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潜水需要多久?
对Eric来说,答案是八年——其中三天用来上课考试,余下的时间用来鼓起报名的勇气。
从2011到2019,从想起潜水就心跳加速到面不改色地潜到水下十八米,从“打死我也不去”到“真香”……借着刚刚拿下Open Water潜水证的东风,Eric要在本篇情人节特辑里,讲讲这个“君子下海,八年不晚”的故事。
高清视频请戳:
https://youtu.be/1x8PoNxahug
熟悉远夏的小伙伴知道,我俩几乎是连体婴一般的存在,极少分开行动(大概是因为从前异地恋的时间太长——这是题外话啦)。然而只有潜水是个例外。每次提起这个敏感话题,总免不了要小吵一架。
吵架的原因很简单:热爱潜水的Lyra希望我也能学会,以后就可以和她一起下海;而从小游泳都费劲的我始终怕得要死,提起潜水就像上刑,任凭她怎么威逼利诱也不肯去。我一边用万能的四字箴言“下次再说”搪塞,一边心里笃定这辈子绝不跟潜水扯上关系。
这一拖就拖了八年。
从小,我对陌生事物的默认态度向来是敬而远之。骑车、游泳、甚至开车,都是被生活逼到再也躲不过去,才不情不愿地最终上手。至于潜水这种只有娱乐功能的项目,在电视里看看就好了,何必与它产生交集呢。
其实一开始,我对潜水并没有那么强的抵触情绪。虽然Lyra早在2011年就在澳大利亚考了证,但之后很久都没去过海边,潜水自然无从谈起。听她讲到水下的珊瑚和鱼群,我心里也颇有些跃跃欲试,想着“以后有机会去试试”。
然而2014年在墨西哥,一次失败的潜水初体验,把我彻底推向了天平的另一头。
人类潜入海底的欲望,几百年前便已开始付诸实践。从最原始的整个人钻进去的潜水钟,到今天背气罐叼呼吸管的“水肺潜水”(SCUBA Diving),围绕这项运动的技术和设备越发先进。到了六七十年代,更加简洁的潜水流程,让它迅速走入了当下成熟的商业模式。
对潜水感兴趣的人向来不少,然而最大的门槛永远是时间。多数Open Water课程最短也要用三天完成,不能在旅途中“说走就走”。潜店为了拉更多人入坑,设计了一种Introductory Diving项目,意在吸引游客用更低的价格和更少的时间体验潜水——如果喜欢,再报名正式上课考证。一般来说,这种项目只要半天,全程有教练跟随保护,学习简单的安全规程后就背起气罐下海,深度不超过12米。
Lyra:我的潜水初体验正是这样开始。2011年,独自跑去墨西哥过春假的我被Tulum青旅的潜水教练蛊惑,误打误撞地学(玩)了一下午。我上手神速,尽管没打算跟这位潜导考证,仍然遭到了他天花乱坠的夸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地扎进了潜水的大坑。几个月后的夏天,我跟着学校的野外课程前往澳大利亚,见缝插针地在世界级潜点大堡礁考下了Open Water。再次回到梦开始的地方,我于是鼓动Eric也体验一次Introductory Diving试试看。正好自己也三年没下水,索性陪他一同上课复习。
即使是精简到极致的体验课,也少不了潜水最基础的两个项目:平衡耳压和面罩排水。
人在水中一下沉,周围迅速增大的压强,很快会让耳膜产生痛感。潜水时,多数人会靠捏住鼻子用力呼气,来平衡中耳内外的压力。其实坐飞机也有类似的状况,我对耳膜的压迫感并不陌生。但麻烦在于,平时我都是靠打呵欠的方式平衡耳压,而这在潜水时恰恰完全不现实。无论教练怎么示范,我就是找不到捏鼻子呼气的要领,整个下午都没能解决耳朵的问题,一直在顶着针扎般的刺痛潜水。
面罩进水带来的焦虑感更是火上浇油。本就紧张的我,常常不受控制地用鼻子呼吸,而面罩里一旦进了气,立马就开始松动渗水。标准的处理方法,是用手按紧面罩上沿,同时鼻子用力呼气排水。听起来简单吧?然而一旦鼻翼感受到细微的水流,我便立即进入慌张模式,往往手一抖没按住面罩,原本只进了几滴水的面罩瞬间被灌满,然后触发进一步的歇斯底里状态,直到教练出手把我拉出水面。
就这样,深度不足十米并且毫无暗流的泻湖潜水,在我眼中彻底成了一场永无止境的酷刑。Lyra游在前面,时不时就担心地回头看看。我一边违心的打出“OK”手势,一边抓起气压表,盼着指针赶紧转到红线,这样就能返回陆地了。别说,恐惧造成的粗重呼吸倒是帮了些忙,我的耗气速度出奇的快。等到出水时,背上的气罐已经见底,Lyra却还剩下大半瓶。
Lyra:后来我总结,每个人最适合的学习方式真的天差地别。就像是学游泳,有的人直接扔下水扑腾扑腾就会了,有些人这么教反而越来越怕。Eric的失败经历,一小部分得归咎于经验不够丰富的墨西哥潜导,但大部分还是怪Introductory Diving的进度太快。对他这种学生来说,短时间内要解决的问题太多,只要任何一环出点小状况,紧张感迅速像回音一样交叉放大,直接就把小伙儿整崩溃了。
那天是12月24号圣诞前夜,Lyra倒没怪罪我的失败,还劝慰说是教练不够好,下次找个更靠谱的潜店。可我回忆着整个下午的噩梦经历,只希望此生再也不要见到潜水两个字。恐惧的种子从此种下。
一晃到了2017年,我俩第一次来到夏威夷大岛。当地有个世界著名的潜水项目,是天黑后夜潜去看身长近四米的Manta Ray(蝠鲼,俗称魔鬼鱼),即使我不能同去,Lyra也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参加。
拿证以来,刨去在墨西哥陪我的那次,这其实是她时隔六年的正式第一潜。没想到,这一潜让她重新回忆起了潜水的乐趣,回到家就开始种草世界各地的潜点,当然没忘了提醒我:你什么时候去学呀?
坦白说,当时我“打死也不潜水”的决心其实有些动摇了。看着Lyra一个人孤单地跟陌生人上船出海,总觉得挺过意不去,准备着有机会就咬咬牙再试一次吧。谁知道,一篇意外看到的文章,又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个月后,我俩跑到南加州拍野花。那是个星期六的上午,Lyra正举着相机在湖边的花丛里找角度,我无聊地等在旁边翻手机,刚好刷新出一篇悚人的文章,题目叫《绝命深潜:水下166米,完全封闭的洞穴,最好的朋友在眼前死去》。我有些惊惧地不敢点开,却又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终于还是在春天炽烈的加州阳光下,读完了一万多字的长文。
不知是那篇纪实报道写得太生动,还是我些许代入了之前在墨西哥的噩梦经历,那种身临其境的窒息感让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至今想来甚至还心头一紧。多年来,这是我唯一一次读文字读到全身发抖。即使理智告诉我,开发完善的休闲潜水,与这里写到的极限深潜根本不是一回事,我也完全无法克制心里迅速膨胀扩散的恐惧感,仿佛是自己刚刚面对了在水下一百米氧气耗尽的绝望。
许久回不过神的我看着不明所以的Lyra,忍不住道出了最诚实的心声:人生来就是用肺呼吸的哺乳动物,在陆地上安安稳稳地活着就好了,干嘛非要跟水较劲呢?
虽然我知道自己的恐惧并没有理性的基础,甚至都无法清晰地描述这种恐惧,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能对Lyra拿出的学潜水计划点头。每次想要答应,脑海中就想象出各种水下可能的意外状况。面罩脱落、呼吸管被水草缠住、不慎呛水……理智只能说服我它们发生的几率接近于零,却无法抑制这些天方夜谭的执念。
于是接下来的两年里,我俩为潜水起了无数次争执。其间四次造访夏威夷,可怜的Lyra独自一人潜了12罐气,也没能换回我的松口。我一边怨恨自己的害怕,另一边也怨念她的狠心:都这么不情愿了,你干嘛还要逼我去呢?
Lyra:我完全理解他对潜水的恐惧,但同时更知道这恐惧只在表层,一旦突破过去其实就没事了。起初他也不喜欢浮潜,对拿管子呼吸充满抵触,后来熟悉了找到感觉,想下水的热情比我还积极。所以,关键在于如何鼓励Eric迈出第一步。只要找个耐心的好教练,以他会游泳会浮潜的基础,考个Open Water完全没有难度。
日历前进到2019年初,1月20日有一场我们不肯错过的月全食。虽然美国本土就能观测,但这次月亮角度太高不好构图,Lyra做了诸多计算,最后决定去夏威夷Haleakala的火山口拍摄。
此番行程史无前例的空闲,第四次去茂宜,岛上能看能玩的之前都玩过了。拍月食只要一个晚上,可花掉几百刀的机票钱,待一天就走实在不划算。顺便学个潜水,似乎是个无法拒绝的实惠选项。
美国的潜店和教练普遍比较专业,Lyra遍查多方点评帮我选定了最靠谱的一家,开出了无法拒绝的“最后通牒”:假如我学了三天还是不喜欢,或者彻底通不过考试,她保证再也不拿这事来催我。
哎,好像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只要坚持住这三天,行不行反正都能盖棺定论,不用再一次次心怀愧疚地搪塞敷衍了。
Lyra:等到Eric下决心给潜店交定金那天,不知道的人看那咬牙闭眼点确认按钮的样子,得以为是在演《电锯惊魂》里的断腿求生。潜店很快发来在家自学的电子教程,我一听见书桌前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就知道他又读到了哪个耸人听闻的潜水事故。此刻我已经对他的心理了如指掌,帮他找了个终极定心丸——Open Water限制的18米深度之内,任何时候都能一猛子扎出水,意外时永远可以出此下策。听了这话,Eric似乎才不显得那么焦虑了。
此处需要友情提示,潜水急速上浮是大忌,Lyra的话安慰为主实用为辅,小伙伴们切勿参考。
2019年1月16日。
毫不夸张地说,早晨七点走进潜店的一刻,我比高考的时候还紧张,之前一宿只迷迷糊糊睡着了三个小时。运气不错,这天只有我一个人上课,不必担心拖同学后腿的尴尬。教练是个五十多岁的白人老头,从1994年就开始教人潜水——又让我宽心了一点,总不至于是25年里最差的学生吧?
刚一坐下,我就诚实地描述了自己的状况,把之前在墨西哥的失败初体验,还有后来逐渐累积的恐惧感都剖析了一遍,简直像见心理医生。简略总结,大意就是“您赶上我这么一学生可能挺倒霉的,求不嫌弃多多耐心指教”。教练听了倒是不以为意,哈哈大笑着安慰我,翻译过来就是“你图样图森破,我身经百战见得多了,东西方什么样的学生没教过”?
Open Water课程先要测试体能,要求不间断游泳200米加踩水10分钟。弄完这些出一身大汗,等到再背上气罐回到池子里时,紧张心情倒缓和了不少。
正经上课的进度,和之前在墨西哥的一小时速成完全不同。从半米到两米再到五米,每次入水前教练都会仔细解释要练习的动作,然后到水下他先演示我再照做,按照科目逐项打钩。对我而言,一次只专注一件事是最重要的。先在浅水练熟面罩排水,再去深水体会耳压平衡,这样就不会慌神出错,之前预计的几个难关都轻松渡过。
到中午十一点半下课,在游泳池里的第一天出乎意料地毫无波澜,教练甚至说我创造了最快完成的纪录。当然到现在,我也说不清这是真心的赞美还是拿来鼓励我的善意谎言,不过至少可以确信,我应该不是最差的学生了。
Lyra:这回轮到我开车迎接潜水归来的Eric。一看到他满面春风,我就知道拖延了八年的这事不是成功了一半,而是已经彻底成功了。第一天的自信彻底冲淡恐惧后,考试拿证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潜水确实不太难嘛,教练还夸我来着!”这货竟然嘚瑟上了,幸好还知道为自己过去两周的恼人臭脸补个道歉。
后两天的课程要转场到真正的太平洋。这回Lyra和我是同学,我考最基础的Open Water,她考更上一层楼的Advanced Open Water。有了前一天的成功基础,我的多数项目都一次通过,只在模拟没气的紧急上浮时喝了几大口海水,被教练嘲笑一番。按照规程,假如在水下忽然吸不上气(气罐用光或管子故障),首选是拿同伴的备用呼吸嘴,但假如周围没人,则要缓缓吐出肺里的最后一口气,同时上浮到水面。Lyra教我,她在澳大利亚学的是说“shiiiiiiiiiit”,这样就能达到缓呼气的效果了——别说,这词选的还真合适。
第三天的最后两潜从船上下水,坐标在茂宜岛的最佳潜点Molokini。趁我俩一同下水,Lyra跟教练说好,帮忙在水下拍张合影。看我自信渐长,她竟然得寸进尺地提议拿下呼吸嘴拍吻照,结果被我果断地严词拒绝。
同学,我是没那么紧张了,可也没这么不紧张呀。
后来合影发到朋友圈,我手上故作镇定地比划着“666”,可满心的惊慌还是被圆睁的两眼透过面罩暴露无遗。好友们纷纷不留情面地犀利指出,一看就知道哪个是菜鸟。
几天后,邮箱里收到了教练发来的临时电子潜水证书。照片上的我咧着嘴笑得开心,身上还穿着为庆祝穆里尼奥下课特意换上的曼联球衣,满脸如释重负。(这可是二零一九的新年愿望,居然一月没过完就实现了!)Lyra比我更开心,在接下来的行程里又安排了六次出海,迅速把我的潜水履历拉升到16罐气12个水下小时。
Lyra:持证潜水员Eric进入状态很快,在船上尽职地帮我检查装备,下水还能找到萌萌哒的鳗鱼指给我看。这货眼里写满了兴奋,看见什么都美滋滋地手舞足蹈。比起来,我倒是忽然有点懊丧——第一潜从大堡礁的船宿开始,看着夏威夷的珊瑚总提不起兴趣,起点太高也不是好事啊……
有老司机在旁边指导,我的经验值涨的飞快,不仅用气量迅速下降,对中性浮力也有了些心得。不过两手空空的我,看Lyra举起相机就上下翻飞追鱼追海龟,放下相机就稳稳漂在海流里,出水时还能比我省上百psi的气,实在不得不感叹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太大。我用八年下决心干成的事,人家当年面不改色心不跳就搞定了。如今我总算考下Open Water证书,可她已经拿了AOW,还是稳稳地领先一步。大概这辈子,我也没机会追上啦。
写到这里,似乎到了概括中心思想的时候。可想来想去,这好像不是篇蛊惑小伙伴下海的攻略,也不是什么历经八年终于战胜恐惧的鸡汤。
最合适的总结,大概是“一个曾经声称绝不潜水的恐水症患者,如何在另一半锲而不舍的鼓励下走出舒适圈,最终一脚踹开新世界的大门,承认‘真香’的心路历程”。
多年以前我曾经写:“一段好的感情应该就是这样吧,能够把彼此带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看到本来看不到的风景。在这一点上,我真该说你是我命中的贵人。”现在回头看,这一点竟然从来没有变过。我深知自己这样一个“佛系中年”,是如何需要Lyra这样永不停歇的灵魂在旁边鼓励着,去探索原本不敢探索的那部分世界。虽然这鼓励有时是威逼有时是利诱有时是喋喋不休的烦恼,每次都让我在过程中心生怨念,但事成后也总让我感激不尽又无比庆幸。感激她不抛弃不放弃帮助自己战胜心魔,更庆幸未来漫长的岁月里能有她一直陪伴。
道歉和道谢,在我俩之间大概都是多余。那么就用这篇文章,作为这个情人节的最好注解吧❤️

最近发现微信改版后很容易错过推送。我们两个平时只有业余时间写文发图,更新不定期,如果不想错过新文章,别忘了把“远夏在路上”星标置顶哦。
↑点击右上角,选择“查看公众号”↑
↑点击右上角,选择“设为星标”↑
打开订阅号信息页,点击右上角,就能找到远夏啦

关于远夏
远(Lyra) & 夏(Eric),2002年在中学相识,2010年夏天终于初次结伴旅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现同居旧金山,但很快就要居无定所浪迹天涯。
风光喵。十几年前跳了拍照的坑,近年来越陷越深。约伴时的独裁领队,旅行中的靠谱向导。2008年来美,足迹已经踏过全部50个州,和57/60个国家公园。斯坦福地球物理研究生在读,理想是去北冰洋岸边挖石油。
风光喵专职司机/背包侠/经纪人。遇到风光喵之前是独行侠一枚,国内只有4个省没去过,在美国也走遍了50州。北大广告系不务正业4年,美国艺术管理硕士。业余乐手/律师/码农/会计/厨师……传说中的什么都会一点的那种人。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