸运被心仪的学校录取的话，十二月中旬就解放了。

没有进入中意的学校的，继续申请，1月1日之前，把所有正常申请（Regular Decision）的学校申请递上。与此同时，读书认真的学生还要保持成绩，还要准备AP考试，课外活动还有竞赛，如果能够得奖，对申请仍然有利。很有些人会彻底放飞，成绩无所谓了，来个“毕业生下滑“（Senior sliding）。

总之，1月1日以后，大势已定，除了个别意外，大部分人也就是坐等了。

结果我们等来了COVID-19。

录取生校访取消了。三月份，正常申请的结果纷纷发布，一般学生都有多项选择。三四月份，学校往往请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学生和家长到校园来访问，有的学校甚至还出机票邀请他们特别想要的学生。今年都免了。

毕业舞会取消了。

毕业舞会（Prom），在美国高中里是非常隆重的。犹太男孩女孩十三岁时有成年礼（Bar Mitzvah，Bat Mitzvah），天主教学生十三岁有坚信礼（Confirmation），有些女孩子还要庆祝“甜蜜的十六岁”（Sweet 16），但都只限于某个特定人群，只有高中毕业最普遍，无论宗教，也无关种族。当然，像任何仪式一样，这里有很多虚荣和势利的成分，甚至有阶级、阶层和种族的成分，是学生家庭出身、经济状况、文化背景、学生成绩、容貌、受欢迎程度等各种综合因素的大比拼，普通孩子，尤其是亚洲孩子，多多少少总是有些紧张的。

大学申请交上去后，男孩女孩就在琢磨参加不参加毕业舞会，和谁一起去，怎么向谁提出建议等等。有些男孩女孩已经在约会，那也要有个小小的仪式，男孩当众向女孩发出邀请，周围有一帮朋友捧场，是很传统的满足女孩子虚荣的仪式。没有约会对象的，也可以请一个普通朋友一同前往，或者干脆不请特定的某一个人，一群男生或者一群女生一同前往，也能开心热闹一晚上。

决定要去了，就要开始买衣服了。有女儿的人家，早早就打听好了，在哪里能够买到漂亮的晚礼服。还要留心不能跟周围的同学重样。另外还要安排专人做头发、化妆，算是以后女儿出嫁的演习吧。男孩子也不简单，这之前男孩有什么活动，常常是借老爸的西装，或者买一套便宜西装凑合凑合，毕业舞会这一天晚上却最好是租西服，因为需要的不光是一套西服，还要配套的衬衣、袖扣、领带、皮鞋……

都准备好了，出发之前，有个舞会前派对（Pre-Prom Party）。事先各自约好拍照的地方，有的是在某个同学家，有的是在公园草地，五月的春天，哪里都是景致，配得上这些正值青春年华的美丽的少男少女。

图五. 美国高中生毕业仪式合照。图片来源于网络

毕业典礼取消了。

有些学生可能会选择不参加毕业舞会，但大家都不会错过毕业典礼。我们镇上的毕业典礼都是安排在星期五，第一次没留心，发现堵车堵得厉害，都是赶着去参加毕业典礼的家庭，汽车上挂着气球，贴着各种各样夸张自豪的标语。典礼上，毕业生排着队入场，走到主席台前还要抬腿走方步的，为此还专门要练习几次。荣誉致辞生（Valedictorian）会上台发言，这个荣誉致辞生必定是全年级的学霸，是事先在全毕业年级经过“竞选”产生的，一帮自觉成绩好、而且全面优秀的学生提交一篇发言稿，有关当局再从所有候选文章中选出一篇。

没有被选上也没有关系，每个学生都有机会听到自己的名字，然后上台去领自己的毕业证书。排名是按字母顺序排的，所以排在后面的华裔学生往往比较多——中国人姓氏以x, y, z开头的多，外国人就很少，不是故意“歧视”华人。

毕业派对取消了。

毕业典礼之后，很多人家是要开派对的，有的是家长主持，几家联络好，协调好时间，毕业生们可以从一家串到另一家，和成年人一夜去很多家喝酒——跳酒吧(Bar hopping)一样，他们也可以跳派对（Party hopping）。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也来，给毕业生们封个红包，毕竟秋天一来，这些学生们就要去出门独立生活了。

也有的学生比较独立，要摆脱父母自己爽，就要自己找地方另开大派对。麻州比较高大上的去处是鳕鱼角或者玛莎的葡萄园。

不过，前些年北部某州有学生毕业派对非法喝酒吸毒出事，于是我们镇高中采取了比较保守的方式，毕业典礼那天晚上在高中举行通宵派对，低年级家长们志愿服务，再请外面一些娱乐团体前来助阵，学校里隆重装饰起来，也是一大盛事。我年年参加志愿服务，从装饰餐厅、楼道，到负责活动、注册签到、跑腿存包，我都干过。

今年我们是毕业班家长，不用志愿服务了，本来是可以坐享其成的。说实话吧，不让我们服务，不是为了让我们休息，而是让我们回避，是为了照顾毕业生。你想想看，你正要开心玩儿呢，一眼看到你爸或者你妈也在那儿，多扫兴。

都取消了。所以，你就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一定要溜出门去买气球了吧。一只气球是毕业舞会，一只气球是毕业典礼，一只气球是毕业派对，还有一只没啥，就是这家有人毕业了，我们高兴。

图六. 气球：2020届毕业生

于是，你也可以理解，当游行车队经过我们家门口时，我们为什么那么兴奋。警车开道，老师们一路开过，经过我们家门口时轻按一下喇叭，兴奋地冲着我们呼喊致意。老师们说：我们想你们。毕业班的学生们说：老师，谢谢你们。

星期五还是阴冷的春雨，星期六这一天却艳阳高照，按我奶奶说的，这一定是好兆头。有女生穿上了自己漂亮的毕业舞会晚礼服，袅袅婷婷地站在路边迎候着车队。也有的学生自豪地在门前竖起了横幅，显摆自己秋天要上的大学。

老师们的汽车大篷车队，取代了毕业舞会、毕业典礼、毕业派对，这全新的仪式，庆祝着这群孩子的青春和成长，便是病毒肆虐、全球停摆又怎么样，他们还是在顽强地快乐地成长，谁又能够阻挡住他们奔放的青春。

3. 密切追踪：效率与隐私

今天的日记写得轻松，自觉内疚，有点没心没肺的感觉。很多人都在探讨和记录宏观和深层的问题，我只能拣点边角料，记录一下别人没有记录的细微末节。有些问题比较大，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分析，先记一笔，以后慢慢探讨吧。

麻州的接触者追踪（contact tracing）是4月3日开始的，这在美国还是领先的学霸水平，其他州更落后。4月28日，国家公共电台（NPR）的玛丽·路易丝·凯利还访谈了麻州州长查理·贝克，表扬我们州成绩好：“在与COVID-19的对抗中，马萨诸塞州正在发起进攻。他们率先进行密接追踪。为了追踪该州与测试阳性的人有过密切接触的个人，这个项目将一个一个地给他们打电话，帮助他们制定隔离的计划。这个项目的目的是由一支密接追踪大军来帮助减缓冠状病毒的传播，促进企业和学校重新开放，并允许人们再次出门。”

凯莉还是比较尖锐的，她单刀直入，就数字提问：“截至今天，您的团队中已有850人在打电话。但是马赛诸塞州有超过56,000例确诊病例，而且这个数字每天都在上升。这是一个很大的差距，850人，追踪56,000例确诊病例以及与他们接触的每个人。”访谈之后不到一个星期，确诊病例已经又增加了一万。

贝克州长还挺胸有成竹：“我们计划在月底之前雇用约一千名员工来完成这项工作，但是还有很多人对此感兴趣。而且，如果我们需要扩大我们的密接追踪人员队伍，我们会扩大的。”

他还说，他们开始搞这个项目的时候，是假设每个测试阳性的人密切接触者有10人。因为有社会隔离，他们的密接者更可能是两三人。所以追踪的任务小多了。

听到这个访谈，我马上想到两件事：第一，这个计划有好处，可以帮助很多人尽快就业。

第二就是，既然你们都知道哪些人测试阳性，他们的家属是谁你们也都知道，干脆禁止他们出门不就行了？不过，我也知道，这里的医院、电话公司是私营部门，政府无权直接对他们下命令，也不能贸然直接调动他们的资讯和大数据，只能另起炉灶，采取电话和短信这样最原始的笨办法，好心好意、有商有量地和这十八万“密接者”探讨隔离计划。

麻州领先，美国疾控中心也在号召所有各州进行密接追踪。4月28日，国家公共电台还对所有50个州、波多黎各和哥伦比亚特区进行了调查，询问他们目前有多少个密接追踪人员，以及他们打算添加多少个。电台获得了41个州和哥伦比亚特区的数据，发现他们现在总共约有7,602名员工在进行密接追踪，计划将员工总数增加到36,587名。

除去麻州的850人，其他40个州只有6,700余人。一个一个地打电话、发短信。而且，我总是觉得，这个应该两个月之前就开始搞起来的呀……

打电话、发短信，接到电话和短信的人可以回复，也可以选择不回复。我也收到过短信，提醒我，如果是857或者是833打头的号码，一定要接啊。

我不接，他们也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