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犯罪，一个令人痛心而又愤怒的问题。
有的少年，接受训诫，重新改造。
而有的少年，却因此永远离开了人世。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有许多年轻的灵魂，由于残酷的现实状况而误入歧途。
这类案件的背后，往往隐藏着难以言说的真相、和割舍不下的真情。
今天要讲述的这一期《今日说法》，与以往的悬疑惊悚不同，却是一个与「少年」有关的悲情故事——
这起案件，堪称现实版《小偷家族》。
许会于不经意间，让也曾在成长历程中蒙受阴影的人们，想起年少时的自己。
是枝裕和执导电影《小偷家族》
2017年底，陕西省渭南市临渭分局巡特警大队便衣中队的中队长，同时也是临渭分局的第一位和唯一一位女特警、女反恐队员周佼受命带队调查一起连续盗窃案。
三十多个民警在案发地展开了长达四个半钟头的地毯式搜索。
最终，在偌大的荒地的不同方向，分别发现了笔记本电脑、手机、牛奶、散盒烟等大量赃物。
随后，在一次凌晨的巡逻期间，周佼顺利将犯罪嫌疑人马亮（化名）抓获。
据周佼描述，马亮当时刚满21岁，年轻、生涩，衣衫褴褛，面对警察的质问不知所措。
在后续的调查中她才了解到，马亮平时居无定所，就在这片荒地露宿。
荒草下的生活痕迹
跟他一同露宿的，还有一名年仅8岁的男孩。
而令周佼大为震惊的是，此案的另一名涉案人员，负责销赃的，正是这名8岁男童——
与马亮无任何血缘关系的轩轩（化名）。
落网半年后，马亮因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6个月，本案告一段落。
可周佼却没有就此罢休，她心里的“石头”还没落地。
确实，相较于《今日说法》中的其他疑难杂“案”，这起盗窃案的案情本身并不复杂，警方破获得也毫不费力。
但围绕着这对流浪“兄弟”，仍有许多疑点令人费解。
和荧幕前的观众一样，周佼也很好奇——
他们来自哪里，是什么身份，又为何要靠盗窃勉强维生？
于是，她决定探访孩子的家人，找出案件之外的隐情。
周佼从轩轩着手调查，发现轩轩的家，原来就在这片荒地附近。
这个事实让她更加困惑了。
既然有家可回，何至于跟陌生人露宿荒野？
更重要的是，家人知道孩子的状况吗？
为了解开这一个个谜团，周佼来到了轩轩的家里。
轩轩的家在荒地以南几百米、城中村尽头的废品收购站。
爷爷、轩轩、残疾的奶奶和5岁的堂妹一家四口，全靠爷爷收废品的钱维持生计。
透过爷爷之口，周佼了解到，轩轩的父母年纪轻轻就生下了轩轩，也没办结婚证，很快就分手了。
在把一岁半的轩轩扔给爷爷后，妈妈至今杳无音信。
而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小儿子的爸爸也已经四、五年没有联系过轩轩一家了。
因为缺少父母的引导，八岁的轩轩从来没有去过学校。
他整天在城中村游逛，也是在这里遇见了马亮。
从此哥儿俩形影不离，时间一长，轩轩就连晚上也和马亮一块儿住，不怎么回家了。
在采访中，周佼得知，爷爷其实非常清楚轩轩的状况。
他知道轩轩和马亮长期厮混在一起，马亮总是给轩轩买好吃的、好喝的。
他甚至明白，马亮手里的钱是不义之财。
但他无能为力。
全家的重担都压在爷爷一个人身上。
两个儿子非但没有对老人尽孝，反倒各自留下了一个需要养活的孩子。
这位年近60的老人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
既要照顾行动不便的妻子，又要带大两个苦命的孩子，还得保重自己的身体，根本顾不过来。
对于爷爷来说，不丢弃孩子，挣钱喂他们吃、喂他们喝，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结合家庭背景来看，轩轩对马亮的依赖就不难理解了。
在家里，轩轩未曾感受过父母的爱，爷爷也无暇顾及他的需求。
可马亮却是掏心窝子地对轩轩好。
靠偷东西换来的钱，他都拿来给弟弟买吃的，从没有为自己买过任何东西，哪怕是一件像样的衣服。
晚上躺在无垠的旷野，他还会给弟弟讲故事、唱歌、数星星。
看到弟弟总喝没营养的饮料，他就逼他喝鲜牛奶，告诉他这样才能长高个儿，不被人欺负，口吻像极了对孩子满心关怀的爸爸、妈妈。
显然，马亮和轩轩并非纯粹的利用关系。
他对轩轩的好，已经远超陌生人的维度。
他是把轩轩当成亲弟弟来照顾的。
但是说到底，两人并无血缘关系，不过是萍水相逢。
如果说轩轩因为打小缺少关爱，而亲近这个善待自己的大哥哥尚且情有可原。
那么，马亮又是抱着何种目的接近弟弟，或是说，他在弟弟的身上寄托了怎样的情感呢？
周佼随即来到了马亮的老家陕西省神木县，准备一探究竟。
不出所料，马亮的成长环境和轩轩极为相似。
父母婚后感情不好，妈妈索性丢下家人，一走了之。
而此时，马亮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妈妈走后，爸爸外出打工，姐弟俩一度寄宿在亲戚家中。
起初，妈妈和孩子们还会不时联络。
但再婚之后，她就跟轩轩的爸爸一样，也从两姐弟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渐渐地，马亮变得沉默寡言，选择放任自流，读完初中后再没念过书。
打从十四、五岁起，马亮开始频繁地离家出走，但不出一个月总会回来。
久而久之，家里人也不再关心他去了哪，干了什么。
据姐姐回忆，这次跑到渭南，是他离家出走时间最长的一次，一走就是三年多。
可惜，当她再次得到弟弟的消息，看见的却是被捕现场拍摄的照片上，那邋遢得她几乎快要认不出的男孩。
就这样，经过几番调查，周佼终于明白，是相似的家庭环境和对爱的极度渴望把两个素昧平生的孩子牵系在一起。
马亮和轩轩的父母虽然健在，却并未给他们提供相应的经济支持，或任何生活上的照料。
他们和孤儿没什么两样，是比那些因父母双亡、或经济困难而陷入监护困境的孩子，更难被社会所关注到的弱势群体。
马亮和轩轩同属事实孤儿
而这起案件动人的地方则在于，恰恰是这样两个不曾被爱的孩子，施与了彼此最深厚的爱。
马亮对轩轩不惜代价、不求回报的付出，最初令周佼感到疑惑。
可最后，却感动了她。
在办案过程中，周佼始终对两个孩子关心备至，她也是马亮最信任的警官。
马亮告诉周佼，过去他在各处辗转流浪，从不驻足，唯独在渭南逗留了一年。
之所以这样一反常态，是因为不忍心扔下轩轩不管。
马亮试图离开时，轩轩哭着追他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被妈妈抛弃的自己。
当年，妈妈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面对轩轩，马亮的决定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抱紧弟弟。
哥哥对自己的好，轩轩心里当然也再清楚不过了。
尽管只有8岁，又没上过学，但人情冷暖他都懂。
他知道哥哥关心他，他喜欢跟哥哥一起玩。
哥哥要走，他会难过。
轩轩还告诉记者，马亮从来不让他偷东西，也时常教育他长大别跟哥哥学。
马亮带给了轩轩前所未有的温暖，轩轩也没有辜负哥哥的这份爱意。
在和周佼，和记者的交谈中，每当说到马亮，他总是亲昵地以“我哥”称呼，听不出一丝距离感。
马亮被捕后，他还多次跟周佼提出探望哥哥的想法，请求的语气让人不忍拒绝。
从轩轩的采访中不难发现，对这对流浪“兄弟”而言，因为彼此的存在，在荒野里共度的一年无疑是美好的。
可在外人看来，跟正常家庭的小孩相比，他们的幸福又是那么微不足道。
记者在勘探案发地时发现，哥儿俩生活的荒地杂草丛生，破败不堪，被枯枝乱叶剐伤一定是常有的事儿。
周佼也记得，她第一次找见轩轩时，孩子不但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脸和手也冻皴了。
而且衣着极其单薄，冻得鼻涕直流，瑟瑟发抖，叫人心疼。
可即便如此，轩轩也宁可呆在哥哥身边。
留住轩轩的不光是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更是那种有人陪伴的快乐和温暖。
到这里，流浪“兄弟”的故事就快要讲完了。
故事的最后，马亮继续服刑，轩轩上学读书，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正轨。
可周佼依旧为他们揪心。
他们的人生还很长，他们的未来无人知晓，原生家庭烙印在他们心头的伤痕也尚未愈合。
在后续的跟踪报道中，记者得知，轩轩入学后，爸爸给家里打过电话，说要回来。
可是几个月过去，轩轩还是连爸爸的影子都没见着。
一开始，轩轩满心欢喜地把好消息分享给班主任。
可后来，他是这么告诉记者的——
“前几天他说再有20天回来，我记到第8天就不记了。”
此刻的轩轩似乎已经懂得并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不是所有的承诺都能兑现。
对于8岁的轩轩而言，幸运的是，哥哥曾让他体味爱的甘甜。
但不幸的是，现实的苦，将来还得由他独自承担。
*本文作者：kiw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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