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章:

上一章中我写到,当代年轻人中焦虑、抑郁等精神问题与工作的压榨——进而言之就是资本的异化有直接关系,这并不是我信口胡来,从第二次工业革命以来,前沿的社会学、心理学研究就开始关注于工作上的压力、挫折、剥削与不平等,对劳动者们心理健康的影响。本文探讨的,就是关于这方面的研究。
另外需要指出的是,本文只是介绍关于抑郁症研究的一个方面,更侧重于社会学角度的分析,目的在于分享知识。引发抑郁症的原因有多种,学界也尚存争论。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还是要及时就医,谨遵医嘱。
(一)异化
“异化”一词源自德国古典哲学术语,最初的涵义是指主体在实践活动中产生了客体,但这一客体却变成了主体的敌对力量,主体最终被自己产生的客体所控制和奴役。伟大导师马克思从深度、广度上扩展了“异化”学说的内涵,使之成为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学术研究领域。
在著名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从四个维度阐述了“异化”思想。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每位劳动者从四个不同的维度被异化了:
第一,人与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所生产出来的劳动产品,成为了奴役和统治劳动者的异己力量。因为生产资料和劳动成果归资本家所以,因此工人在劳动中耗费的力量越多,他亲手创造出来反对自身的异己的对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强大,他本身他的内部世界就越贫乏。类似于钉钉他们团队都是用钉钉的,所以钉钉的产品经理和程序员研发出越能“有效满足老板需求”的功能,他们自己就被剥削的越惨。
第二,劳动活动的异化。劳动本身是一种自由自觉的实践活动,人之所以为人,而非动物,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有自觉性的劳动,这是人的本质属性之一。就像我们看很多新闻,一些拆迁户的大爷大妈们,坐拥几千万的房产,却干起了街道清洁工之类的工作;还有一些家境不错的富二代开着豪车上班,拿着两三千的工资。就是因为人是需要找一点事情做的,劳动是人的本质属性,你现在觉得难以想象是因为你永远处在一个异化的劳动中。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中,劳动成为了一种被迫强制性的肉体折磨。异化的劳动让人们感觉到的不是自由与自觉的实践,而是被迫与痛苦。马克思指出,劳动的异化性质明显的表现是: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旦停止,人们就会像逃避鼠疫那样逃避劳动。异化的劳动,仅仅是为了生存的牺牲与折磨。
第三,人的本质的异化。人的本质规定不是人的自然属性或生物属性,而是人的社会属性——是人之所以称之为人、而不是动物的关键。因此,自由自觉的劳动实践才是人的本质特征。但在异化的活动中,人的这种自由自觉的类特性变成了人们谋求生存的手段,而人的吃、喝、生殖等动物性本能则成为了人们追求的主要目标。因此马克思认为,异化将人变成了动物,人类失掉了自己的本质,人成为非人。
第四,人与人关系的异化。为什么一旦可以,劳动者“会像逃避鼠疫那样逃避劳动”?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劳动者的生产成果被他人无偿占有了——工人的劳动成果被资本家所剥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变得对立。
如上图所说,现在的年轻人们普遍都有这样的共识:就是一旦当兴趣成为了工作之后,你就会丧失这个兴趣。本质上讲这就是异化劳动带来的。
马克思的“异化”理论提出于他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既然是手稿,当时就没公开出版。直到1932手稿全文才首次公开,随即引发了学界的震动——哲学、革命理论、社会学乃至心理学领域都引发了飞跃性地研究。直接催生了法兰克福学派的成立,并成为了西马最重要的理论基石。所以看马克思有多厉害,这是一百年前的东西,拿到一百年后出版,还能引发学界的革命——也就是说近一百年来也就没人想到这个问题、提到这个东西——而手稿一经公布,马上就引发了学术研究的“大跃进”。所以说天才就是天才,不服不行。
(二)马克思主义与抑郁症
异化理论博大精深,在本文中,我们着重探讨这一理论跟我们自己最切实相关研究:就如本文题目所说,劳动者的精神健康问题,是否受到他工作的影响呢?
首先将马克思主义和心理学联系起来的是西马学者马尔库塞。马尔库塞非常推崇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理论,他将弗洛伊德个体的“压抑”理论引申到了社会层面——剩余价值的剥削、吸血的资本与吃人的礼教都是“压抑”的来源。马尔库塞指出:“弗洛伊德理论中的人的概念是对西方文明的最无可辩驳的控告。弗洛伊德说,人的历史就是人被压抑的历史。文化不仅压制了人的社会生存,还压制了人的生物生存;不仅压制了人的一般方面,还压制了人的本能结构。”
进一步的,马尔库塞把社会文化对人的本性的压抑划分为“基本压抑”和“额外压抑”。基本压抑是指为了社会正常运行必要的压力,比如说你不能上街随便砍人;你不能像原始人一样,看见哪个姑娘好看就一榔头敲晕带回家、看谁不爽一刀子捅过去——必要的压抑是文明的基础。但额外压抑就不一样了,用马尔库塞的话说这是一个特定社会的统治阶级附加于我们所有人身上的——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就是“人的身心都成了异化劳动的工具”。同时,他认为工业化社会与奴隶或佃农这样的人身控制不同,资本主义通过看不见的手支配和控制着人,导致人丧失主体性,最可怕的是,还能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这种奴役状态当成了“自由生活”。马尔库塞认为,在马克思的时代,异化对劳动者的影响主要是肉体上的痛苦(如物质生活的贫困、高强度的体力劳动等);而在当今(马尔库塞的那个年代,也就是第二次科技革命后、第三次科技革命初),异化对劳动者主要是心灵的折磨、精神上的痛苦。这个论断在脑力劳动愈发成为主流的当今社会更加适用。
马尔库塞指出,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用“技术控制”代替“政治统治”或“酋长统治”——“技术操纵人,机器驾驭人,物欲奴役人”。具体到每个劳动者的心理,他们最大的压力来自于“管理压抑”——就是我们上面说的劳动异化的理论,从事劳动是被动的劳动、为了生存的劳动。在这种劳动中非但没有自己的主体性,更要受到管理者的种种规范,让人成为一个流水线上的螺丝钉。我们在探讨消费主义的两章中说过,劳动者无法在工作中找到归属感,转而从购物里寻找自我。然而这个“自我”是被商业社会狂轰滥炸的价值观洗脑所异化的自我,人性在根本上依旧是被压抑的。
另一位将马克思主义与弗洛伊德理论相结合的大师是弗洛姆。马尔库塞是首先接触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然后与弗洛伊德的理论相结合;而弗洛姆先是精神分析学博士,而后学习了马克思的理论,正好反过来了。弗洛姆厉害的地方在于,他是一位精神科医师,有着四十余年的临床经验,所以他的论断就显得相当有说服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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