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完全不同的开发思路，造就了如今的轻井泽。
对日本人来说，轻井泽是个和“文豪”与“避暑”这类关键词联系起来的度假胜地。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川端康成、《失乐园》的作者渡边淳一、芥川龙之介都曾在凉爽的轻井泽町避暑。对海外的年轻游客们来说，他们认识这片森林与度假村，可能是来源于日剧《四重奏》。在剧作家坂元裕二手里，这部电视剧展现了冬天的轻井泽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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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剧《四重奏》剧照（图 1-2）；1976 年英国摇滚乐队披头士主唱约翰・列侬在退团后，多次与妻子小野洋子在轻井泽避暑度假（图 3-4）；1969 年，反战行为艺术“床上和平运动”（图 5）。图片来源 | 时光网、新浪博客
轻井泽位于日本长野县，从东京坐新干线的话大约需要一个多小时。海拔 1000 米的轻井泽町，四周被浅间山、鼻曲山、碓冰岭三山环抱，出落在郁郁葱葱的森林山林地之间，夏季格外凉爽宜人。浅间山上融化的积雪，沿山谷汇水线蜿蜒而下，汇聚成清澈见底的汤川，溪涧沿岸的河滩卵石上覆盖着湿润的鲜绿的青苔，日本最富盛名的虹夕诺雅度假别墅就散布在汤川两侧，山林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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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井泽冬日的风光（图 1-4）；轻井泽到访名人纪念（图 5）。图片来源 | 杨丁
今天的轻井泽町划分为 5 个区域，新旧轻井泽、南轻井泽、中轻井泽、信浓追分以及盐池地区。其中最具历史氛围的就是旧轻井泽地区了—— 1886 年，加拿大传教士亚历山大・克罗多夫・萧（Alexander Crodov Shaw）由于难以忍受东京夏日的酷热，初次拜访了凉爽的轻井泽町，并修建了第一座别墅“复元”，此后，这片区域口耳相传，越来越多西方人来到轻井泽度假，渐渐地，周边建起了商业街、教堂和美术馆。随后，中轻井泽和南轻井泽开始慢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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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井泽町分区图（图 1）；第一座别墅“复元”（图 2）。图片来源 | 轻井泽观光协会、新浪网
不同于其他日式古朴町屋林立的静谧小镇，轻井泽町有很多的年代感十足的洋房别墅和浪漫的欧式教堂。漫步在轻井泽町西式风情的银座街，沿街店铺售卖着具有地域特色的精美生活好物，美术馆和教堂点缀街道两侧。森林里百年历史的高原教堂、看起来有点像《幽灵公主》里王虫的无派别石之教堂，已成为举办日式森系风格婚礼的热门地。当然，除了夏日避暑，轻井泽秋天的红叶，春天的樱花，以及冬季的泡汤与滑雪，持续向人们展现四季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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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井泽町西式风情的银座街（图 1-4）；白丝瀑布（图 5）。图片来源 | 马蜂窝
轻井泽百年的发展，与日本两大家族企业——星野集团、西武集团密不可分，然而两家集团在轻井泽的开发方式可谓是大相径庭。
日本知名度假酒店运营集团——星野，就有一间顶级度假村“虹夕诺雅”位于轻井泽中部。确切说，轻井泽，是星野生意开始的地方。百年之前的 1904 年，星野家族第一代经营者星野国次在轻井泽町以经营林业起步，10 年后，开始运营第一家山林中的温泉旅馆，这正是星野旅游度假业务的起点。直到 2001 年，星野集团第四代经营者星野佳路才跳出轻井泽，在日本各地开始大规模改建与再开发度假村以及温泉旅馆。
2005 年 7 月，星野再次回归“家乡”，并对轻井泽星野温泉旅馆改建提升，开启了旗下重要的高端度假品牌“ HOSHINOYA 虹夕诺雅”。位于中轻井泽，星野“虹夕诺雅”的开发理念是展现当地最美的自然风光，使开发在最低限度上影响自然。开发时日本正处于高速发展期，这种想法在效率与利润更加受到重视时代显得非常超前。1964 年，在星野温泉旅馆第二代经营者星野嘉助的努力下，归属于星野集团的山林地被规划为鸟类保护地 Picchio，成为日本首例野生鸟类保护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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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间鸟类保护区（图 1）、野鸟保护地 Picchio 平面图（图 2）、野鸟保护地 Picchio 风景（图 3-5）。图片来源 | 星野官网、杨丁
虹夕诺雅度假村，就位于野鸟保护地 Picchio 的边上。采用低密度开发方式，独栋别墅因地制宜的与森林、溪涧、山地融合布局，使客人最大可能的回归自然美景。如今，入住酒店的客人也可以预约入林参观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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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夕诺雅度假村（图 1-4）、Hotel Bleston Court 酒店（图 5）。图片来源 | 星野官网、搜狐、设计视觉网
从 2005 开始，星野建设了一系列面向公众的游憩及服务配套设施，这些设施为静谧的中轻井泽带来了更多年轻人。
2009 年，星野度假区的入口区处的春榆露台 Harunire Terrace 开始运营。这是一处由 15 间精选店铺和美食餐厅、咖啡厅组成的购物街区，主打“轻井泽的日常”概念。汤川溪畔，春榆林下，错落布置的木建筑和公共空间全部架空在木平台上，保证场地原生春榆树群落的生长环境不会被影响，伸向汤川的下沉亲水平台，给了人们亲近溪水的体验。
春榆露台北侧就进入了星野的度假区，除了虹夕诺雅别墅区和 Hotel Bleston Court 酒店内部只对住宿客人开放，露天温泉与村民食堂均面向大众，游客可以舒适泡汤，品尝选用轻井泽当地食材制作的美味午餐和晚市的特色酒品。
2016 年底，星野在野鸟保护林区入口处修建了兼顾滑冰场功能的游客中心。原址是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废弃冰球场，星野恢复了水塘景观，在夏季，这里是可以看到蜻蜓的池塘，到了冬季结冰后，则成为聚集人气的滑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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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榆露台（图 1-5）、村民食堂（图 6）、野鸟保护林区游客中心（图 7，游客中心夏天的样子），冬天变成了聚集人气的滑冰场（图 8）。图片来源 | 星野官网、杨丁
△ 星野度假区的平面图。图片来源 | 星野官网
针对年轻人可以接受的价格开发的住宿体验也在今年完成。2019 年年初，星野集团在轻井泽第三间设施——针对青年旅客的 BEB5 旅社在中轻井泽开业。平均而言，它的价格只有虹夕诺雅的十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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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B5 旅社。图片来源 | 星野官网
星野也在轻井泽开发出“教堂+婚礼”业务线。1988 年，星野在 Hotel Bleston Court 度假区建设了石之教堂，以及重新开发了附近的高原教堂。
石之教堂由建筑大师弗兰克・劳埃德・莱特（Frank Lloyd Wright）的弟子肯德里克・凯洛格（Kendrick Kellogg）设计，石材与玻璃相结合也是在向日本基督教思想家，文学家内村鉴三致敬。内村鉴三提倡没有任何规制的“无教堂”概念，他认为“只有在大自然中才是真正的祈祷的地方”。
高原教堂更加具有历史与文化的延续性，高原教堂始建于上世纪 20 年代初，在西方人开始来轻井泽避暑游玩的时期，这里修建了 60 余座别墅和教堂，高原教堂正是那个年代的产物。随着二战结束，日本开始西化，高原教堂成为日本第一个举行西式婚礼的教堂，至今仍然是日本年轻人最向往举行婚礼的地方。
随着不断建设“星野梦缘”高端婚礼品牌，星野在日本各地星野的度假村内建设形成了五大特色教堂，除了轻井泽的石之教堂、高原教堂，还包括位于北海道星野 TOMAMU 度假村的冰之教堂、特邀安藤忠雄设计的水之教堂，以及位于山梨县八岳山的星野 Risonare 度假村花园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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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劳埃德・莱特（Frank Lloyd Wright）与瓦尔特・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密斯・凡・德・罗（Ludwig Mies Van der Rohe）并称为四大现代建筑大师，创立了著名建筑学派“田园学派”（Prairie School）。凯洛格设计的石之教堂以自然元素塑造，设计上使用了象征男性力量的原石与象征女性柔美的玻璃材质（图 1-7）。建于上世纪的高原教堂历史感十足（图 8-10）。图片来源 | 马蜂窝
比起星野，西武集团的开发方式更具有颠覆性。
西武集团在轻井泽的“领地”，位于轻井泽南部，紧挨着轻井泽 JR 火车站和新干线站。西武商业帝国建立在铁道沿线上，可以说，日本没有一座城市的发展与西武集团脱得开关系。
采取与星野度假区相同的开放式布局，以家庭出游为目标客群，西武王子度假区拥有 5 间酒店、6 处规格不一的高尔夫球场、轻井泽王子购物广场。在这基础上，西武王子度假区逐步配置了温泉、马术、网球场等运动休闲项目，让度假区更具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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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 年，当时的皇太子明仁亲王在轻井泽的网球场遇见了美智子，结下长达 62 年的皇室良缘。图片来源 | 马蜂窝
1913 年，东京地区旅游业尚未起步，西武集团创始人堤康次郎低价买进了的轻井泽町未开垦的自然土地。此后 40 年间，西武集团不断在未开垦的自然地上采取了高强度的开发方式，修建酒店、度假别墅以及休闲设施，期望通过开发提升地价。然而这样的开发方式也受到质疑：大量人工构筑物的建设，一定程度上破坏了轻井泽的森林、山地环境。这很快引发了当地居民的不满。
终于，轻井泽町政府也认识到发展与自然生态的关系。1972 年，轻井泽町政府颁布了《轻井泽自然保护对策纲要》，明确了“享受自然，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核心原则。纲要中对别墅区和商业用地划定了一系列严格的开发准则，并且强调了森林保护、水资源保护、文物保护以及垃圾处理等方面的重要性，由此，形成法律条例来保护小镇的自然风貌。
但政府对开发的控制，在权衡地区开发和环境保护这一对立关系中，还是开发这一边占了上风。
二战后，日本对美贸易顺差不断增长，1985 年，美日签下“广场协议”后，日元持续升值，对国内经济产生不利影响，为此，日本央行连续 5 次降息，西武集团，也是在这时期通过向金融机构大量贷款，在日本修建了数十处滑雪场、上百个高尔夫球场，轻井泽王子大饭店配套的 6 大高尔夫球场也正是那一时期经济泡沫的产物。
事实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一方面，西武集团的高强度开发在破坏自然，另一方面，却在一定程度上解决着轻井泽一直以来冬季旅游低迷的问题。
1950 年代，西武集团的继承人、堤康次郎的次子堤义明意识到，随着结束的战争，日本经济又会进入高速发展期，休闲游乐设施即将成为东京居民的新需求，然而冬季的萧条，一直是轻井泽发展旅游以及开发商难以突破的困境。1961 年，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西武集团在轻井泽修建了高山滑雪场等运动设施。两年后，轻井泽町政府争取到了第 16 届日本国民体育大会冬季滑冰比赛的举办权，并开设了滑雪巴士，便于滑雪者在镇内移动。当年，轻井泽町吸引了众多滑雪爱好者，滑雪游客量超过 50 万人次。这也为西武王子度假区聚集了大量人气。
△ 轻井泽高山滑雪场。图片来源 | 西武王子酒店官网
经过经济危机的洗礼，社会对度假的需求逐渐增长，日本确立了“观光立国”政策。1998 年长野冬季奥运会结束后，堤义明买下奥运比赛举办场所——志贺高原烧额山滑雪场，并开发了志贺高原王子酒店。这一举措再次带动了西武王子度假区滑雪热，次年，西武旗下滑雪场的年营业额迅速飙升至 80 亿日元。
但轻井泽的冬季仍然称不上旅行旺季。根据 2017 年轻井泽町政府数据，夏季游客占到全年游客的一半以上，而冬季只占十分之一。
经过战后到泡沫经济时代大规模的开发，如今西武王子度假区也在转变开发方式。2015 年，森林木屋 THE PRINCE VILLA KARUIZAWA 采取了独栋别墅融合森林的低密度开发方式，并布置了 Nature Kids Forest House，可以引导儿童参加自然体验活动，比如在空气清澈的冬夜，围着篝火观星、泡温泉。
2016 年，轻井泽王子购物广场采用低容积率开发方式扩建，一层建筑与自然环境相融合，大量室内外相融合的灰空间，给购物增添了不少新体验。扩建后的轻井泽王子购物广场，集合了 240 家国际及日本本土品牌店铺，成为日本关东地区规模最大的奥特莱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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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井泽王子购物广场。图片来源 | 人民网、马蜂窝
在轻井泽百年的开发进程中，除了星野集团和西武集团外，政府也在不断投入，除了积极承办国家大型盛会以外，1949 年，在町政府支持下，成立了轻井泽观光协会事务局，第一任会长就是星野集团的星野嘉助。
轻井泽观光协会事务局负责制定整个地区的旅游战略与规划，整合与引入新资源。它整合町内各种旅游项目和最新展讯，在网页发布，并制作成旅游信息宣传页，发放在町内 4 处游客问询处和全町各度假设施和店铺中。
轻井泽町也非常重视文化设施建筑的建设与引入，如今，在轻井泽南部的信浓追分区域和盐泽湖区域，遍布艺术馆、美术馆与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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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 年日本作家堀辰雄在此结识了未婚妻矢野绫子，并以此创作了中篇爱情小说《起风了》，80 年后，宫崎骏将其改编为动画（图 1），后在信浓追分，崛辰雄的故居被开发为崛辰雄纪念馆（图 2-5）；2003 年，日本音乐家，前索尼音乐娱乐有限公司总裁大贺典雄捐赠 16 亿日元，支持轻井泽大贺音乐厅的建设（图 6-7，轻井泽大贺音乐厅，它也出现在《四重奏》里）；2018 年 5 月，茑屋书店所属集团 CCC 旗下的轻井泽书店在轻井泽开业（图 8-9）。图片来源 | 堆糖网、马蜂窝、美骑网 BIKETO、豆瓣网
随着旅游不断发展，轻井泽町的流动人口增多，1973 年，政府和新旧居民共同制定了《轻井泽町市民宪章》，制定了一系列软性的行为准则，包括保护生态环境、维护小镇整洁、维持治安。
百年之间，政府持续建设着轻井泽町对外交通设施，这也逐步刺激了轻井泽的度假开发。1893 年开始，轻井泽町政府主导修建翻越碓冰岭的铁道，打通了轻井泽与东京之间的铁路。1993 年上信越自动车道的建成，以及 1998 年冬奥会为契机，北陆新干线正式通车，使轻井泽与东京通行时间缩短为 70 分钟。
除了对外交通，轻井泽町内各区域靠步行连接非常吃力，仅东西向中轻井泽与新旧轻井泽之间就相隔将近 2 公里。为此，政府开设了可往返于整个轻井泽地区旅游循环巴士，以及东西向观光列车信浓地铁，这使新轻井泽与中轻井泽间只需 4 分钟车程。
如今，最受游客欢迎的还是主题各异的慢行系统，按照沿途不同的风光划分的森林徒步道、观赏瀑布和野鸟的自然观察道、新旧轻井泽及中轻井泽散步道，并规划有遛狗路线。全町设置了便捷的自行车租赁点，游客可以畅快骑行自行车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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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井泽电车路线图（图 1）、骑行轻井泽的游客（图 2-3）。图片来源 | 轻井泽观光协会
当然，政府还在持续推进保护生态环境的事业，积极梳理地域山脉水系，沿着汤川，建设绿色公共空间——汤川公园、风越公园、矢崎公园，将浅间山余脉的森林引入轻井泽城镇，即为南北山林地的动植物预留一条生态廊道，同时也为轻井泽当地的居民提供绿色空间。沿街建筑立面也被严格控制，政府主导建设统一的游憩设施，包括路边的座椅，旅游导览系统，这一切形成了如今轻井泽良好的风貌。
如今的轻井泽度假核心地区，也早已成为开发商、政府、居民共同成长的综合利益连接体。以度假为主题，各大开发商与个人主体也热衷于在这里投资房产。2016 年，轻井泽町全年的经济总产值将近 100 亿日元（约合 6.64 亿元人民币）。各产业产值排名中，与地产开发相关的不动产业、不动产建设服务业以及建筑业独占鳌头，承包前三甲，轻井泽的支柱产业还是别墅开发。到 2017 年，轻井泽的别墅已建有 15763 座，然而其中一半别墅全年空置——这也是轻井泽这个度假区未来面临的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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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杨丁 | 编辑：赵慧 | 微信编辑：吕姝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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