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过飞机的人，都看过那一方小小的帘子。
两舱乘客和经济舱乘客被一层薄布隔成了两个世界。
一个世界里，有空姐的蹲式服务，温柔地在耳边称呼着你的姓氏，送上舒适的拖鞋睡衣，无限供应的香槟红酒，叮叮当当的骨瓷餐具，和高档餐厅的精致摆盘，就差空姐亲自喂你了。入了夜，还有空姐为你放平180度的座椅，铺好床铺，调暗灯光。
另一个世界里，是侧身才能容两人通过的狭小过道，蜷缩在座椅下发麻的双腿，前座突然后仰的靠背，200多斤的邻座把粗壮的手臂搁在了你的扶手上，熊孩子蹬着腿打翻了你面前装着橙汁的塑料杯，空姐永远只会语速飞快地问你，鸡肉饭还是牛肉面。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等空姐掀开帘子的时候，你好奇地张望，那个世界的天龙人早已先你一步下了飞机，只留下一地散乱的拖鞋。
从前以为，这一方帘子，是为了遮住中产阶级探寻的目光，让上流人士不要感觉到身后平民们的存在，后来听航空公司的人闲聊，才知道这也许是一种体贴：
航司深知大部分乘客工作努力，忍受着996，却依然只买得起经济舱的座位，他们想用这方帘子，让旅客只看到周围同样受苦的人们，不要因为瞥见了头等舱的好日子而心生难过。
前段时间一架航班上，一对年轻情侣和一个带小孩的母亲争吵了起来。
廉价航空，红眼航班，局促的座位，疲惫的乘客，就像一个易燃易爆的闷罐，稍有磕碰，一触即发。
5个多小时的飞行中，小孩哭闹了一个多小时，年轻人忍受不了了，对母亲发起了责难：你管一下孩子啊！从六点钟一直吵到现在。
母亲也不甘示弱，说一直在管，一直在管，你们年轻人怎么这么没道德，有本事你们一辈子别生孩子。
年轻人当然硬气，不生就不生。
下了飞机的廊桥里，妈妈一只手抱着熟睡的1岁儿子，另一只手牵着5岁左右的大女儿，满身中年人特有的疲惫，我看着都累。
年轻人指责中年人不该让孩子打扰周围的乘客，中年人指责年轻人连个婴儿都容不下了。
这件事里，双方都很委屈，都很想冲对方吼出一句：你有本事去坐头等舱啊！
可现实是，大家都只能挤在经济舱里，共享着你进我退的资源，呼吸着互相厌烦的空气。
其实万米高空之上的这个世界，和地面上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两样。
中国的头等舱乘客不过600万，经济舱常旅客不到一亿，却还有10亿多人一生都没有坐过飞机。
经济舱，就像是中产阶级最好的隐喻。
在经济舱之上，有头等舱，在经济舱之下，还有绿皮火车。
飞机刚开始商用的时候，只有头等舱，私家空姐只为最顶尖的有钱人服务，如今，工业发达，普通人也有资格享受900公里的时速。
明明看起来，已经是人上人了，背着名牌包，拎着登机箱，出示白金卡，坐在贵宾休息室里小口啜着85度的咖啡，到了登机的时候，才能识别出各自的真正身份，虽然大家都能有面儿地走进休息室，但头等舱乘客，可是从专用通道优先登机的。
虽然经济舱四处充满着必须忍受的嘈杂和逼仄，但好歹还一个萝卜一个坑，偶尔也会为抢到了靠窗座位或最后一个毛毯，而觉得窃喜。
坐上了飞机，安心打了个盹，醒来发现飞机航空管制了。等终于飞到目的地的时候，却懊恼地发现，那些嫌飞机票贵坐高铁的人，比你还先一步到了目的地。
这场景似曾相识，中产一生不敢懈怠，考重点大学，找高薪工作，为学区房还贷，叮嘱孩子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等到升学的时候，忽然发现，有钱家庭早已另辟蹊径不挤这根独木桥，而穷人家庭也有了国家筑梦计划，一本线就能上北大。
掐头去尾，剩下的，就是中产阶级内卷化加剧的竞争。
飞机上挤挤挨挨的几个小时，不过是中产日常生活的一个小型缩影。
经济舱里时常爆发的争吵，不是年轻人和中年人的代沟之争，也不是谁是圣母谁是巨婴的道德混战，就是捉襟见肘之时，人很难保持高尚的秉性，说是互相体谅，不如说各自认命。
选择了坐经济舱，就默认了便宜和舒服不可共存，可能有孩子哭闹，也是票价打折的一部分；
带孩子坐经济舱，更得做好一上飞机就遭人嫌弃的准备，安抚不了孩子，不如态度和善地道歉，让生理上已经不舒适的乘客，获得一点心理上的平衡。
中产阶级最佳的生存之道，一向是隐忍和谦卑，井水不犯河水。
记得第一次带小孩坐国际长途飞机，因为怕十几个小时的旅途太长，孩子撑不住闹人闹己，我犹豫再三，忍着肉痛升了两个头等舱座位。
后面一个座位，也是带小孩的。他们家很聪明，买了一个头等座位，三个孩子分时间段轮流来睡，经济舱里等待的孩子，也因为怕被取消上流资格，而安安分分。
头等舱里不止一个小孩，却一直很安静，小孩子被这种静谧的气氛影响，连说话交谈，都学会了互相耳语。
平时坐两个小时的国内航班，我家娃会从起飞后就不停叨叨，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不时小短腿还踢到前座的椅背，“什么时候才能到啊？我好无聊。”
在头等舱里，她乖乖的吃饭睡觉看电影吃点心，十几个小时，竟然没有抱怨一句，等到我拍醒她该下飞机了，她还恋恋不舍：现在就要走吗？等下还有冰淇凌吃吗？
孩子也知道什么是享受人生。
由俭入奢的坏处就是，从此以后，但凡听说要坐飞机，孩子的眼里就亮起希望的火花：这次是头等舱吗？
我摇摇头。
她眼里的火花黯淡下去：是金鸡舱？
（当然啦，你老娘只是一个普通的中产，经济舱和中产阶级更配哦！）
我说，娃，以后想坐头等舱只能靠你自己了。
她扬起脸问：我有500块，够不够？
看我噗嗤一脸嘲笑小傻子的快乐，她又自己低声说：
“其实没关系的妈妈，反正不管什么舱，最后都是去一样的地方。”
童言的哲理，让我再次陷入了沉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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