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我第一次去伦敦。

当时我在英国已上了好几年学,但因为懒,一直没去过伦敦。
那次我却不得不去。
因为这是我进投行前最后一轮面试。
我订了酒店,却没订火车票。
因为公司答应报销住宿,却没提路费之事。
所以我也干脆忘订了。
我来到火车站售票处,问售票员:
“how can I get to London?”
(请问怎么去伦敦?)
售票员是个黑人,用关爱弱智儿童的眼神看着我:
“You can go by plane, by train, or by driving.”
(你可以坐飞机去,坐火车去,还可以开车去)
我很不高兴:
“so when is the next train?”
(下一班火车几点)
这才买到了票。
我气呼呼的坐下等车,而且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刚才受歧视和迫害了。
后来才知道并没有,而是我自己英语太差,问出来的问题太奇葩。
我买了来回票,今天去,明天回,因为后天有一门期末考试。
当时我刚与前女友分手,周围人来人往,我却觉得与他们隔了一层厚厚的障壁。
我能听见喧嚣,也能看到他们欢快的表情,但他们的聊天却如一条条鲶鱼般滑过我耳边,没有一句能够入耳。
人在极度沮丧或压力爆棚时都会产生与世隔绝之感,幸福感满溢时则会彻底融入这个世界,看每个路人都能看出爱与和平。
从我那里到伦敦要三个多小时,我邻座几个英国人喝了点酒,一路谈笑风生,旁边的男人跃跃欲试想把我拉入局一起聊,我不好意思的指了指案几上的书:
“I have a job interview tomorrow.”
(我明天有个面试)
其实我并没有在准备明天的面试,而是在准备后天的考试,考试在我心中的优先级要远远高于面试,毕竟找不到工作大不了回国,毕不了业可就丢人丢大了。
那几个人里有位英国女士,她见我K书K的用功便感叹:
“God,he is so focused.”
(他好专注啊。)
旁边那伙计喝的醉醺醺,听了这话却回过头礼貌的讲:
“Dude, I been though inteviews, know how importent it is, so if we are interrupting you, just let us know.”
(伙计,我也经历过面试,知道很重要,如果我们打扰到了你,尽管说)
我笑着挥挥手,不好意思的把我正看的课本给遮上。
对面一个穿西装的小伙子是伦敦人,他说自己是个“Big city boy”,还给了我很多面试的建议,要我好好表现自己。
我不停点头,也顺便问了我边上那伙计,什么是“Big city boy”。
他告诉我,“Big city boy”是一直在大城市生活的人,他们享受伦敦纽约的喧嚣,无法忍受小镇的寂静。
说完之后他顺便在我耳边讲:
“Don't listen to that big city boy, just be yourself.”
(别听他的,做自己就好)
这时车到站了。
我挥别他们,一个人走出火车站,当时天已黑了,一片慌乱中我上了辆伦敦经典款的黑色出租。
我告诉司机去“High street”,他像看着天外来客般看着我:
“Which High Street?”
(哪条大街?)
我虽然没来过伦敦,却去过英国很多城市,每座城市都有一条“High street”,那是城市心脏,所有商店都在这条街上,所以这次订酒店时我看见“High street”,想也没想就订上了。
还好我带了酒店预订单,他看后一笑:
“Colliers Wood,that's far dude.”
(在Colliers Wood,很远)
我硬着头皮对他讲:
“Just go.”
(走吧!)
车开了好久,我的心也随着计价器每次跳跃而跳跃,最后干脆别过头去不忍再睹。
最后我付了60磅车钱,来到了荒凉而不知所踪的Colliers Wood。
到酒店已很晚了,我开了13个闹钟后便倒头睡了过去。
2
平时我总会做很长的梦,觉得夜晚额外漫长,但那晚我却是黑甜一觉直接到天亮,醒来感觉这段剧情似乎被谁按了快进,刚躺下便又起来了。
洗澡时我发现浴室里只有一瓶东西,上面写着“洗发沐浴二合一”,我将信将疑试了试,效果还不错。
洗漱完毕我换上西装,这套西装是来英国之前老爸给我的,今天第一次穿上,我父亲和我身高一样,但肩膀比我宽,所以西装看起来有点垮,那是我第一次直观的明白西装一定要定制。
系领带时我才发现自己不会,上网google了一下才勉强系上。
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出发了,但进了地铁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因为我看到目的地Canary Wharf与Colliers Wood几乎在地图两端。
那是我第一次进入伦敦地铁。
面试如果迟到,录用是绝对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了,一想到此,坐在慢悠悠地铁里的我不禁冷汗直冒,拿出了一包昨晚刚买的湿纸巾想擦汗,却怎么也打不开,坐在我旁边的英国老太太朝我叽哩哇啦说了几句话我也浑然不知,最后还是暴力的两手一拍,把那包湿纸巾拍爆才取了出来。
旁边老太太终于把我的湿纸巾抢了过去,我刚要发作,却看她在最上面轻轻撕开一条逢,然后笑眯眯看着我。
我哭笑不得的说:
“Maybe next time.”
(下次就会了)
列车继续前进,我却渐渐不紧张了, 因为估摸着应该能够卡点到达。
到站时距离面试开始只剩不到一刻钟了,我飞奔着跑上手扶梯,逮着地铁口一个警察就问路。
他看我焦急,扶着我的肩膀迅速而耐心的给我指了路,我谢过他就直奔大楼而去。
我来到前台,拿出一张我今早提前写好的纸条,上面是问面试地点在哪的话,前台看了友好的告诉我方向,又笑着问了我一句:
“You are not allowed to speak?”
(怎么,你被禁止讲话吗?)
上电梯时我也忍不住在心中质问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开口问路,而是多此一举写张纸条来问。
我想,可能是昨天连续在火车站和出租车上闹了两次笑话,让我在异国他乡的自信降到了冰点,连开口都不敢了。
这份自我怀疑一直伴随我来到面试现场,面试官一男一女,男坐女站。
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手都在抖。
那女的问我要了面试的介绍函,我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通过自己标的索引迅速翻到介绍函,抽出来给她。
她和男面试官相视一笑:
“Well organized,huh?”
(整理的很好嘛)
这习惯是我从高中开始养成的,每张考卷与习题我都会分门别类收纳到文件夹里,以至于有次老师在书桌上看到我的文件夹还以为是某个女生的。
不知怎的,我听到面试官这句“Well organized,huh?”突然就不紧张了,之前磕巴的英语也都流利的喷涌而出,自信的开始侃侃而谈,而且越聊越放松,越聊身体越往后靠,当中有个单词没听懂我也大方的直接开口询问。
面试结束时,男面试官还友好的指了一下我:
“See you around!”
(以后经常见!)
我也自信的指了回去:
“See ya.”
(回见!)
我平静的步出考场,平静的下了电梯,走出大楼那一刻却再也无法故作镇定,走起路来宛如跑步。
穿过人行横道时,我突然觉得走路完全不费力,好似腾云驾雾般轻松自如。
我沿着河岸静静走了一大圈,这时才看清楚这片刚才不及欣赏的风光。
Canary Wharf虽位于郊区,却是伦敦与全欧洲的金融中心,它长得有点像香港中环,但楼宇远没有那么高那么密,加上一条蜿蜒的河流贯穿其中,令其无愧于全世界最小清新的金融中心。
我在河边一张长凳坐下,静静欣赏眼前的一切。
《纸牌屋》第一集,下木君被总统放了鸽子,国务卿宝座泡汤,那天他在国会大厦边上呆若木鸡的枯坐一下午,这倒有点像我...
人在极度萎靡与极度欢快时的表现,有时竟会惊人的一致。
现在想来,当时面试官如果没说那句“Well organized,huh?”,我的银行家生涯可能就要提前终结在那天了。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我的写作生涯可能就要提前开启了,所以是福是祸也很难说。
不知坐了多久,我突然饿了,于是起身坐地铁去了中国城里朋友推荐的那家“红满天”。
我点了一大盘辣子鸡,吃完走到收银台,服务员想当然的以为我要结账,我却说:
“加菜。”
她一边帮我加菜一边笑而不语。
我又吃了一盘椒盐肥肠才饱,走出餐厅看见两个英国人在门口吵了起来,一个朝另一个大吼大叫,引得整条街都回头张望。
当时我真心觉得,他俩应该心平气和的坐下来,用爱与和平解决一切争端。
随后我转念一想,全人类不是都应该如此吗?
我提着行李来到火车站,抬头看钟,距离我第一次来到伦敦,刚好过去了21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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