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豆瓣 @Enjolr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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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举行的“法国奥斯卡”闹出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波。
在凯撒奖颁奖典礼尚未结束之时,场内演员愤然离席、拒绝领奖,颁奖委员会集体辞职,而场外则充满了抗议不满的声音。
所有的事情,都来源于一位87岁的老人——
罗曼·波兰斯基
他是才华横溢的电影大师,却也还是一位臭名昭著的性侵通缉在逃犯。

他凭借新片一举夺得第45届法国凯撒奖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等三项大奖。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这部令法国电影蒙羞的“罪恶之片”——

我控诉

J'accuse

导演: 罗曼·波兰斯基
编剧: 罗曼·波兰斯基 / 罗伯特·哈里斯
主演: 让·杜雅尔丹 / 路易·加瑞尔 / 艾玛纽尔·塞尼耶
上映日期: 2019-08-30(威尼斯电影节) / 2019-11-13(法国)

年度最受争议的获奖影片
曾拍出过《钢琴家》、《苦月亮》、《穿裘皮的维纳斯》等经典作品的法国大导演罗曼·波兰斯基,曾在1977年因受指控性侵13岁女演员萨曼莎·盖利而面临牢狱之灾。
此后波兰斯基逃离美国,至今仍被美国通缉。
罗曼·波兰斯基
然而这备受争议的污点似乎并未对波兰斯基的电影事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事实上欧美电影行业一直对这位名导演十分宽容。
波兰斯基在1977年之后的作品如《钢琴家》、《影子写手》、《穿裘皮的维纳斯》都曾在各大国际颁奖礼上有所斩获。
甚至他凭借《钢琴家》而获奥斯卡最佳导演时,即使因被美国通缉而无法到场,依然收获了好莱坞电影人的满场掌声。
波兰斯基凭《钢琴家》获奖时,好莱坞众星鼓掌
时移世易,虽然当初的受害者萨曼莎·盖利本人已经表示原谅了波兰斯基,甚至在听证会上转而为波兰斯基辩护。
但在女性意识觉醒、“me too”浪潮席卷全球的女权时代,很多人显然不会再对波兰斯基的罪行像往日一般姑息。
波兰斯基的新作《我控诉》在2019年参加威尼斯电影节时,就曾因为评审团主席卢奎西亚·马特尔的表态而引起关注。
卢奎西亚·马特尔
这位阿根廷女导演表示,她不会为波兰斯基起立鼓掌,也不会参加电影晚宴。
但作为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委会主席,她并不质疑影片出现在电影节,并期待带来对话。
如果说马特尔的态度还算比较中立,那么在今年2月底刚刚落幕的法国电影最高奖“凯撒奖”的舞台上,当评委会将最佳导演授予波兰斯基的时候,则引起了轩然大波。
阿黛拉·哈内尔愤然离场
先是“凯撒奖”另一部大热作品,《燃烧女子的肖像》主演阿黛拉·哈内尔在听到波兰斯基获奖后,第一时间愤然起身离场,表达了对评审团奖此殊荣授予一位恋童癖性侵犯的强烈反对。
率先离场的她一边拍手,一边讽刺地喊道:“恋童癖万岁,恋童癖真棒!”
此后,凯撒奖场外更是有大批民众集会抗议,更有甚者高举火把愤怒示威。
抗议的民众
抗议现场的火把

《我控诉》是波兰斯基的控诉吗?

正因为波兰斯基本人的经历,观众很容易将《我控诉》理解为“波兰斯基的控诉”,亦或是“波兰斯基的狡辩”。
影片的故事改编自法国历史上的著名冤案“德雷福斯案件”。
德雷福斯真人
这段历史发生在著名的“普法战争”之后,彼时法国民族主义高涨,而反犹主义则拥有很大的市场。
1894年9月,法国情报机构截获一份手写的文献,该文献透露法国一炮兵军官涉嫌叛国,而身为犹太人的军官德雷福斯成了怀疑对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很快德雷福斯就被草率定罪。
这其中牵扯到上层军官的反犹偏见和政治野心,和下属们急于迎合、顺水推舟的沉默帮凶。
当时的德雷福斯漫画
事后,法国反间谍情报部门的军官皮尔卡发现了德雷福斯无辜的证据。
然而当皮尔卡向上级汇报自己的发现时,却被军方上层不断暗示、施压甚至威胁,不让他说出德雷福斯案的真相。
面对法国腐朽的官僚体系,坚持正义和真理的皮尔卡不愿放弃,同时也遭到了军方和政府的针对和迫害。
几经抗争后依然含冤入狱之后,直到政府班子换人之后,皮尔卡和德雷福斯才得以昭雪。
“德雷福斯案件”虽然看上去,只是一出官僚黑暗之下的冤假错案,但对法国社会的影响空前巨大。
其背后是法国的极端民族主义与人权主义之间的一次激烈碰撞。
德雷福斯被剥夺军衔仪式画面
当时几乎所有的法国人都在站队、争论甚至大打出手,就像片中出现的那些袭击皮卡尔的路人一样。
这绝对是法国历史上最严重的社会和政治危机之一,也对如今法国的反种族歧视和人权思想有着深远的影响。
所以,因为《我控诉》是冤案平反的故事,就能表示波兰斯基在借这部电影为自己“控诉”吗?
相信很多人都会这样觉得,我也觉得波兰斯基有挟私货于作品之中,但我觉得这并不是这部作品的主调。
事实上如果换一个人来拍这部电影,人们都只会关注影片所承载的历史课题和背后的人权思想,亦或是质感出众的画面以及平缓流畅的叙事,而不是这部电影是否是罪犯的辩护词。
《不道德的审判》剧照
况且波兰斯基早在1994年的《不道德的审判》中就有“如果我有罪,你会杀了我,如果我没有罪,你也会杀了我”之语,这更可以说是赤裸裸的自我辩护,那时候怎么没人抵制?
还是那句话,人品作品分开看就好。

《我控诉》像一套紫檀木沙发

回到电影本身,开头我已经说过,抛开对于波兰斯基本人的评价,我个人认为《我控诉》依然算是一部出色的作品,但还不够好。
今天刚好逛了家居城的我,想到一个不恰当的比喻——
《我控诉》于我来说就像是一套精致的紫檀木沙发,一眼看去就知道好,无论是材质、工艺都属上选。
但这种木质沙发的审美不是我的style,我不喜欢。
《我控诉》给我的感觉也是这样。
论题材,取材自法国历史上著名的冤假错案意义非凡;
论剧本,波兰斯基根据英国小说家罗伯特·哈里斯的小说《An Officer and a Spy》改编的剧本也可圈可点;
论摄影,波兰斯基和老搭档摄影师帕维尔·爱德曼合作无间,再次奉献了颇具古典审美价值的构图和摄影;
论表演,法国男演员让·杜雅尔丹的表演从容有力,而另一位演员路易·加瑞尔对于德雷福斯的塑造还原度也很让人满意。
服化道也有一定水准,凯撒奖的11项提名本身,已经是对这部电影的一个全面认可了——
但它没能打动我。
路易·加瑞尔塑造的德雷福斯形象
很多时候,人们推崇波兰斯基,到底是在推崇什么?
是他黑色而阴郁的影像风格,还是那股诡奇又迷人的神秘主义?
于我而言,波兰斯基最大的魅力是对于人性深处黑暗的精准挖掘,但这在《我控诉》中并无多少痕迹。
擅长讲故事的波兰斯基在《我控诉》中放弃了戏剧性的手法,以最大的冷静和克制,来讲述这样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
换过某些好莱坞大导演来执导,《我控诉》可能会是一个波澜起伏、激动人心的故事,但波兰斯基拒绝夸张的创作态度,展现了对历史题材的最大尊重。
然而,这种陈列式的严谨叙事在牺牲了戏剧性的同时,也牺牲了一些必要的娱乐性,更加使得对人物的深度刻画难以施展开来。
在冗长的复刻呈现之后,多多少少令观众有些许乏味之感。
这种感觉,有点像昆汀去年的那部《好莱坞往事》
虽然对昆汀曾经历过的好莱坞黄金时代进行了诚意满满的重现,但涣散的叙事和大量的细节让影片前半段显得尤为沉闷。
到最后小李子扛起火焰喷射器的一幕,观众才感觉到昆汀的爽劲儿回来了。
《好莱坞往事》中玛格特·罗比饰演波兰斯基亡妻莎朗·塔特
巧合的是,昆汀的《好莱坞往事》恰恰就是取材自波兰斯基本人的惨痛经历。
只不过影片为那场悲剧,改写了一个较为温暖的结尾。
同样,《我控诉》中能够令我印象深刻的片段也仅有三处罢了。
第一处,是片头对于德雷福斯的剥夺军衔仪式呈现。
整个广场宽阔而肃穆,军官宣读罪状的响亮声音,以及“去衔断刀”的折辱仪式。
令人深感这份叛国罪名沉重,奠定了整部电影的严肃基调,也更加期待故事的展开。
第二处,是法国作家左拉的同名名篇《我控诉》登刊的一幕。
不得不说左拉身为一代文豪,笔触的确力逾千钧。
这篇激情洋溢、义正辞严的文章对于法国人来说,就像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对于美国人一样意义非凡。
左拉《我控诉》原文版面
第三处,则是全片我觉得最意味深长的一处。
在片尾,已经平反的德雷福斯向同样平反升官的皮尔卡要求,将自己含冤服刑时期的时间也算进服役时间,以求更高的军衔时,明白这是一个合理要求的皮尔卡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应该这么做,这是正确的。”
“不可能。”
“为什么?”
“这不会被通过,政治局面已然变了。”

曾经的反犹情绪高涨的政治局面造成了德雷福斯的冤假错案,也让坚持真理的皮尔卡、左拉等人受到排挤迫害。
而当左派上台后,新的政府帮助了德雷福斯和皮尔卡平反,但此时的政治局面已不允许德雷福斯再进一步追求彻底的公正了。
值得一提的是,现实中复职后的德雷福斯没有再被重用,在巴黎近郊短暂任职后他就选择了提前退伍。
为德雷福斯写下《我控诉》名篇的左拉骨灰被移入法国先贤祠时,德雷福斯担任了护灵人,却在现场遭到了枪击。
《我控诉》剧照
一战时期德雷福斯重新入伍,参与了惨烈著称的凡尔登战役,才终于如愿晋升为中校,而他的遗骨至今被先贤祠拒之门外。
所以,皮尔卡等人为真理和平等所做的斗争,真的胜利了吗?还是仅仅在那个时代胜利了?
所谓是非只在时势,曾经的逆行会否在今日变为常理,现在的铁律会否在未来变成罪恶?
左拉笔下的“我较以前更深信真理正在向前迈进,没有什么事物能阻挡它”到完成时了吗?
恐怕,永远都会是进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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