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日记 三月十五日

丧钟为谁鸣

作者：羊肉粉

3月15日    周日    晴     纽约长岛

周一其实才是学区第一天关门，但是我们已经在家几天了。周末孩子没有了任何课外活动（除了中文学校改网课），感觉轻松得要飞起来。下午老二骑车，我和老大散步。树梢已经发红，小鸟不时啁啾，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完全是“岁月静好”，可惜我得抓紧这个时间跟他讨论一下我们一直没好好谈的疫情问题。

老大刚满12岁，前阵添了一台手提，喜欢上网看股市和新闻。因此对于这场导致他即将放假的疫情是很熟悉的，学校里同学也会讨论。我们说着这事，他突然说，“如果班上有不熟的同学死了，我可能都不会特别难过，也许还不如我丢了什么东西难过。”

我惊了一下，这么听起来好冷酷无情，但我所知道的老大，完全是佐证“人之初，性本善”的孩子。他两三岁的时候，别人抢他的玩具，他会愣几秒，然后跑去翻类似的玩具出来，再递过去看人家喜不喜欢；五岁的时候，跟我说他的三个愿望是“世界和平、人人能吃饱饭、好人的心愿都能实现”；就是现在preteen，也从来没有过什么自私自利的行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他的话让我想起小学某一年，有个同学的父亲死了。她和我们这些独生子女不一样，家里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母亲在菜场卖菜，现在想来，当时家境一定极端困难。所以学校号召给她捐款。但是她拽过我头发，还打过我朋友，我捐得不太情愿（准确地说，是我妈捐的）。我那时也没什么同情心，虽然我的鸡死了我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人的同情心是从哪里生发出来的？

武汉疫情爆发的时候，我有朋友天天刷新闻，一边刷一边哭，几乎抑郁；也有朋友跟我说，你看这些干嘛，把自己日子过好就完了，别管那些管不着的事；现在疫情在美国爆发，有美国朋友特意发信息问你和你中国的家人都好吗，也有人当街打骂、甚至刀砍华人……

我对老大说，“你这么想挺正常的，我小时候也会这样。但是等你大了就会觉得，生命非常可贵，每个人来到这世上、成长、生存都很不容易，如果意外逝去，不光是着一个人的损失，也是他身边家人朋友的损失，还是我们整个人类的损失。等你体会到这个，你就不会觉得只有你朋友的生死跟你有关了。”

“是吗？那B肯定是我们班最成熟的人，她说无论谁死了，她都会大哭一场的。”

“她不一定特别成熟，但是她很有同情心，sympathy。”

“我长大就会更有同情心吗？”

“这也不一定，有些大人很残忍……但也许你更能跟人共情吧，就是empathy，特别是对于‘珍惜生命’来说，你经历也多，越会体会到生命的可贵，也更会知道，每个人都不是一个孤岛，所有人的命运都是相连的。”

我没说出来的是，其实妈妈在15岁看《丧钟为谁鸣》的时候，也对扉页这段话毫无知觉啊！所谓的成熟，是不是就是不断失去，然后才有反思、敬畏和慈悲？

我是该希望孩子一生顺遂，还是大慈大悲？

（截止2020年3月16日晚，美国确诊4740人，死亡93人。纽约州确诊1374人，死亡12人，Suffolk County确诊63人。）

三月十三日，坐标：美国加州圣地亚哥

正式开始宅家social distancing

作者：肥肠粉

都说见证历史时刻，这几个星期算是亲历历史了。先是和本校的家长一起努力跟学校要求取消两个星期以后的迪斯尼春游活动，音乐老师说听校长的，校长说听学区的，学区说听卫生局的，眼看陷入僵局。疫情一天一个变化，前天同学区另一个学校的家长宣布好消息，他们学校的活动取消了。没过多久我们学校的正式消息也出来了，皆大欢喜，再没过多久新闻出来了，尔湾的迪斯尼关门歇业。看这天气，原定去春游的时间说不定也会下雨，本来估计也去不成。

所以这么折腾一通，到底有用没用呢。等待别人做决定，还是努力推动别人做你想要的决定（哪怕只是一种假象），很难说哪一个给人的压力更大。

昨天上午就陆续听到全美各个地区的公立中小学纷纷关门停课的消息，可是我们学区依然没有消息。下午在车上听NPR，圣地亚哥county leaders开大会。"County leaders"在美国的媒体里面没有多少存在感，以前从没想到过我们这嘎达也是有领导的。公共卫生官员是个女医生，她说得最直白准确，第一测试剂肯定不够测“每个人”，再说一遍，肯定不够 -- 正面打两位总统的脸。第二，对于本地的公共卫生系统是个挑战，应对措施就是把所有医护人员，主要是contract based的护士（合同工）动员起来，这件事已经在做了。我好喜欢这位女医生，钉是钉铆是铆，没有什么漂亮话，有一句算一句。然后赶上另一位公共卫生官员，某位大爷（走神了没听清头衔）谈我们最关心的学校的事情。大爷说，这个我没有发言权，我们听学区的总监怎么说。学区总监大娘拿过麦克风就说，这事儿我们听你们卫生局的啊，我们正在做一切准备（没说准备啥），随时根据你们的指示行动。听得我一边开车一边翻白眼，两位大爷大娘，你们是在踢足球吗？

回家给群里的同仁们通报了这个消息，大家决心要跟官僚们斗争到底。我别州的同学都表示他们也经历了这个过程，并且都积极参与了，有个同学还说他们的情愿有两千多个签名。于是找亲闺蜜传媒教授把她写的请愿书拿过来参考。贴到群里，活动干事表示写得好，可是她要自己来写。晚上入睡前看她写的，我的是请愿信，她的是战斗檄文。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才好，或许怎么都无所谓了，就这样吧。有群友发来教师工会敦促学校关门停课的消息，感觉这事有戏。教师工会势力很大，我们写一百封信都比不上他们一句话管用。

今天早上起来，大雨，乌云滚滚，孩子去上学以后，网上依然没有消息。心中焦躁，正在群里跟大家商量对策的时候，终于有朋友说收到我们学区决定关门的消息。我发了个红包，小小亢奋了一下。这里面很多抓马，也有很多努力，虽然这些努力对于促成最后的结果有多大作用，我也不知道，可是这是没法知道的，就当是我们努力的结果吧。

神兽出笼，天下大乱。终归是好消息，大家都开始紧张，我就不那么紧张了。这种时候，最可怕的就是别人都不害怕，就你一个人害怕。

去接娃之前，看到微信上又展开了一场囤货现场直播。家里买菜做饭的事都归我，我有仓鼠属性，本来存粮就不少。可是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更何况大家都在抢，囤货这事跟跟风也在所难免。听说家门口的美国超市的货架已经被抢空，停车场车满为患，购物的人之间没有办法维持CDC推荐的六英尺的距离。师姐在群里说，中国店和韩国店没人，大概因为我们亚洲人已经提前囤过了，后知后觉的主流社会才开始醒悟过来。遂冒雨飞奔中国店。

在路上听川普的新闻发布会。紧急状态，放宽了很多制度来应急，也有很多具体措施出台。川普告诉大家怎么用google新开发的系统来定位测试点。国家机关和公司合作 -- 公司头头发言，语调悲壮，似乎像被拉壮丁 -- 几个做测试的大实验室纷纷表态他们随时待命；沃尔玛说我们家停车场空出来给大家备用；Walgreen说我们保证不关门，保证物品供给；川普承诺免学生贷款的利息。彭斯总结发言：这次重点是保护senior citizens（老年人）；接下来就是大型煽情片段：我们小的时候他们照顾我们，陪我们做作业，保证我们的健康，现在轮到我们照顾他们了，嗯，总统先生（唉，什么意思啊副总统先生，其实两位总统都是老人啊），你说是不是。不知道为啥，听到这儿泪热了两秒。我对两位总统都没啥好感，可是说起在大众面前的情真意切，彭斯总统这次可以打满分。

结束以后记者们分析发布会内容，就比较调皮了。其中一个说起记者问川普你在巴西跟巴西代表团亲密接触，他们有一个确诊，您要不要测一测。川普先是表示我好得很，不用测。记者怼回去说您不是要求从疫区回来的群众都自我隔离吗，您这算什么。川普只好含含糊糊地表示测就测吧，会测的，不过不是现在。电台里讨论的记者说，你们注意到了吗他们所有人都用手摸了麦克风。以及说起川普提到会后有重要的文件出来，到底是什么文件呢？一个黑人口音的姑娘（拦腰听不知道这个姑娘是什么职位）说，啊，总统先生经常会说有重要的啥啥出来，结果都不了了之了，不过这次肯定会有更多的细则。

中国店人不少，秩序还好。蔬菜水果都很新鲜，大米几乎全没了，肉的货架也空了，鸡还挺多，于是买了一盒鸡，两盒挂面。我常买的瓜子告罄，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准备嗑瓜子减压。人来人往，购物车都堆得满满的，结账的通道拍着长队，扶老携幼，购物车里有饺子皮。如果不是少许几个戴着口罩的顾客以及商店里没有放“步步高”，真的恍惚以为大家是在准备过年。

回家的路上，前方泛起了潮湿的雾气，一大片灰白色从天边的高速路地面上升腾而而起。我开着车闯进这团迷雾，好像闯进了结界，雨水猛然从天上落下来，又密又急。广播里传染疾病专家说，六到八个星期？那已经是很乐观的估计了；经济学家说，recession已经开始了，可是给我们的生活有多大影响还难说，目前看来都还好；听众的参与电话，从旧金山打来的中年女士，她说，经济学家讲我们还好，这很"insulting"，你们说这话的时候想过我们这些没有保险没有全职工作的人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

我和我的车，像一条大鱼，从清澈平静的湖水，游进了苍茫湍急的大江大河。

        3月16日，坐标英国大学小镇，人口五万。

作者：凉皮

今天早上起床之前其实不焦虑，国内疫情肆虐的头三周每天刷新闻刷科普到夜里两三点李医生去世那几天情绪崩溃达到顶峰，之后意识到自己已然撑不住了于是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在网络小说里当阿Q。英国最初慢慢腾腾然后混不吝的政策出台，我又疯了一样滴搜资料两天，然后认命了反而平静下来了，又没投票权又没有强大的人脉，什么都影响不了的情况下，不如照顾好自己和家人，也算以不动应万变。肉夹馍（娃爹）已经转为网上办公，我们也决定这周起把老二撤出幼儿园，她们所有的课外班从上周末开始已停，就只有老大的学校一直没关，因为这事儿我和肉夹馍吵了一周，天天吵，祥林嫂大概也没我战斗力强，昨晚我实在太累勉强同意老大今天去上学，以后每天看情况决定是否第二天去上学。肉夹馍担心老大已经因为生病低于学校要求的出勤率，我作为从小就各种小触犯学校规矩的顽劣分子觉得出勤率是个什么东东……结果今天一早上我还没醒，手机上妈妈群里就已经噼里啪啦发了一堆信息，有人说自己孩子已经发烧咳嗽11天了，NHS认为不符合测试标准所以不给做测试，她觉得不像新冠但是又担心万一是否会给学校带来风险，这个妈妈是我的好朋友，上周我特地给她匀了一瓶洗手液，我也只囤了4小瓶但是脑子里算了算匀一瓶应该还是可以保证自己家的，反正panic buying应该也不会一直持续，她家有抵抗力比较低的孩子，挺需要的。另一个妈妈说孩子昨晚发烧准备按政府要求自行隔离7天，我蹭地一下醒了，这孩子是老大的好朋友平时老一起玩的，我马上窜起来找肉夹馍继续吵，他一听说也开始左右摇摆但是就是下不了决心，我俩在唇枪舌战中看着老大换完校服吃完早饭，离开餐桌的时候我第六感似的突然摸了一下老大额头，然后拿体温计测体温，37.9，得，政府上周四通告37.8以上或者咳嗽就在家自己隔离7天，我高兴地拿着体温计给肉夹馍看，让他给学校打电话。这下心里踏实了……带娃出门散步顺便给隔壁两位70 的邻居塞了张卡，留了我和肉夹馍的手机号，说如果他们乐意我们愿意负责他们的购物。尘埃落定的自家小计划，让我有种梦幻般的平静。今天英国新数据，病例1543，死亡55。

作者：剁辣椒

早上一起来就跟同事开会。学校已经决定改成网课，学生们不来了，老师照常上班。本来系主任是希望大家面对面开会的，但是有人发信反对，根据本州目前的估算感染率计算出我们开会后每个人感染的概率。拿数据说话，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在线开会。

“保持社交距离”本来是美国人最擅长的事情，现在忽然像洗手一样变成了需要反复强调的常识。超市里人流不断，然而大家默契地走不同的通道，如果不得已要擦身而过就各自转头。想拿几听可乐，站在架子前方的女士非常温柔地笑，主动给我让出两米以上的空间。晚上九点钟的超市，该空的架子都空了：土豆，红薯，大洋葱，胡萝卜，芹菜，保质期长的面包。所有的家庭主妇对于囤货的判断都是基本一致的，无关种族。厕纸已经没有了——要是这时候你们本地超市里还天天厕纸充足，酒精满架，你简直不好意思跟人说，对不对？关于厕纸恐慌的梗已经刷遍了全世界。笑归笑，我还是认真计算了一下，我家七口人，还有三十五卷手纸，大约还够用吧。恐慌是由于未知，在巨大的灾难性的未知面前，人类都是可笑的。

回到家，认真洗手二十秒。对的，一直到昨天晚上之前，我都没有戴过口罩。如果选择合适的时间出门买菜，自助结账，我们这个小城里公共场合大部分人在绝大多数时刻的距离都在三米以上。口罩对某些地方一定是必需品，但是了解到气溶胶的传播方式后，我判断在小城里暂时我还不需要。不过，昨晚我特意戴上口罩去了一次超市，想测试一下小城里普通美国人的反应。结果让我很放心——没有一个人对我另眼相看。尽管如此，我还是犹犹豫豫地把辣椒喷雾放进了购物车。不管什么媒体什么发言人怎么说，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他们知道，这次瘟疫最早是在中国爆发的。身在海外，该承担就承担，该防着就防着。

共事不到一年的同事发来邮件，告诉我要是有人敢找我或者家人的麻烦，他就来替我出头。“你知道的，我天生长得比较凶”——看到这句话，差点笑出眼泪来。有些小小温暖，足以抵挡铺天盖地的寒意。

3月15日 雨 加州旧金山

作者：车仔面

昨天趁着阵雨未到，丢下熊孩子，第一次绕着湖走了完整一圈，接近4英哩。平常周末绕湖步行跑步的人就不多但一路上总会有三两个或同向或对面过。也许是下雨关系，昨天一路上的人少了一些。在这么空旷的地方没见人戴口罩，我也没有。今天两父子趁着雨过天晴去附近海边的步行径走了一段，也是只有几个人。他们说另一处平常受欢迎的悬崖公园停车场还是满的，仍然不少人溜狗和玩悬挂式滑翔。院子里的花陆续开放，很有满足感。

上星期各地的朋友都说当地家长群为校区该不该关校吵翻了，到了周五大势已定，各大城市陆续宣布校区在周一开始关闭。低收入家庭的学生上学期间在学校有免费早午餐，学校关闭期间任何有需要的孩子都可以在市内多所学校免费领取食物。几个城市的公众图书馆和社区文娱中心也关闭用来为救援前线工作人员、医护人员和低收入家庭提供托儿服务。看来校区之前拖了一阵子才决定关闭学校也是要安排好这些措施。旧金山在校区内还没有学生确诊的情况下决定关校并对影响最大的群体有相应的安排，果断决定值得赞。疫情至今旧金山的几次决策相比其他地区都要迅速。

两个熊孩子的私立学校网课准备还是很有条理的。女儿学校每天早上要家长签到，有的课老师会视频教授，大部分功课要三点前交。儿子偶尔也要视频上课。他在公校就读的朋友有部分网上功课，但没有这么严格照课程表上课。女儿昨天还去上了画画课，今天画室就宣布暂时关闭到月底。小提琴课也改成线上，今天第一次试行，效果还不错，可以放心继续。

上周在脸书朋友圈上谈论疫情的还没多少人，谈到的多是吐槽囤厕纸。甚至还有人拿流感来作比较不当回事。这两天画风大变，看到最多人分享的是Flatten the curve和响应保持社交距离（social distancing）的做法。不少人上传在各超市拍到的空货架照片，也有人开始分享捐助渠道和建议。

今天还发现原来公司Slack 上面有个“家长群”，上周群里只有24人，到周末增加到98人，很快就要过百了。家长们交流各自在家工作兼带熊孩子的信息，有不少创意和段子。我家这两天增加了一个睡前分享新冠病毒段子的亲子时间，对保持睡前愉快心情效果不错。

专家已经预警短期内疫情会持续恶化，各地措施也是一步步升级。股市动荡持续，估计一系列刺激经济的措施也不能挽狂澜。不过在科技行业这么些年，已经习惯随时应变新情况，being agile。疫情至今最切身的问题还是如何在和两个熊孩子相处一天后保持冷静愉快。

（截至2020年3月16日晚，美国确诊4663人，死亡86人。加州确诊335人，死亡10人，旧金山确诊4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