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不是个能让你一见钟情的城市,甚至不是二见钟情。它像是一块摊得很开的海绵
洛杉矶不是个能让你一见钟情的城市,甚至不是二见钟情。它像是一块摊得很开的海绵---说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它没有太长久的历史和内蕴,挤一挤就都出来了---这层意思是我很多年前游玩洛杉矶的感觉。另一层意思是它会把你的精气神儿慢慢地吸进去,日子久了,你乏了,累了,舒服了,也离不开它了---而这层意思则是我现在的感觉。
很多年以前,我还是个穷留学生,住在美国南方的奥斯汀。寒假的时候我和老G在留学生的email list里留言找人去洛杉矶玩。我们找了两个男生,找人的主要原因不过是为了平摊租车费和汽油费,好省点钱。然后我们找了平安夜飞到洛杉矶,元旦飞回奥斯汀的机票---这两个时段的机票最便宜。天知道我们这些留学生窘迫的日子里是怎么算计来算计去,想省下点小钱的。
我们于是空降到洛杉矶----然而我们还是算错了,第二天是圣诞节,哪哪都不开,我们只好在洛杉矶城里乱逛。车子在阳光灿烂而充沛的洛杉矶城里蹿来蹿去。我不记得有什么好看的建筑,都是低矮的平房,陈旧,不是那种时间留痕有历史沧桑感的陈旧,而是一种从一开始就颓败的旧。只记得有个瞬间我回望车后一排排高耸入云的棕榈树的时候,看到了那几个硕大无比的白色的Hollywood字样,嵌在起伏的山丘上,闪耀着经典而纯正的光芒。那一幕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多年后我站在格里菲斯天文台再一次看到那几个大字的时候,心里油然生起一种熟悉感和亲切感,似乎还夹杂了一丝飘渺和不真实。这个地方,我是来过的吧,那么熟悉的白字,在不远处的群山之巅闪耀。
再见洛杉矶已然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十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动了心思,从安安稳稳的南方迁徙到人潮拥挤的洛杉矶,这个我们十年前游玩过的地方。准确地说,我们是迁徙到洛杉矶以南一个小时车程的尔湾。但是洛杉矶就像一块大饼,把方圆几百里的地都划拉进去了,而尔湾算是大洛杉矶地区的一部分。
在洛杉矶安顿下来没多久我们去了格里菲斯天文台。我只记得是个雨天—我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南加州极少下雨的,偏偏那日下了雨。还是个长周末,却不记得是纪念日还是独立日。我和几家朋友相约去天文台游览。
我们在细雨霏霏中穿过永远堵塞的5号公路进了城,天文台下面的街道窄小,两旁的房子倒是可爱得很,小而精致,五彩斑驳的颜色,房子周围有团团簇簇的三角梅盛放,如天边浓淡适宜的云霞慢慢渲开,又有翠绿的叶子穿插其间,把那些房子衬出了盎然的生机。穿过街道,开始上山,那上山的路入眼都是绿,层层片片的绿,绿茵茵的草坪,还有大株的古树,也是满树的绿,连带着空气也是潮湿而碧绿的了。道路慢慢盘旋着,不觉就到了山顶。顿然像是从一个密闭的绿世界里升腾到一个奇妙的无比开阔的高高的星球之巅。向下看,洛杉矶城就在脚下呢。有些灰,有些陈旧,像是另一个星球,这可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天文台前面是大片的绿草坪,很有些白宫草坪的意味。草坪正中央是一个小广场。广场正中是一个天文学家纪念碑,高高的基座上站立的是六个伟大的天文学家的白色的石头雕像,六座雕像环绕着,连成一圈,每一尊都是一个巨人,需仰望才见。他们分别是希帕恰斯(Hipparchus)、哥白尼(Copernicus)、伽利略(Galileo)、开普勒(Kepler)、牛顿(Newton)以及赫歇尔(Herschel)。其中伽利略正对着天文馆的大门。纪念碑的顶端还有一个铜制的古代测量时间的日冕。另外,在天文台的草坪上镶嵌有青铜线,分别代表行星绕太阳运行的轨道,太阳和内行星(火星、地球、金星,水星)在最里面,最外面向里依次是冥王星、天王星、木星、土星。
穿过长长的草坪,朝着天文台三个半圆的穹顶的方向走去。中间的最大,两旁的稍小,却是一色的墨绿,整齐划一,端正的笼在纯白的房子上,顿时便添了庄严肃穆又古典清新的气息,来自古希腊的气息。是的,整个天文台都是仿照雅典卫城的式样设计的,没有哥特式拱门,没有离子柱,没有罗马拱顶,只有古希腊的穹顶和纯正的白。这当然是有说法的---希腊文化是所有西方文化的源泉,最本源最前沿的地方。而雅典卫城更是所有智慧和文明集中的地方。的确,这个天文台首先也是一个昭显文明轨迹的博物馆。
慢慢走近,走到绿草坪的那一端,沿着一级级汉白玉的石阶拾级而上便是棕色的铁门,铁门上方的白墙上清朗地写着“Griffith Observatory”两个字。再细看,白色的房子上有着一条条简洁而明朗的希腊式样的装饰带。事实上,每一个拱门上每一个穹顶上都有类似的装饰。进得厅内,顿时觉到了一种古典和现代相互交错融合的奇妙的不违和感。迎面就是一个小小的厅,厅的正中间悬挂着一个著名的大钟摆,名字叫傅科摆(Foucault Pendulum),是法国物理学家莱昂•傅科发明的。由于地球的自转,摆锤摆动的方向似乎在不停地旋转,在洛杉矶这里大约是每一又四分之三天的时间会形成一个完整的圆圈。钟摆的旋转周期是其纬度的函数,比如在北极点和南极点是24小时形成一个圆圈,而到了赤道,却是无穷大,就是永远也不能形成一个圆圈。这是地球自转最好的佐证。
而这时候,抬头往上,能看到钟摆的上方正是一个穹顶,穹顶满满的都是和天文相关的希腊诸神的画---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画的。最显眼的是横跨北斗七星的阿特拉斯。他扛着十二生肖的十二个占星术标志,围绕着傅科摆的开口。那开口处似乎有微风吹动,吹得钟摆摇动。阿特拉斯是希腊神话里的擎天神,他被宙斯惩罚双肩支撑着青天。中间有一次赫拉克勒斯请他去偷金苹果,答应帮他撑一会儿,可是之后阿特拉斯在摘得金苹果后不愿再从赫拉克勒斯的肩上把青天接过来,于是赫拉克勒斯假意同意,却要求阿特拉斯替它扛一会儿,等他找好一副垫肩再回来接着扛。哪晓得阿特拉斯刚把青天举到自己肩上,赫拉克勒斯捡起金苹果一溜烟就跑了。唉,傻傻的阿特拉斯!
另外的画有昴星的六个长翅膀的女儿正在逃离猎户座,有木星拿着雷电,坐在以他命名的星球后面。还有四个正在坠落的孩子,他们分别代表春,夏,秋,冬。在他们下面的是美丽的维纳斯,从海洋泡沫中缓缓而生的维纳斯。接下来是土星和他的五个孩子,谷神星,冥王星,朱诺,灶神星和海王星。当他了解到他的一个孩子会毁了他的时候,土星把他们全部都吞噬了。在土星的旁边是水星。水星是神的使者,你看,连他的帽子和脚踝上都有翅膀呢。接下来的那个女人手里拿着伯利恒光芒四射的星星。在她的身后,奥罗拉驾驶她的马匹,而这马车会驱赶所有的黑夜。在她的右下方是月亮,月亮之下,朱诺变成了一头牛。下面是阿古斯的眼睛,那眼睛便是我们今天在阿拉伯孔雀的尾巴上看到的饰物。而那旁边有坠入北极之火的多脚人,而这正是彗星的象征。
这些以天文和神话为主题的画独立成幅,又交错融合在一起,颜色绚丽统一,绵延融贯成一个圆,在高高的半圆型屋顶上散发着神秘多姿又引人入胜的光彩。
紧接着穹顶上的画,是八幅不同主题的壁画,主题分别是时间,天文学,航空学,航海,冶金与电力,数学和物理,地质和生物以及工程。主题虽异,风格气质却是和穹顶上的画一脉相承的。
在我仰望穹顶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多年前对于洛杉矶那个海绵的比喻似乎是不太恰当了。洛杉矶,原来也有它的历史,它的沉淀。
现在让我们再低下头,回到有钟摆仪的小小的厅,这个厅往东是眼之厅,主要展示的是有历史意义的天文观测设备和用于探索天空的光学设备和技术,比如特斯拉线圈(Tesla Coil)的演示,还有个望远镜通过光的反射折射,能把对面山上的“Hollywood”白色大字投射在馆里的桌子上。
往西是天之厅,展示的是太阳、地球和月亮的运动和相互作用,以及它们对日常生活产生的影响。比如潮汐、月相、四季、日蚀月蚀等简单的内容,不过每一个小内容都有生动好玩的动画或者模型给参观者观看,颇有意趣,孩子们也愿意动手玩一玩。展厅尽头是一个圆形小厅,有更深入的介绍恒星诞生与死亡过程的录影。这样的厅都是隔一段时间就有自动解说,你坐在周围的凳子看电视屏上的解说就好,如果不喜欢,也可以退出。
好了,这些都是配菜,现在我们该上主食了。而这个,就是天文台的心脏塞缪尔•欧钦天文馆了。 现在它有着最先进的蔡司9型宇宙天象仪,还用激光投影取代了过去复杂的幻灯投影系统和表演图像。第一次进入这个大厅是颇有些震撼的。180度直径23.5米的穹顶就在我们的头顶。坐在舒服的椅子上,抬起头,仰望星空。穹顶开始旋转,成了夜空,蓝黑的天空,在那天幕之上,星星,万千个小星星,在我们的头顶闪动着,在我们的眼前晃动着,眨着眼,闪烁着。它们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到它冰凉而细腻的质地。那是高科技成就的天幕,也是源自古希腊的苍穹。正如余光中在他的诗《重上大度山》里写的:“星空,非常希腊”。是的,非常希腊,仿佛大熊星座和猎户星座上的星星都会探出头看人间的你。仿佛土星和他几个长了翅膀的孩子都会前来和你戏耍,仿佛我们可以像《La La Land》里的主角一样,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跃跳进那湛蓝的星空,和所有的星星共舞,和架着马车的太阳神一起去追寻太阳的光芒,和水边的阿狄丽娜一起仰望月亮的清辉。那感觉太奇妙太瑰丽,充满了古希腊的芬芳和浪漫。 
走出天文馆,走到外面的回廊,恰恰看到“Hollywood”几个字样,白的,大大的白字,闪耀着光亮而纯正的色彩。啊,这是我多年前见过的洛杉矶呢,那几个熟悉的字样,那几乎就是洛杉矶的代名词了。而站在天文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几个字,晴天,阴天,一样一样地都看得清清楚楚。再往下俯视,看到的正是整个洛杉矶城。那天天气并不晴朗,看到的是灰色的城,仿佛蛰伏在山谷里,等待花开。据说天气晴好的时候是能看到海的,那辽远的太平洋。到了晚上,俯视万家灯火的洛杉矶城,繁星似水,灿若星辰,犹如一片梦幻之园,又是别样的一番景致,可惜那日我都无缘亲历了。
回廊上还有些望远镜,可以供公众瞭望远方,远方的海和脚下的城。另外在天文馆大铜顶两侧的两个小圆顶建筑里,也安装了光学望远镜和太阳望远镜,供市民免费使用。月朗星明的夜晚,天文台都会开放。他们会在草坪上设立一个或多个独立的望远镜,让更多的眼睛投向天空,仰望满天星空和远方的苍穹。
格里菲斯当年修建天文台的初衷就是希望每一个平民百姓都有机会透过望远镜扩展他们的视野。他在1896年把3000多英亩的地捐给了洛杉矶市做一个公园。3000多英亩是什么概念?简单的说就是纽约中央公园五倍之大,之后他又萌发了在繁华的闹市修建一个天文台的想法。这个想法在他去世后多年的1933年开始动工,1935年竣工,开始对公众开放。修建时期正值美国大萧条期间,所以许多人工和材料都相当便宜。而今天,这个公园也俨然成了公众游玩的胜地,因为是长周末,我们下山看到到处都是野炊的老百姓。墨西哥人居多,他们载歌载舞,欢声笑语荡漾在这个繁华喧嚣的大都市里最绿的那一片绿茵里。
2009年天文台扩建翻新增添了多媒体剧场用来表演激动人心的天象节目,新的阶梯剧场将用于特殊演讲和记者招待会。还有巩特尔深空地下展厅,大画卷和爱因斯坦雕像。我去的时候还都没有呢,看来是时候重返格里菲斯天文台了,大约只有在这里,你才能触摸到古希腊穹顶上的星星。
本文原载《世界遗产地理》2018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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