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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第二十篇原创
在中国历史上,短暂的盛世之后,经济衰退总是如期而至,与之伴随的就是,民众殷实之后的长期贫苦。如同宿命一般。
10年前,有太多的人沉浸在“经济奇迹”、“大国崛起”的幻觉中,每个人信心满满。当下,我们身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进程中,焦虑和恐慌却像病毒一样蔓延:产能过剩,地方债务负担,企业倒闭潮正在涌现,甚至连承载着国人财富与幸福的房产,也出现企稳下跌迹象!
剧烈反差并非突然而至,而是有历史规律可循。
在国强与民富上,中国历史曾发生过三次经济思想大辩论:西汉盐铁论、北宋王安石,还有一次是当今。这三次思想交锋每次间隔一千年。
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国运的基本逻辑。
盐铁论
西汉初年,民生凋敝,人口锐减,国力空虚。统治者遂实行休养生息,轻徭薄赋,民间经济因此活跃富庶,史称“文景之治”。
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史记》
到了汉武帝时期,为解决少数民族的侵扰,连年征战,致使“国内虚耗,户口减半”。为解决财政困难,武帝将手伸向民间,实行国营专卖、统购统销,赚取高额收益。国进民退,国家收入因此大增,民众却日益贫困。
公元前81年,汉武帝已去世6年,面对岌岌可危的朝政,终于有人敢出面质疑武帝的国营政策了,从而爆发了大争论,形成了《盐铁论》一书。
正方是反对与民争利的儒生们,反方是武帝的财政大臣桑弘羊。
儒生们将民间的问题和盘托出,认为政府垄断经营的做法是官商勾结抽取民间财富,扰乱了市场,提出了罢黜盐铁专卖、还利于民的建议。
桑弘羊坚决不同意,认为政府必须在商业上获得收入,否则政府会财政失衡并破产
桑弘羊之问:如果不执行国营化政策,从商业上获利,政府的财政收入从哪里来?战争或灾荒的开支从哪里来?地方割据如何化解?
这就是困扰统治者几千年的大一统悖论。无论经济怎么波动,财政支出总是单调上升。
应该说,桑弘羊看到了工商业的巨大好处,但无法调和专营政策内在的与民争利的本质,停留在腐朽的国营垄断阶段;儒生们看到了专营政策在民间造成的弊端,认为问题出在商业上,要求抑制商业,提出了“以农为本、轻徭薄赋、为官清廉”的三板斧
没有谁去考虑经济的长远发展,都是从政治稳定的角度看待工商业。
统治者取两派所长,采纳儒家的重农抑商,但桑弘羊的国有政策也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国有企业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给了政府足够的控制权,既能获取大量财源,也能防止下层人士的反抗。特别是当财政收入下滑时,国有企业的作用更加明显。
国营企业的弊端也十分明显,效率低下,产品质量低劣,价格高企严重挤压了民间经济的生长空间。这些压榨导致民间商业无法得到持续的发展
中国自此陷入了两千年悖论:明明拥有强大的政府和国营经济,却始终无法摆脱农业国的身份;国家明明很重视商业,却极度轻视商人由此,中国封建社会形成了“放松管制-民间发展-政府介入-民间衰退”的循环怪圈。
每逢战乱与饥荒,中央财政总会将手伸向民间经济,王朝也无一例外走向崩溃。
王安石与司马光之争
盐铁论一千年后,北宋吸取唐朝藩镇割据的教训,极力削弱地方、做大中央,形成积贫积弱的局面:官员互相制衡,官僚机构臃肿,效率低下;中央养兵,军事开支浩大,战力低下。
北宋初年,政府牢牢占据重要的产业上游,将利润微薄的产业下游开放民间,这种“楚河汉界”,一度实现政府与民间的双赢。
到了宋仁宗时期,国家财政捉襟见肘,赤字严重,便启用王安石,推行一系列桑弘羊的政策——全面扩张国营政策
由此引发了王安石与司马光的激烈辩论,史称“延和殿廷辩”。
儒家代表的司马光依然是儒家经济那老一套,认为政府应该节省开支,以农为本,藏富于民,不要随意从民间搜刮;王安石认为政府正常开支不应缩减,利用政府力量搞活经济,从而增加财政收入。
司马光认为全国一盘棋,蛋糕就这么大,政府多拿一点,百姓得到的就少了,这就是“与民争利”;王安石认为蛋糕可以做大,政府和百姓都能多拿,这就是“民不益赋而国用饶”
司马光认为桑弘羊的国营政策扰乱民间,差点导致西汉灭亡;王安石嘲笑司马光不懂得国家理财。
王安石的初衷是好的,但是在强势政府下,一起做饼往往就演变成了分饼大战。
三年间,市易法、青苗法、方田税法、农田水利法等等一系列改革措施陆续推出,将基建、金融、商品买卖等全部由国家掌控俨然一副计划经济的样子。
安石变法实实在在增加了财政收入,缓解了财政紧张。但在实施过程中不但没有给底层人民带来好处,反而增加了他们的负担,百姓怨声载道。
王安石变法后不到60年,北宋灭亡。
王安石变法是中国封建王朝的一个转折点,意味着单纯的国进民退已无法挽救中国封建王朝的命运从此以后中国封建社会再也没有整体性配套改革,退缩到保守的小农经济。这就是明清倒退的历史依据。
中国版"哈耶克大战凯恩斯"
从经济领域讲,我们可以将改革开放看成是西汉的休养生息:放开管制、恢复生产。
到20世纪后期,改革开放已有20年,民间逐渐富足,围绕政府与民间的思想大辩论此起彼伏,一直持续到现在。其中以张维迎、杨小凯与林毅夫的交锋最经典。
从左到右,依次是林毅夫、杨小凯、张维迎
张维迎是北大光华管理学院院长,与工商企业家联系紧密,是民间经济的学术代言人。
杨小凯是世界级的经济学家,曾两次提名诺贝尔经济学奖,被誉为“离诺贝尔奖最近的华人”,思想上偏西方。
林毅夫是国务院参事,是政府的学术代言人,曾任世界银行副行长。
1
“大政府”与“小政府”
林毅夫与张维迎之争是盐铁论与延和殿廷辩的延续。
1996年,林毅夫与张维迎在北京大学关于“国有企业改革”问题展开了大辩论,史称“北大交火事件”。
当时的背景是改革开放二十年,民间经济大发展,而国有企业效益越来越差,亏损面超过40%,几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张维迎:国企的出路是民营化。他从现代企业理论出发,认为按照市场逻辑进行经营,才能保证企业持续稳定地经营下去。
林毅夫:国企民营化会造成社会动荡和腐败丛生。民营企业无法承担就业和社会稳定的冗员、养老等社会性政策负担。并以前苏联和东欧为例验证自己观点。
朱镕基在国企改革中,采取了两派之长,实行“抓大放小”:扶持和壮大重点大国企,非重点中小型国企予以私有化或破产。史称“国退民进”。这就是国企改制和国企下岗的历史依据。
“社会上这么多的资产闲置,是三九下山摘桃子的大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三九集团
2002年,全国1/4民营企业是由国企改制而来。而全国下岗工人的总量约为1500万人,刘欢的那一首《从头再来》就是唱给他们听的。
朱镕基的国企改革,实现了政府与民间的微妙平衡:国企瘦身,政府负担减轻,民营经济的领域得到一定放开。此时的政府与民营又回到了北宋时期的“楚河汉界”:政府退缩到能源、化工等上游战略产业;民间涉入食品、家电等竞争性下游领域。这就是当时彩电行业价格战的历史背景。
林张之争并未结束。2016年11月,在北京大学朗润园,林毅夫与张维迎又展开了“产业政策大辩论”。
林毅夫:只有实行产业政策,经济才能快速发展。
积极有为的政府制定了产业政策来推动新的产业发展。企业家的创新主要是在产品和技术层面,基础科研和公用技术的突破依靠政府支持
没有不用产业政策而成功追赶发达国家的发展中国家,也没有不用产业政策而继续保持其领先地位的发达国家。OECD国家中,政府在R&D的投入有的高达80%以上,最少的也有25%,
张维迎:正确的产业政策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在市场竞争下,我们没有办法预先制定一条通往特定目标的路径。目前主导世界的产业——互联网、新能源、仿生科技等,没有一个是事先预测和政府主导的,都是市场优胜劣汰后的产物
在实际操作中,得到政策扶植的往往不是真正具有创新精神的企业家,而是套利者和寻租者。并将新能源汽车骗取补贴作为典型的反例。
从目前实践看,产业政策之争,林毅夫占据上风。
产业政策的问题依然是强势政府对市场的控制,它可以带来一时的快速发展,但政府如何适时退出,这是一个无法预料的问题。而且,一旦产业政策失败,将是一地鸡毛,最终全国买单。
2
“后发优势”与”后发劣势“
将大辩论带到一个新高度的,是杨小凯与林毅夫之争。
进入21世纪,日本经济依然停滞、欧美陷入互联网泡沫,中国经济一片晴天。中国在取得快速的经济发展的同时出现了腐败等一系列社会问题,这是经济发展的历史规律。面对即将到来的政府换届,人们又开始呼唤改革。
当时,林毅夫认为后发国家不需要制度转型也能发展经济。他认为一个发展中国家可以模仿现成的发达国家,快速弥补技术差距,不需要费力去进行制度转型。这就是“后发优势”。
对此,2002年,杨小凯发表了主题为“后发劣势“的演讲:后发国家必须先进行制度转型,再模仿技术,才能获得长远发展。
虽然落后国家可以在短期内经济获得快速的增长,但是,长此以往,政府和官办企业利用特权,贪污腐败横行,损害社会利益。国家的整体活力也必然被蚕食!整个国家会被拖入深渊。
林认为,制度要与国家发展阶段相吻合。后发国家应该先利用“后发优势”加速经济发展,而制度的完善大可以与经济发展同时进行
杨认为,后发国家应该由难而易,在进行较易的技术模仿前,要先完成较难的制度转型。否则,越到后面越难转型。毕竟,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
相比于‘后发优势’带来的短期效果,杨小凯更强调它的长期隐患乃至失败风险。而林毅夫主张优先发展经济,在经济发展中促改革。
毫无疑问,杨小凯的理论更符合长远利益和历史规律;而林毅夫的理论更符合眼下的国情需要。现在回过头再来看,林过于乐观了。
20147月,在杨小凯十周年逝世纪念会上,林毅夫在媒体上发表《媒体和学界并没有真正理解我和杨小凯在争论什么》。
你如何能证明中国的经济一定不会出现他所担心的情况?”记者问。
林毅夫稍微停顿了一下,说了一句话:“起码在过去的这些年,小凯担心的事情还没有出现。”
那问题是,将来呢?
制度与经济的同步发展是一种理想状态,很难在现实中实现。失败的例子比比皆是,洋务运动、土耳其的里拉危机、伊朗的白色革命、拉美债务危机。
“没有政治体制改革的成功,经济体制改革不可能进行到底,已经取得的成果还有可能得而复失,社会上新产生的问题,也不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文化大革命这样的历史悲剧还有可能重新发生。”
——温家宝,2012年3月,中外记者问答会
小结
政府”与“市场”不是并列关系或对应关系,政府只是市场中的一个部门,与政府对应的是“民间经济”,而不是“市场”。政府与民间经济在共同的一般性规则下构成了“市场”。
如果政府垄断市场,或者屡屡打破市场规则,政府与民间经济将迎来双输。
然而,如何实现政府与民间经济的良性互动,如何才能避免国家机器对民间经济的负面作用,成为中国封建社会直到现在的一个无解问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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