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花婆婆方素珍：“阅读是累积，不是奇迹”

小土叨叨：最近当当有图书大促，不少朋友都想趁机囤一些书。大家可能希望更深入地了解，怎么给孩子挑绘本。

我们整理了和资深绘本作家花婆婆方素珍老师的对谈，希望能解答大家关于绘本的一些疑问。

国庆节前夕，我们特地去杭州拜访了花婆婆方素珍老师，并且长谈了一个多小时。这篇推送就是根据和方老师的聊天内容整理的。

方老师是台湾著名童诗、童话、绘本作家。因翻译了美国作家芭芭拉·库尼创作的绘本《花婆婆》（Miss Rumphius），且多年来持之以恒地致力于阅读推广工作，被两岸读者亲切地称为“播撒阅读种子的花婆婆”。

她的代表作有《我有友情要出租》《祝你生日快乐》《萤火虫去许愿》等，翻译图书近两百册。

小土：您最近有新书《募捐时间》面世，在您的构思和与画家磨合的过程中，有一些什么特别的故事可以分享？

方素珍：酝酿这本书很久了。台湾常有地震，我住在27楼的，地震来了，我就想，很可能这栋大楼会拔地而起的。如果真的倒霉了，也没办法。

2008年汶川地震时，我就一直想，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但从2008年到2014年，都没有完成，只是知道自己想写地震。

直到有一天，梦见一个小女孩拿着一个募捐箱走进森林。然后我就醒了，继续构思：可以问一群动物要不要捐钱，动物肯定没钱，那他们有什么？

我就这样慢慢想下去。当时灾难发生，人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力出力就要花时间来处理……就这样慢慢构思出来。

我构思的过程，通常就把故事讲给好朋友听。之后，我花了两三个月时间，把故事构思完整，分镜头做出来。之后接力出版社的编辑，找了5位画家来合作，其中还有两个是韩国的，但我都没什么感觉。直到遇到徐开云老师，我看过他的一些画，决定试试。

这些画要花好几年的时间打磨。他从2016年6月年开始做这本书，非常有耐心。我们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

小土：果然一本好书的诞生是非常曲折的，那经常有读者问，该如何挑选好书？您有什么样的建议呢？

方素珍：每个家长判断的标准都不太一样。我们一般建议家长可以挑好的出版社、挑获奖作品，但最重要的是适合孩子。

比如，挑获奖作品，大奖的评委每年都换，每年的标准都不太一样，选出来的理由也不一样，有时候是偏重在书的设计感，有一些书可能图不怎么样，但是故事特别感人，而且切中时事。

好的绘本也需要合适的引入时机。比如一本谈死亡和生命教育的书，可能两三岁不见得适合，可是孩子到了六七岁，也许就适合了。

小土：有些书大家都说好，但是孩子就是不喜欢，您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呢？

方素珍：我觉得没有关系，至少我们知道有这样的书很火，也试着跟孩子分享了，如果孩子不太喜欢，可以先放一边，或许过一阵就会很喜欢。

像之前我有一本《祝你生日快乐》，1995年跟画家一起去参加比赛，只拿了一个最小的奖。那时候我就鼓励自己，我相信这本书会后势看好，为什么？因为这本书是谈生命教育的。

后来果不其然，台湾的教育部门把生命教育列为重要的学习内容，要老师带着小朋友去阅读。当年得大奖的书早就绝版了，反而是我那本最小奖的绘本还在长销。

所以，我觉得最重要是合适，爸爸妈妈自己最了解自己的孩子比较喜欢什么，不一定非要叫孩子看最近特别火的书。

小土：那有可能会有人担心，如果只给孩子看他感兴趣的主题，是否会太“偏食”？

方素珍：我也是养两个儿子，他们一度就喜欢看交通工具类的绘本，其他都不看。我会把绘本变成生活中的语言，有时候牵着孩子散步也跟他讲，可能孩子就听进去了。

阅读是为了什么？阅读，不过就是把书里面的智慧传承给孩子。非要一章一章这样地读，才叫做读吗？不是。你觉得某一个点是很棒的人生智慧，可以在和孩子的相处中不经意间传达给孩子。

小土：有些父母在给孩子买书时，很有目的性，希望说这个绘本就像药一样的，立马解决一个育儿过程中遇到的困扰，您是怎样看待这种现象的？

方素珍： 经常也有家长来问我类似的问题，比如，老师，我孩子在学校受到霸凌，有什么书推荐？

当然，一些出版社有相关主题的书。可是我不觉得看了那本书，他的孩子就不会被霸凌。一个问题背后有很复杂的原因，牵涉到原生家庭、父母对孩子的教养方式，真不是用一两本绘本就可以解决的。

家长如果这么有目的性，那他肯定会失望，花40块买了一本书，结果发现这帖药没有办法立竿见影，就觉得它没有用。

这种功利性本身就不是真正的爱阅读的表现，不是简单地想通过和孩子共读，然后静候孩子产生变化。

美国有机构做过实验，研究绘本共读的作用。两年的时间里，实验组的孩子每个礼拜有五次跟爸爸妈妈一起共读的时间，对照组则是没有刻意共读。

两年后，研究者让两组的孩子分别讲故事给洋娃娃听，有稳定共读的那一组小孩讲故事比较有逻辑，有起承转合，还有一定的文法，有时会引用书里出现过的词句和比喻。

对照组呢？讲话也是可以讲的，但讲得相对琐碎、断断续续的。

小土：没错，共读对于孩子的表达能力、理解能力都很有帮助。

方素珍：对。但有些家长他听不太进去。你要记得阅读是累积，不是奇迹，它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

有的家长说，孩子没朋友怎么办。我从来不会建议说读了某本书，他马上就有朋友了。只可能是读了之后，孩子有可能自己跨出一步，但是绝对不会像特效药，吃下去，马上就广交朋友。

小土：我经常看到一些畅销书，会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因为这书内容也不好，画得也不好，但是它销量非常高，您怎么看待这种情况？

方素珍：有些书营销很厉害，如果书本身很好，然后电商又都帮忙促销，当然是最完美的事情。但也可能书一般，但作者或出版社过去跟电商的合作不错，还是会上架，甚至在首页推广。

这就需要家长自己有判断力，这书是不是适合你家孩子。

提高对书的判断力、鉴别能力，也是需要时间的累积。多参加一些读书会，包括你们公号的一些文章，都可以提醒家长可以注意些什么，尽量避免他们掉坑。

小土：我有时候看一些书，会觉得画风怎么这么奇怪，可能没有接受过太多艺术熏陶的孩子、家长会理解不了。您觉得绘本的实用性和艺术性，怎么才能更好地结合？

方素珍：艺术性是见仁见智。像我之前在看曹文轩的《永不停止的奔跑》，它是一个很温馨，但也有点哀伤的故事。过去可能我也会觉得家里小宝宝很天真烂漫，就不会去推荐这样的书，但是你说它有没有艺术性？有。

艺术性最差的那种，我想大家都可以分辨出来，很劣质的图案，完全没有为这个故事中的角色认真做造型，毫无辨识度。这种就不提了。

至于现在经常被讨论的，普遍获好评的书，如果是不同的画家来画，可能也不一样。我有一些作品，之前是某个画家画的，现在我会考虑合同结束后换一位画家合作。

韩国作家白希那最有名的作品是《云朵面包》，除此之外，她也尝试过其他风格，但不是所有风格大家都会都喜欢。但我还是会尊重作家的不同尝试，欣赏更多元的风格。

小土：您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绘本？

方素珍：我比较有喜欢有创意的绘本。是否有创意是我评判书的第一标准。

以这本《走出森林的小红帽》为例，小红帽是一个传承了几百年的经典童话。可是这个绘本有一种逆向思考——把小红帽画成一个盲人，遇见的大灰狼也不一样，最后没吃小红帽，还帮助小红帽找到奶奶家。这样的创意是我自己很喜欢的。

小土：有人说插画是绘本的精髓，你觉得文学在绘本里发挥着怎样的作用？

方素珍：一本绘本如果没有好的故事，它是没有灵魂的。书页上展现出来的东西，就是像身体、外貌。而如果没有灵魂，画得再好，也只是一个画册。

小土：如果请您推荐一些您个人比较喜欢的作家，或者书，您会推荐哪些？

方素珍：最近我在翻译的一本书的画家叫爱丽丝·简。我觉得她画得很美，大家都称她的作品是“碎蛋壳画”，因为她的画面上感觉上都有皲裂的效果，是用一种特殊的颜料画的，当两种原料混合，干的程度不一样，就会裂开。

我看到眼睛一亮，觉得能够遇到她的东西，很开心。但我没办法保证每个人都会喜欢。

很多人喜欢宫西达也，而我更喜欢五味太郎，因为我觉得他更能贴合孩子的内心。

宫西达也的霸王龙大人看了很感动，哭得稀里哗啦，但是小孩子还没到理解这个故事的时候，五味太郎我个人觉得非常适合小孩子。在台湾，最初五味太郎的作品也比宫西达也更火。日系里面，林明子画的小女孩，我觉得特别温馨。

小土：一个绘本故事，您一般从什么角度去构思？

方素珍：我自己比较多关注时事，接下来会做跟老人相关的主题。很多家庭里老人来帮忙照顾孩子，孩子都跟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在一起，会有一些什么样的故事？我会去写这个。

小土：我因为一直专注在婴幼儿睡眠领域，挺想把一些小孩子睡眠方面的主题故事用绘本的形式来呈现。现在市面上这种主题的绘本相对来说少一些，特别是具备中国元素、本土的几乎没有。您有什么建议吗？

方素珍：你有这样的想法，非常棒，现在就可以试试，比方说可以慢慢积累，有机会多展示，接洽一些出版社，问问她们的建议，她们会积极帮助你。

小土：非常感谢您的建议，我以前翻译过一些绘本，有一些话，我可能会习惯性地用中国的成语或者是一些典故来翻，但编辑会担心小孩子不理解，但我觉得汉字有一种非常简洁的美感，有一些话说好几句才能说完，但如果用成语表达，可能四个字就可以了，您是怎么看待绘本的翻译问题呢？

方素珍：大部分情况，我会试着说服编辑，因为我觉得编辑一般比我年轻，我尽量会告诉他们怎么做。

如果有疑问，我会念给孩子们听，如果孩子不能接受，眼睛无光，那么的确可能不合适，如果孩子们喜欢我就会坚持。比如，《花婆婆》的书如果我直译的话，应该叫《卢菲斯女士》，也有学者抗议说，怎么不尊重原著。但我觉得这样意义更好，因为我觉得孩子们不会叫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婆婆女士，对不对？你一定教孩子叫婆婆叫奶奶，是不是？

小土：您说到这了，我就再沿着这个问题问一下，有很多绘本是国外引进的，会出现一些外国小朋友的音译名，我觉得读起来不方便，很拗口，这个问题您怎么看的？

方素珍：我觉得顺口，符合翻译后的语境还是很重要，比方说克里斯，我可能就会翻译成小克，我的中文绘本翻译成英文的时候，对方也将主人公转成了一个外国名字。

小土：您每年会去那些大的书展呢？

方素珍：博洛尼亚展我去了八次，有3000多个展位。法兰克福书展，我去过四次，是世界最大的书展，7000多个展位，不全是童书，我也会去了解。

小土：我们的访谈接近尾声了，您最后有什么想和我们号里读者说的吗？

方素珍：阅读是累积，不是奇迹，希望更多孩子享受阅读的乐趣。

全文完，访谈比较长，我们节选了一些，非常感谢方老师的时间，感谢接力出版社牵线，

跟我们号里的读者分享了这么多关于绘本的内容，也希望对大家有启发。文末再放上方素珍老师特别推荐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