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四川老家的这间老屋,是我出生的地方。(图片来自作者)
夏天快来了,春天却又仿佛没有发生过,好像根本与我没有任何关联。这个春天,我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病床上。所以,春天之于我,是医院病房里那扇玻璃窗,是隔离酒店里志愿者送饭推车发出温暖的声响。
虽不想回忆,却时常忆起
文/禾晓

不知道武大的樱花是否还在零落,但这个伤春的日子里,飞花之寒的春天,似乎已经与我无关。


前几天,我的恩师在微信上问我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他说我是这场疫情风暴眼上的亲历者,让我关注一下方方日记,思考一下写点东西。尽管我身体还有很多不适,还时常在经受着疼痛折磨,可我从心底里接受了老师的建议。我没有问老师自己对日记的看法,也没有跟他交流彼此观点。但凭着我和老师二十多年的感情,我把他当父亲,他把我当儿子,我们很默契。不用问,我也相信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我真的对文字没有多少悟性,但我偏偏成了一个文学爱好者。平常没有其他什么嗜好,工作之余除了去健身,一般都只在房间里看书思考,研究企业管理、营销策划什么的,或者读读散文,写一些东西。可惜一直还没写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只有用我一直坚持不变的做人态度来慰藉自己,也慰藉在文学和生活中关心挂念了我二十多年的恩师。


这次如果不是自己中了新冠的招,我也会像方方大姐一样做一些个人记录,而且我会去一线和志愿者们一起做点事情。


但现在想来吧,除了有不幸中的万幸,也还颇有几分遗憾。


凌晨时封城消息一传出,我就知道可能走不了了。但回四川老家和父母家人过年团聚的心太急切,第二天一大早,还是和老婆早早去了车站,想碰碰运气。我们的车票是上午十点半的,我想说不定如果我们可以在十点钟封站前进站台等候,车来了走的希望还是有的。到武昌站一看,到处是警察和工作人员,心里一下子就像塞进了一块冰。


但是说起来,封城于我,可能又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四川老家里,因为我和老婆要回家,父母早早就在二妹家里安排了年三十大聚会,加上我三个妹妹家庭里的老老少少,一共有近二十人一起吃年夜饭。我父母年迈,常年全靠药“养”着。尤其是我妈,有胃神经方面的痼疾,体弱多病。如果我真的回家了,感染了他们,那一定是凶多吉少。我现在想着这些都还后怕。


封城了,我回不了老家了。好在牺牲我一个,换得全家安。


离开车站返回家的路上,我还在想,自己是个老党员,又当过兵,既然留下了,就应该联系一下相关单位,申请到一线去当个志愿者什么的做点自己能做的事情。想总归是想,但没有回成四川,得先保证我们俩在武汉的正常生活再说。


原先没准备在武汉过年,前一天就已经把冰箱里的东西全处理光了,连剩下的一小把青菜也扔掉了。从车站我没有直接回家,带上行李就和老婆去了社区的小区超市。一看,货架上菜抢光了,而且菜价也比先前高了一些。


从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老婆为菜奔波,为我哭泣,彻夜辗转想眠,却又辗转不眠。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晚上我和老婆一家五口人匆匆在我们家简单团了个年。吃完大家就散了,各自回家看春晚。春晚看到一半,我人已经觉得不舒服了。半夜醒来大汗淋漓,觉得特别冷,把家里能盖的东西全盖上了,还是冷摆子打得像筛糠一样。


就这样不觉中被感染了。不仅没有做成志愿者,还给志愿者和给国家添了麻烦。


病重期间,好多信息没有能力在第一时间关注到,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以至于我现在想写点东西都觉得有些困难。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也不愿意回过头去想。很多的瞬间和画面,好像自己都还不能去面对。


比如,我转院前那时候,睡在床上基本不能动了。临床的一位大爷,在医护抢救我的时候,帮我倒了一杯救命水。可是后来,轮到抢救他的当晚,我却正好在转院离开。离开时,我想给他鞠个躬,但我的腰已经弯不下去了。我想回头给他行个注目礼,却又很难侧过身去。


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是否还活着,我也不敢去打听确认,宁愿不要那个确切结果,也不敢去面对他可能已经成为了那几千个数字里的一个。毕竟他大我快三十岁,危险系数更高一些。


所以,我不想去回忆,但时常又不能不想起。有时绕不开,克制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又想起他来,我就只想莫名地嚎啕大哭一场,以解我心头那一直堵积的挥之不去的“气”。


大爷,大爷,希望你还在,希望你好好地在活着。


生病期间我整日躺在了病床上,根本没有能力和体力去记录。即使后来在医院里情况有所好转,但躺在床上每天望着病房里那扇硕大的玻璃窗,感觉内心透明得好像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不愿去回忆。如同磨玻璃状态下的双肺,一样的苍白与无奈。毕竟这是生命中突如其来的一场生与死的大较量。很多人在此间受不了如此的煎熬,精神上瞬间便可能塌陷。这种感受只有置身疫区最中心,或者有过这样经历的人才能体验到。


也包括心怀悲悯的方方大姐。


我没有自己的文字记录这些,但我找到了一个完整版的方方日记。方方大姐毕竟是个大作家,她认识的人多,日记的信息量大,文字也丰盈。


我也在网上看到了很多谩骂方方大姐的人。我感觉他们是有好几类不同的人。但很多人好像就是为骂而来,或为骂而去。我有个朋友对我说方方偏激,我问他看过几篇日记,他说只看了一篇就不想看了。


我想,很多人可能都只是跟着网上“大V”的感觉在被带着走。而至于是对是错,只有把日记放进时空的长廊里去检验。


我不禁想起自己前两年的工作经历。


我在珠三角一带呆了两年多,对民营企业作了一段跟踪调研。好多民营企业经营艰难,一是大环境确实困难,二是前面几十年的改革风口不在了,再光凭“胆大经营”不行了。新时代的经营管理,不能把口口相传相授的经营理念当口号喊然后当标语贴在墙上就当改革了。企业得有新认知,找出新问题,真正强化企业内生的文化动力才行。


所以,我去年在一些企业到处讲《管理认知》这个课题,我们得有自我认知和对外界认知的新能力,个人和企业都一样。管理不是去消灭问题,它是去发现问题、归置问题、分析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能力。比如现在企业组织或政府组织,工作本身所需要的体力可能是在不断减少,但所需要的智力和认知力在不断增加。无论是政府还是企业的管理行为和领导方式,必须由过去的指挥型转向团队和民众的共识。只有各自多一份担当,用文化聚力,才能达成更多的共识。个人素养的提高或管理亦是如此。


今天,我并不想就日记的争议发表具体的看法,我也没有那个能力。但,我想,我或者是方方大姐,或者是赞成她的,或者是反对她的,大家都心里爱着这个国家。只是我们每个人有着各自不同的方式、表述和行为。方方大姐在日记中不断提出的追责,她有这样的想法,自有她自己的道理。


方方大姐不可能是一个完人,她笔下的事情也不可能从开始一发生就完美。


今天,病后还在康复中的我读完了方方日记,而外面的世界似乎已经顾不上其他,只陷入了互相撕裂、喋喋不休的争论里。对于我们这些感染者,那些沉重的怨言和不满的情绪都是实实在在体验过的。但我们终归得救了,而且是国家免费救治。我要向国家以及四万多名医护者和无数的志愿者说声感谢。这完全是出自我的内心,真实、自然,纯粹。但是,对于那些在疫情中逝去的人们和他们的家人呢。我不能想,也不敢想。唯愿安息。只想擦去他们的泪水。


再有十天的样子,就该立夏了。我算是彻底错过了这个时令的季节。


夏天都快来了,春天却又仿佛没有发生过,好像根本与我没有任何关联。自然的春天曾经就摆在那里,年年岁岁都相似。然而,这个春天,我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病床上。所以,春天之于我,是医院病房里那扇玻璃窗,是隔离酒店里志愿者送饭推车发出温暖的声响,是千里之外父母不安的挂念,是对国家,医护和志愿者们发自心底的感激。


春天之于我们,是集体趴在窗台上的守望和等待,是武汉确诊的清零,是复工者脸上的笑,是小区门口保安手上的测温枪,是康复者们在康复中心相互之间的谨小慎微。


病毒曾经凶险肆虐,令多少人在凄风冷雨中不安。而我,这段经历的印痕或深或浅,或浓或淡,就让它永远融进生命里,在岁月的年轮中渐次厚重。


虽不想回忆,却时常忆起。


武汉城里依然处在康复中的我,祝方方大姐安康。

【作者简介】禾晓:七零后,退役军人。农民的儿子。祖籍四川,高中毕业后到城里拉过三轮,收过废品,当过兵,再复退到国企。现任某外企高管。方方日记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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