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熏柳,花香醉人,正是南国春光漫烂季节。
    广州府南门十几里处就是西江最大的码头,艄公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在河边一边跑一边观赏江里那数不清的船,来的,去的,扬帆的,划桨的。
    城南门有条笔直的大路通向码头,路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沿着大路有很多家客栈。再过几天,插秧的时节便到了。趁着这农忙前的闲暇,不少当地人聚集在客栈前,酌一壶小酒,侃江湖趣闻、家长里短。
    就在几天前,京城来的吏部尚书作为钦差大臣携圣旨抵达广州府。太子太保、两广总督上官文华大人上调京城,官拜军机大臣,授协办大学士。从关外调来的奉天将军接替上官大人执掌两广。
    送走钦差后,新总督旋即走马上任。
    上官大人趁着仆人们收拾北上行李的闲暇,带着一名亲信随从,微服走出总督府,看一看这偌大广州城的里里外外,也算是向自己五年的南粤总督生涯作别。
    上官文华走出南门,举目远眺,只见前方笔直的大道上车水马龙。上官文华不禁向随从感叹道:“往日我高坐总督衙门,庙堂之内,看到的不过是一些冷冰冰的数字,偶尔出巡,又前呼后拥。直到今日将别,才真切体会到民间常说的‘南粤财富半天下’”。

   上官文华沿着城南门的大道继续往前走。
    里许之后,在一棵大槐树下,一家小客栈的酒旗迎风飘扬。酒旗旁边摆放着店家的几个木桌,其中一桌是几个大汉在侃大山,远处一桌则是七八人围着一位瘦削老者,像是说书的模样。
    那说书老者看起来七八十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只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左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唱道:
            “……
            无情白发催寒暑,
            蒙垢余生抑苦酸。
            病马也知嘶枥晚,
            枯葵更觉怯霜残。
            如烟往事俱忘却,
            心底无私天地宽。”     
    听到这几句词,上官文华一愣,渐渐放慢脚步。他万万想不到,在这江湖之远,竟然还有人知晓这陈年往事。

    上官文华一边低头深思,一边缓缓踱步走近开讲的老者。他刻意藏在一干人身后,只听到老者正在讲述广州府的往事。
    “红武元年,抚远大将军蔺飚在荡平关外的前朝残兵后,挥师入关。次年春,蔺将军率大军渡江南下,攻克江夏重镇。秋末,大军克广州。随后,蔺将军出将入相,在平定南国后被太祖皇帝敕封为英郡王、授中南督师,署理湖广四省军政要务,人称‘南天王’。”   

      “其实,本朝各地的封疆大吏,向来是一文一武搭配。而蔺将军能够出将入相,身兼军政大权,是有来由的。”
     “前朝凯申十九年,迫于形势,太祖皇帝携伍丞相等一干大臣赴渝州与中正帝谈判。谈判期间,关外战事骤起。当时太子留守延州监国,遂遣太子府旧臣,礼部尚书彭镇赴关外监军,与蔺将军一文一武搭档,抵御南军进攻。”
    “然而,由于军政大权分属两人之手,政令分歧严重,加之敌众我寡,蔺将军部节节败退。四平一战,我军更是伤亡惨重。蔺将军秉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古训,当即决断弃城北遁,直至渡过松花江方稳住阵脚。”

    老者低头喝了一口水,继续缓缓说道:
    “关外是太祖皇帝与南朝争天下的关键依仗,千钧一发之际,太祖皇帝严旨掷下,召回东北监军彭镇,授抚远大将军蔺飚尚方宝剑及临机专断大权,署东北督师,领兵部尚书衔,总理关外一切军政要务,并遣高、陈二位文官辅佐蔺将军,经营关外。”
    “蔺将军也确实没有辜负圣上。短短三年,关外形势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关外铁骑也成为红武初年本朝逐鹿中原的一支主力部队。”

    “天下初定,蔺将军坐镇岭南后,原先将军在关外的副手高巡抚升任东北督师,并授内阁大学士,一时风头无二。高督师个性好强,行事高调,身上带着草莽气;再加上太祖皇帝的信任,让他滋生非分之想,竟想取东宫而代之。”
    “唉,高督师当时已经位极人臣,可这人心……自古以来,多少英雄好汉倒在这东宫大位的前面,万劫不复,又有多少东宫落得个身败名裂。”
    老者一声叹息。
    上官文华也心中一惊,右脚不停的搓着地面上的一片落叶。
    “高督师被罢后不久,羞愤懊悔而自决。圣上也借此为由头,对各地督师、总督进行削权,五地督师全部上调入京,人称 ‘五马进京’。这便是红武四年轰动一时的‘削藩’事件。”
    “削藩之后,蔺将军战战兢兢从广州回到京城。他与高督师搭档多年,受到惊悸尤深。蔺将军深明‘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回京后便关门谢客,抱病辞去一切职务,只保留了一个内阁学士的虚职。”
    “戎马几十年,蔺将军对于排兵布阵,决胜千里早已是成竹在胸。可这皇城宫廷之事,更比战场复杂百倍。辞官之后,蔺将军仍旧鸡鸣而起。每日和夫人分别在各自书房,研读二十四史,资治通鉴。每日晚餐时,则互相交流心得。”

    “这种静心于书房的生活持续了六年,一直到红武十年的那场巨变。”
    老者长叹一口气。

    “嗟夫,真是造化弄人。要是没有那场变故,蔺将军就这样平静的安度晚年,其纵横天下的武功,足以与古往今来的名将们争日月光辉,也不至于命丧异国,晚节不保。可惜,可叹啊……”

    “红武十年,庐山之上,太祖皇帝在众人一片质疑中,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心腹爱将蔺将军。密诏尚在‘养病’中的蔺将军上山勤王。蔺将军凭借这次变动,东山再起,重获重用,任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后来更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然而,十一年后,又是在这庐山,蔺将军‘败走麦城’,此为后话了。”
    “庐山之变的第二年,也就是红武十一年,圣上决定恢复各地总督,史称‘二次分藩’。广东巡抚陶大人高升两广总督,年仅41岁的布政使赵大人接替陶大人任广东巡抚。”

    听到“陶”和“赵”,上官文华不禁背冒冷汗,这是一段无人想提起的沉痛往事。


    “红武十年开始,本朝内外交困,饿殍遍布大江南北。然而广东在陶、赵两位大人相对开明的治理下,情况属全国最好,也为永乐初年太宗皇帝的革新打下良好基础。”

    “红武十六年,京城动荡。正是满朝上下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太祖皇帝调陶总督入京,任内阁大学士、参知政事兼礼部尚书。赵大人作为他多年的下属,深知京城风雨将至,力劝他推辞。可这高升入京,入阁拜相,是多少封疆大吏的夙愿,谁又能经受得住此等诱惑呢。”
    “陶总督最终还是赴京了,唉,谁知这竟是一条不归之路。”
    听到“不归路”三个字,上官文华眉头紧皱。

    “陶总督入京后,原先受其节制的广东提督黄将军再无忌惮,开始横行两广,准备取赵巡抚而代之。黄提督在本朝开国之年追随蔺大将军入关,战功赫赫,又是太祖皇帝心腹爱将,岂能将赵大人等一干书生放在眼里。不久之后,陶总督命陨京城,赵大人也被罢发配,黄提督开始执掌两广大权。”
    “红武十七年开始的动乱一直持续了十年。直到幼帝被废,太宗皇帝执掌大权,国家才掀开新的一页。”

    “陶大人早在十年前就含恨离去,无缘看到自己沉冤昭雪。今天开讲时的那首诗,便是陶大人狱中临终时所作。而继承他衣钵的赵大人,在广东短暂付出后,被调入川,任四川巡抚。他波澜曲折的人生,才刚刚进入下半场。”
    “太宗年间的新政始于安徽和四川。经历了多年饥饿的人们,喊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要吃米,找萬里;要吃粮,找……’”

    听到那个名字,上官文华一惊,手中纸扇落地。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