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些天,在我们北大84级的微信群里,有同学转发了这样一个帖子。

浙江金华一戴姓夫妇于疫情期间生下一男孩,经郑重研究商量,为孩子取名“戴口罩”。以史为鉴。让后人永远记住今天。

围绕这个消息,群里的同学们争论了一会儿。有人认为这对夫妇以特殊方式纪念这场灾难,值得尊敬;有人认为他们是拿儿子的名字做噱头;有人干脆认为这个名字很难听。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论。有北大人的地方争论更多。你看,一个名字,大家也要争上几句。

今天我们要讲的故事,不是“戴口罩”小朋友长大之后,会不会受到嘲笑,而是一个毕业于北大的教授,与口罩之间,发生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纠缠。

二、

我们北大84级有几个微信群。其中最大的群是“84归来仍少年”,我就是群主。

自从这个群满员,并且成功地组织了“拔丝学堂”系列讲座之后,大家都有意无意地“维护”起这个群来。无他,我们的讲座已经排到五、六月份,也有了一定社会影响,如果群被封,成本有点高。

于是,凡是遇到敏感话题,凡是遇到争吵不休,大家都说:“走吧,去二教吧”。

二教,是我们84级的另一个微信群。

不知不觉中,它就成了一个北大84级校友可以毫无顾忌分享各类观点的地方。那里集中了我们84级最聪明,也最有个性的一些人。

这些人,天天在说一些天马行空,奇奇怪怪的事。

三、

才子,就是二教的一个聪明人。

据说他曾经在Honeywell工作过,拥有很多专利。

这样的一个高智商理工男,又是话痨,所以天天在二教高谈阔论。

1月17日,关于武汉肺炎的事情到处都有了一些议论。但是那个时候,央视刚在全国人民面前把八个“散布不实谣言”的人批了一圈,一些专家也出来说“不会人传人”,大奔女正在故宫出风头,我们84级还有校友,订了去武汉的机票。

1月17日这一天,才子发了这么一个帖子。

事后我们才知道,他因为“散布谣言”被封号一天。

我扯了这么半天,绝不是灌水,大家要有点耐心。

当时才子发了那个贴之后,还贴了一个药,让大家吃着增强抵抗力。这时,二教的另一个聪明人出场了。

他就是教授。

教授紧跟着才子的话,说了这么一句。

那一天,大家顺着这个肺炎的话题扯了一会儿,就又天马行空的聊上了。

但是,聪明人就是聪明人。聪明人还是和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不一样。

正在海南度假的教授,一边闲扯,一边顺手就在德国的网站上,订了3000个口罩。

那个时候,才1月17日呢。那个时候,谈论武汉肺炎还是传播谣言呢。那个时候,我还相信这个病毒不会人传人呢。那个时候,口罩还满大街都是呢。

那个时候,教授就下手买了3000个口罩。

一天之后,才子被解封,气呼呼地回到二教。

三天之后,钟南山院士出来,说这个病毒可以人传人。

六天之后,武汉封城。

四、

武汉封城了,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我们的心里也都沉甸甸的,每天的话题不再海阔天空,而是都围绕着这个“新型冠状肺炎”。

在芝加哥行医的郭靖涛,看到网上有一些关于口罩的讨论,就在群里做了个“即兴讲座”。

对抗新型冠状肺炎,口罩的作用有多大

这篇文章后来发在“陌上美国”公众号上,有孝感的读者向我们求救,说孝感地区的医院急需医疗物资。

1月26日,我们北大84级成立了捐款小组,启动了“拔丝孝感行动”。同学们纷纷捐款。

我一下子忙了起来,每天的时间几乎都是收捐款、打电话、跑物资。

而教授,默默地,又在德国的网站上,买了9050个口罩,2000套手术衣,1000个医用头套。

我们的“拔丝孝感行动”,一步步地在推进中。

1月30日,我们把第一批医疗物资,送到了孝感的两家医院:孝感妇幼保健院、大悟人民医院。

从开始跑物资,到防护服进医院,一共48小时。同学们倍受鼓舞。

世纪疫情下,我们的48小时

接下来,我们联系上了银鹭食品公司在孝感的经销点,联合温哥华和新泽西的华人,给孝感多家医院和隔离点,都送了八宝粥等食品。

然后,我和校友在美国购买的3M防护服和口罩,也漂流过海,送到汉川人民医院。

拔丝防护服、口罩漂流记

五、

我们每天都在和时间赛跑,其实,和时间赛跑,就是和死神赛跑。看到每天上升的死亡人数,看到医院和医护人员的求救,大家都心急如焚。

这个过程当中,教授在等待着他的几笔物资从厂家寄出,他自己也在想办法找人将这些物资带到疫区。

等到我们这边已经忙完几次捐赠,全世界的口罩几乎全部缺货之后,教授找到我,说要一起商量把他的口罩运回国的事情。

我这才知道,他之前计划的“人肉搬运”回国的计划已经搁浅。

教授的这些口罩,当时是在德国的亚马逊网站上购买的。我们有一位84级校友李朝晖,她在德国法兰克福有个朋友小欣,这批东西就陆续发到小欣在法兰克福的地址。

小欣是湖北人,2月中旬准备回国。所以原定就是让她将这些物资带回湖北。

几批货物陆续到达时,小欣正在菲律宾出差。谁想到后来疫情急剧恶化,因为她是中国护照,上面有湖北地址,她就滞留在当地,无法乘坐飞机回德国。

既然人肉的计划失败,我们决定把已经到达法兰克福的一批物资通过EMS发给孝感。

所以,我们找来孝感各个医院的联系人、地址、电话,多方隔空指挥。

小欣不在现场,也需要找她在法兰克福的朋友帮忙邮寄。转了这么多道弯,这个朋友估计已经被整晕,发货地址完全填反。这批物资本来应该发到孝感各医院,却发给教授在伦敦的地址了!

聪明人,往往有敏锐的直觉。一边在海南度假,一边遥控指挥邮寄口罩的教授,在1月30日这一天,突然决定离开海南。他临时买了机票,带着夫人登上飞回伦敦的飞机。

几个小时之后,英国宣布停飞所有来往中国的航班。

六、

这场疫情之猛烈,之毒辣,几乎无人能够逃脱它的影响。

你看,来自湖北,定居法兰克福的小欣,就因为这场疫情滞留在了菲律宾。

你看,本来在海南度假,并计划之后去江南游山玩水的教授,就因为这场疫情不得不提前回到英国。

而教授给疫区买的口罩们,也被阴差阳错地,寄给了教授。

教授回英国之前,给我发了一个信息:“我回去之后好好梳理一下这些物资,然后咱们选个最稳妥的办法将它们运到灾区。”

教授和夫人,回到了伦敦,其实也不算是回家了。

因为他们是从中国回来,虽然英国这边没有限制他们,他们自己决定还是乖乖地隔离。在伦敦停留一天,连孩子都没敢见,就跑去北非“隔离”了。

而教授想“好好梳理”的口罩们,也纷纷出了岔子。

教授聪明,高智商,一路学霸走到今天。所以他比较自负。在网上买东西,然后寄东西,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

所以当他看到湖北一线的医护物资吃紧,就在德国亚马逊上订了那么多的口罩和其它物资。

对他来说,就是花钱买东西,然后带给或者寄给灾区的人,能有多困难呢?

七、

其实我也没想到,这批物资会有这么多的波折。

在过去的三十天里,我眼看着教授的口罩,在上演着一出出的戏。

事实证明,再聪明的人,面对这场疫情,都有变傻的时候。

教授虽然是教授,而且是个很聪明的教授,面对口罩,也应对的十分辛苦。

教授不是订了两批口罩吗?第一批3000个口罩。就是“才子”发帖子的1月17日,教授在德国亚马逊下手买的。

第二批口罩是后来追加的9050个。

这些口罩都发到德国的法兰克福,小欣的朋友签收的。

然后小欣的朋友又把物资发到伦敦。

问题出在第二批货上。

教授看着家里的箱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9050个口罩,50个一盒,就是181盒。

这个大箱子的口罩,教授估算了一下,只有2000个。

7000个口罩丢了,这是个大事件啊。

卖口罩的公司发货记录是181盒,物流公司DHL的记录也显示运到法兰克福了。

反复对比两张图,教授发现右边的大箱子没有了。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就看见教授满世界地找口罩。

第一个可能,当然是找图片里的右边大箱子。那个箱子里,想必就是剩下的7000只口罩吧?

过了两天,小欣在法兰克福的朋友也把另一只大箱子发到伦敦了。里面不是口罩,而是两千件手术服。

第二个可能,会不会当时在一片混乱中填单子的时候,已经发给孝感了呢?

经过几方反复确定,并没有。

第三个可能,会不会是发货方少发了呢?

教授仔细研究DHL 的货物重量,又给德国的发货方和亚马逊写信。

很快,发货方回了一封信。含含糊糊地承认是他们发错了。

信上只说“会补上没发的货”。那么,这些货到底有多少呢?

人在北非的教授,抽丝剥茧,顺藤摸瓜,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搞明白了。

他之前收到的那箱子口罩,是他第一次订的3000个。

第二次他订的9050个口罩,共181盒,他只收到一盒!

没错,真的只有一盒。小小的一盒,里面是50个口罩。

自负了一辈子的大教授,这时候说了一句话:“我这次真的知道什么是图样图森破了。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

教授从网上找到卖家的地址,已经做好了上门打官司的准备。

这个时候,他订的那种口罩,这个卖家仍然在卖,价格已经翻了三倍。

如果卖家耍赖,只是退款,不给发货,那岂不是恼火?

好在卖家没敢这么做,乖乖地发了货。教授怕生枝节,还是让他们发到法兰克福的老地址。

几天之后,箱子到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9000个口罩,失而复得。

教授这口气还没松完,又发现他第一批的3000个口罩少了一半!

就是那天才子说了一段话,教授顺手订的那3000只口罩。

那个口罩箱子满满当当,教授一直以为里面就是3000个。让他家留守在伦敦的二宝一数,才1500个。

教授又要去找卖家拼命了。去找卖家之前,他翻找信用卡的记录,才发现不知为何,这一单信用卡当时就给他退了一半的钱。也就是说,只有1500个口罩交易成功了。

教授这个郁闷。要知道,这批口罩当时一欧元10个,现在已经涨到一欧元一个。

八、

才子还是天天在二教絮叨。有一天,他让大家多买点止痛药囤着。我跟着附和:“好啊好啊,我也去买点。”

教授顺手买了药。而我,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

过了几天,国内许多城市开始不卖退烧药了。很多退烧药和止痛药是一体的。

我跑到二教嚷嚷:“是不是我又错过这一波了?”

教授只是顺手买了药,他的主要精力还是在如何把口罩运到疫区上。

我和他一起找了“菜鸟物流”,“南方航空”等。他们有“慈善通道”,可以免费邮寄医疗物资,但是必须“公对公”,需要有个组织来捐赠物资,并且盖章。

我们84级校友并没有一个正式注册的校友会或者基金会。如果挂靠到其他校友会,教授又不乐意。他说:“一件很正常很有意义的捐赠行为,为啥要假托到别人的名下?这不是弄虚作假吗?”

不想假借某个组织的名字,最后我们决定使用联邦快递。

教授总共拿出一万件物资,包括7000个口罩,2000件手术服,1000医疗头套。其中大部分支援孝感地区的云梦县医院。他还给宁波的表哥寄出2000个口罩,让他分给国内的老师同学们。

连夜,我们拉了微信群,联邦快递广州站的工作人员,广州海关的人员,湖北慈善总会的人员,都拉了进来。

之后,就是我们这帮各自在北美、北非、伦敦、广州、湖北的人,日夜不停歇地“接力”,完成各种各样的文件。

北大84级校友还一起想了贴在箱子上的话。为了“赢过”日本人,我们也很拼。

九、

2月19日上午,正在各处药店扫货的我,收到教授的紧急呼叫,原来他家二宝正在联邦快递在伦敦的邮寄点。那里的人说云梦县医院提供的邮编找不到。

于是又是一通鸡飞狗跳。我给云梦的魏医生打电话,去孝感医院物资群求助,教授向联邦快递广州部询问。

邮编终于搞定,一共六个大箱子寄出!一个发往广东封开县,五个发往湖北孝感的云梦县。

24小时之后,我提醒教授查一下物流。他惊喜地发现:箱子已经到了广州。

乌拉!这个速度太惊人。我高呼:联邦快递给力!

那时候我大脑中冒出这么一个词:“后来居上”。

因为教授这批口罩,实际上已经折腾了一个月。他订口罩的时候,比大家认同“人传人”,还要早好几天呢。

我们已经有了几批物资送到医院,还有几批物资在路上。这段时间的物流都极不靠谱,在路上耽搁十天半个月是常态。

教授的口罩,从伦敦到广州,才24小时。

后来得知,教授的二公子在寄包裹时,正赶上联邦快递的车来取货。

他们直接就把货提走了。

然后一路赶上飞机,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到了广州。

有句话叫做“乐极生悲”。

还有句话叫做“天有不测风云”。

六个箱子,有一个是捐助广东封开县第二人民医院,其余五个,是捐助孝感的云梦县人民医院。

去广东的那个箱子,顺顺利利地到了,转寄封开县。剩下的箱子,出问题了!

用了一天就从伦敦来到广州的口罩,我们设想再用一天就可以离开广州发往孝感吧?

我们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一共五个箱子,有一个,怎么都找不到了。

周三过去了,周四也过去了,这时候才查明白,这个箱子不知为何,又漂流去了。

它转身离开了广州。

它去了印度。

它又去了巴黎。

其余四个“小伙伴”留在联邦快递在广州的仓库里。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苦笑不得”,就是这个感觉吧?

不是还有四个箱子在广州吗?我们就希望他们能先把这四个箱子寄到云梦,因为那边急需头套,医生已经用鞋套戴头上。联邦快递也特别通融了,本来五个箱子要一起报关,他们把四个先放行了。

放行之后,对接的是EMS。所有通关手续办完之后,我们发现,
EMS周末不取货。

果然,这个世界上的捷径,都是给别人走的。

周末过完了,那个在巴黎“度假”的包裹又转了回来。

于是,这些箱子又踏上从广州到孝感的路。

十、

三天之后,2月26日,教授的口罩,终于到了云梦县医院。

在全世界漫游了一圈之后,箱子上的字迹已经模糊。

从1月17日,到2月26日,整整一个多月之后,教授的口罩,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此时此刻,在北非的教授,遇到了一次“危机”。他所在的小镇,一位来自意大利的记者被确诊新冠肺炎,居住的酒店被封闭了。

教授两口子跑出去抢购了一堆物品,却独独没有口罩。

往国内寄了差不多一万个口罩的教授,自己也需要口罩了。

好在他还有一千来个口罩留在伦敦的住所。于是他家二宝又跑到联邦快递,给他寄口罩去了。

教授的故事告诉我们:1、凡事要早下手;2、东西能囤就囤;3、孩子多还是有用的。

结束语

我去二教爬了一会儿楼,二教的一切还照常。

才子和教授在研究3M的股票。中国的口罩公司股票都大涨,3M的口罩是全世界公认的质量好,但是3M的股票已经跌了很长时间。

我没赶上买口罩,没赶上买止痛药,估计3M股票也赶不上了。

也罢。有些事情,就留给聪明人去做吧。

(本文最后一部分不构成任何投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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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才子看了这篇文章,问我们买没买他1月17日发的那个帖子里推荐的药。

就是这个截图里的那一种。

我赶紧往药店跑。

药店里倒是有这个牌子的药,从成分上看,比才子推荐的要低一档。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先买下来再说。

美国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多吃点药,总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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