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只待在室内赏雨是不够的,你应该走入雨中,与其进行最亲密的接触。”
“你知道我们每年人工移动的土壤量加起来比自然界移动的还要多吗?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在大尺度上谈论地理学的原因。这对景观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们持续这么做,那么30-40年后,我们会塑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们觉得区别就在于英国人民对于草地和景观有一种近乎‘色情的’(erotic)关系,这和欧洲大陆的情况完全不同。
“在欧洲,德国、法国和英国之间还有语言的差异,更多的是文化上的巨大差异,并且这种差异在景观专业上的体现比在建筑专业上更加明显。比如法国人做景观的方式在瑞士是不可能行得通的,无论他们的方案有多么优秀。”
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第36篇讲座,
本讲座为瑞士景观设计师,ETH景观教授Gunther Vogt于2012年在哈佛大学设计学院(GSD)进行的名为“City as territory as landscape”(作为区域和景观的城市)的演讲,讲座主要介绍欧洲景观设计界现状并对欧洲不同国家景观设计差异背后的原因进行了探讨。由慕尼黑工业大学郑振婷总结整理。
记录者:郑振婷
东南大学11级景观专业本科,慕尼黑工业大学景观硕士在读
     主讲人:
Gunther Vogt(1957-)
瑞士景观设计师,1995年和Dieter Kienast合作成立Kienast & Vogt Partner事务所,2000年创办个人事务所Vogt Landscape Architects,2005年起担任ETH景观教席教授,2010年成立艺术工作室Vogt Case Studio,代表作品有伦敦泰特现代艺术馆(Tate Modern)广场设计,慕尼黑安联球场(Allianz Arena)入口景观设计,苏黎世国际足联总部(FIFA Headquarters )景观设计等。
文章全长10171字,阅读完需要15分钟
导读
从瑞士现代景观的先驱Ernst Cramer(1898-1980),到发扬了现代主义景观精神的Dieter Kienast(1945-1998),再到今天主导瑞士景观设计界半壁江山的Gunther Vogt(1957-),瑞士景观的发展给人一种有如匠人师徒间的技艺传承之感,了解了这三个人,可以说就理解了瑞士景观设计的精华。
但在查阅这些景观师的设计作品前,请先在脑海中设想这样一些画面:清澈的倒映着蓝天的湖泊,阳光下白得耀眼的雪山,雾气蒙蒙的树林,散落在山地间的木屋...这些我们需要走出城市才能见到的景象,是瑞士人每天生活的一部分,是他们最珍惜的城市中的景观。瑞士人对自然的热爱和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和自然的亲密接触,正是为何瑞士的景观设计总能巧妙地把握和展现出自然中最原初最质朴的一面并令观者感动的原因。
Ernst Cramer将景观设计的关注点从花花草草转变到对形式、材料和项目全局的把控;Dieter Kienast用他简洁的设计语言将景观上升到了艺术的高度;对艺术共同的热爱和对景观设计相似的理解促成了Dieter Kienast和Gunther Vogt的紧密合作,这种合作关系一直到Dieter Kienast的去世结束。就Gunther Vogt的设计风格而言,他一方面继承了瑞士景观特有的简洁的设计语言,但另一方面,在表现形式上,他的某些作品仿佛回到了景观对花花草草的搭配和布置上。这看似是历史轮回般的倒退,但不如说是对景观设计最原初精神的探寻的回溯。在一段访谈中Gunther Vogt曾说道:“下雨天只待在室内欣赏雨是不够的,你应该走入雨中,与其进行最亲密的接触。”抛开炫酷的形式、新颖的材料或是纷繁的色彩,当初最打动你的景观,远不只是视觉上的刺激,而是多种感官体验的结合,是心灵和精神上的一种的体验,记住这一点,你就已经开始理解瑞士景观了。
诗人花园(Garten des Poeten),苏黎世,1959,Ernst Cramer. ©archinform.net
保险公司庭院设计,Courtyard at the Reassurance Company,苏黎世,1994-1995, Kienast & Vogt Partner
伦敦泰特现代艺术馆(Tate Modern)广场设计
1998-2001,Kienast & Vogt Partner
开场白
哈佛大学设计学院景观系教授Charls Waldheim介绍说:“过去的十几年间 Gunther Vogt和他的同事们的作品(城市广场、公园及花园等等)从瑞士、德国逐渐遍布整个欧洲,他的作品和我们美国的景观界有着有趣的交叉点,并跟许多我们正在探讨的问题能够产生共鸣。他的作品代表了一种传统的基于现象和身体感知的景观,并在其中融入了城市及都市生活。在他的作品中,关于材料的实践以及园艺学方面的实验通过一系列的景观媒介被展现。除了景观设计师以及ETH景观系教授的身份,Gunther在学术领域也卓有成就。2010年他出版了《Distance and Engagement》,接着在2012年又出版了《Miniature and Panorama》。《Distance and Engagement》关注项目产生的过程中所用到的思考和设计手法,而《Miniature and Panorama》关注的则是一种景观的“透镜”,从地理地貌学的大尺度到园艺学的小尺度,同时本书在摄影方面也非常有批判和启发性。我们很荣幸地请到Gunther Vogt今晚为我们做这场讲座,欢迎!”
左:Distance & Engagement | Vogt Landscape Architects | Lars Müller Publishers | 2010 
右:Miniature and Panorama | Vogt Landscape Architects | Lars Müller Publishers | 2012
Gunther Vogt, 讲座现场截图
讲座正文
PART 1: 工作环境差异
大家晚上好,我今晚想要讨论的是我们事务所(Vogt Landscape Architects)所处的工作环境(working condition)以及欧洲整体的环境氛围(European condition)。我认为这是一种独特的欧洲的环境,不同于我们许多人所接触的建筑的那种全球化的工作氛围。我觉得对于景观设计师来说在全球各地工作仍是一项困难,所以今晚我首先想着重讲一下欧洲的景观设计观点及工作方式。我们的许多项目都是非常“瑞士”(Swiss)的,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些项目背后的思考方式及工作方式,而不是仅仅展示一些传统的非常有设计感的项目照片,这些照片你们都可以在书中看到。
我觉得今天的景观设计对设计的讨论过多,而对我们的工作环境的讨论却很少,这是我今天为什么在讨论欧洲大陆城市和英国伦敦的原因。因为欧洲大陆和伦敦的工作环境完全不同,特别是在欧洲大陆,在欧洲大陆人的印象中,城市和景观仍然是是分开的。但瑞士不同于欧洲其他国家,瑞士是完全城市化的。对于瑞士人民来说,阿尔卑斯山地区不仅仅是景观,它同时也是自然,这就是我们事务所所处的工作环境。瑞士人民不认为城市和自然是分开的,不像图片中显示的其他欧洲中世纪城市那样。今天在GSD我会和学生们讨论景观,讨论城市,但在瑞士这在根本上是一个对于城市化进程的讨论,我们讨论的是城市化的密集度(dense)和程度(far)的问题。
左:文艺复兴时期罗马地图  © exurbe.com
右:1928 Freiburg 瑞士 © antiquemapsandprints.com
典型瑞士风光(城市、建筑散布于景观之中) © 网络
注:不同于其他欧洲国家,瑞士整个国家都属于阿尔卑斯山的一部分,由于其独特的山地自然地理环境,使其城市选址及建造也区别于其他欧洲国家。意大利、德国等欧洲其他国家的城市会选择在地势低洼的河边修建,并在四周修筑城墙作为防御工事,因此城市和城市外的景观是截然分开的。而阿尔卑斯山形成的天然屏障使得瑞士城市不必考虑御敌问题,且其复杂多变的地形使得形成一片大面积高密度的城市非常困难,因此瑞士城市及建筑大多是依山而建,并均布于自然环境之中,与景观和谐共存。
伦敦的情况则完全不同,虽然在罗马时代他们也是一个传统的被城墙围起来的城市,但几个世纪前城市开始扩张,今天你仍然可以从地图上看出当年防御工事的痕迹。由于伦敦很早就开始开放边界,所以欧洲大陆固有的这种城市和景观的区分对他们来说没有这么久远的历史。
左:伦敦中世纪地图 © jeriwesterson.com
右:伦敦城市扩张地图 (讲座截图)
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英国文化中对于景观的态度和欧洲大陆完全不同的原因,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伦敦或者说在英国展开工作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困难的,我曾和John Dixon Hunt进行过讨论,我们觉得区别就在于英国人民对于草地和景观有一种近乎“色情的”(erotic)关系,这和欧洲大陆的情况完全不同。
注:John Dixon Hunt,英国景观史研究家,著有多部相关研究著作,曾任宾夕法尼亚大学景观系教授。
注:近乎色情的(erotic)关系:笔者认为这里指的是把景观作为一个客体去把玩。
我喜欢这种对景观的认知上的不同,虽然这也对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人们觉得我是在和自然打交道,不是景观也不是都市。他们和我讨论自然,无论他们定义的自然是怎样的。而在我们瑞士人的理解当中,我们不认为有城市或者景观之间的区分,我们有的是城市化的进程。在伦敦或者在瑞士工作都是很困难的,因为这两个国家可以说是最民主化的国家,这意味着你必须跟民众进行大量的接触,跟他们解释你所提出的方案,这是我们两个国家共同的传统,虽然执行方式完全不同。
PART 2: 展览介绍
1. 共同点与非共同点
非共同的威尼斯(Un-common Venice),威尼斯双年展,2012
在我展示我们一些新的项目之前,我想谈谈关于新的领域(new territories)的话题,对此我需要提到我们事务所展开的一些研究工作。图中展示的是David Chipperfield邀请我们为威尼斯双年展(Biennale)做的设计,我觉得我们是唯一没有展示一个设计项目的团队,我们思考的是在这样一个双年展中什么才是共同点(common ground)。我们选择了你在欧洲城市能找到的最小的建筑进行设计——亭子(kiosk)。亭子的原型来自于土耳其,当时的富人们在亭子里向穷人们分发洁净的饮用水,然后经过几个世纪的演化,变成了我们今天随处可见的报刊亭的样子。就像我们在中间这幅图片看到的这个威尼斯的亭子,这座亭子位于双年展的入口,好几年都没人使用过它,因此我们决定重新开放这个亭子,并且把它的复制版放到双年展中去展示。这个想法奇妙的地方在于,人们虽然在讨论共同点,讨论公共空间,但是双年展只是给那些付了20欧元门票的游客参观的,并且只是给一部分阶级的人群服务的,而我们在双年展里展示这个亭子,希望能和参观者们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和来自威尼斯大学的学生们合作,他们对几百个参观者进行了采访,根据采访结果我们印刷了80000份报纸,标题是非共同点(uncommon ground),我们还制作了海报,就是图片中墙上的海报,这些海报被翻译成40种语言,不仅在双年展场地中展示,也在场地外展示。
亭子的原型 &威尼斯的亭子 & 为威尼斯双年展设计的亭子
双年展现场 © Gunther Vogt
2. 景观中的反差
四座石山全景展(Four Tor Panorama),伦敦,2010
下面我要展示我们事务所做的一些小项目,这些项目都是我们自发组织进行的,并没有收取报酬。伦敦的大使馆请我们做一个关于瑞士和伦敦关系的展览,我们想要展现我们对英国景观的理解,因此我们选取了伦敦南部的达特姆尔高原(Dartmoor)作为原型。那里有非常有趣的地形地貌,有许多小山丘。在山谷下部我们看到的是河流、巨大的石块以及两旁城堡的遗迹,但在山顶你所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景象,可以看到景观当中的前军事基地,这种反差非常令人惊奇,我们想把这种印象在展览中进行表现。我们在地图中展示了不同的地点,并把有趣的景象进行了陈列展示。
达特姆尔高原上的巨石和城堡遗迹 ©网络
草图及模型照片 © Vogt Landscape Architects
3. 与艺术家的合作
间接的运动(The Mediated Motion),奥地利布雷根茨,2001
下面这个展览(Mediated Motion)是和艺术家Olafur Eliasson合作完成的。我们一直尝试和不同领域的人员进行合作,这意味着景观设计师、建筑师、生物学家、地理学家一起工作,这也会让我们的讨论变得更有意义。我受邀在Peter Zumthor设计的布雷根茨(Bregenz)美术馆进行展览设计。我问Olafur Eliasson,为什么要找我进行合作,我并不是艺术家。他说他想要进行关于自然、景观和园艺的设计,但这座美术馆作为建筑来看是如此的无情(brutal),而我对于和建筑师合作有丰富的经验,因此他想要找我一起合作。我和Olafur讲,你只需要对建筑地面进行改造,这是一座如此强大的建筑,你无法对它做出颠覆性的改变。
Peter Zumthor设计的布雷根茨(Bregenz)美术馆 © 网络
当然我和Olafur也对建筑进行一定的改造,比如说我们改造了楼梯,经常来这座博物馆的参观者会发现这些楼梯的尺度有所变化,这同时也是一种感知上的变化。
对楼梯的改造 © Gunther Vogt
我们将一些最简单的元素引入博物馆中:在博物馆一层是一片水域,同时有些植物漂浮在水面上;第二层是土壤堆成的倾斜的地面;最上面一层是关于空气。当然我们想引入关于有毒物质、关于污染的探讨,但这些问题过于复杂,最后我们只是将注意力集中于水,土壤和空气三种元素的展示上。同时对于这项展览我们还进行了许多讨论和座谈会,询问参观者的意见。有一个参观者问我为什么要在展览中展示这么多水,是要展现自然灾害吗?我解释说在奥地利的这片地区没有很多可渗透地面,大部分地表都被沥青所覆盖,因此我想展现的不是这种自然灾害,而是一种文化上的灾害。我们还有更多类似的展览可以给你们展示,对于我们事务所来说,参与到这些非赢利性的项目之中非常重要。

土壤

空气
剖面图
© Vogt Landscape Architects
注:Olafur Eliasson,冰岛-丹麦籍艺术家,其作品多为雕塑或大型艺术装置,通过光、水、空气等媒介加强观者的感知。 Gunther Vogt与Olafur Eliasson不止有过一次合作,二人合作完成的另一著名景观设计项目为“Your Glacial Expectations”,该项目通过放置于荒野中的镜面反射天空给观者造成的视错觉来表现周边的景观以及上与下、内与外的概念。
Your Glacial Expectations, 丹麦,2008-2012
©Vogt Landscape Architects
PART 3: 项目介绍
1. 非传统的公园设计
教区公园(Rectory park),伦敦,2011-2020
从地图上你们可以看到这是伦敦,伦敦的中心是非常城市化的,而我们所做的是关于城市周边绿带(Green Belt)的研究。当然这条绿带非常长,我无法独自完成所有的设计,我这里展示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的设计。我们的项目在城市绿带边上,在这里政府将要进行一项工程,其目的是将地下的砂石开采出来用于沥青的生产。将所有这些砂石开采出来大概需要25-30年的时间,当然周边居民得到了政府的保证不会受到灰尘或交通的影响,并且矿区开采前会在场地周边建立一个公园,而我们负责的就是这个公园的设计。当然在工程层面你可以首先把地面完全用水泥覆盖,然后在地面上钻洞来开采土壤层下的砂石层,直到全部开采完毕;但从经济、社会的角度来看这又是一个如此复杂的问题,比如如何才能组织实施如此大量的土方工程量,并且最重要的是:人们所期望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公园。
左:伦敦绿带平面图
右:项目区位图
对于这个项目,我们从一开始并没有按照传统方式做一个设计来展现这个场地未来可能的样子,而是通过分析来试图理解这个伦敦西部最大的公园在未来的二十年会有怎样的发展。在设计的一开始,通过分析,我们发现这个公园并不只是城市周边绿带的一部分,这也是伦敦一系列公园的一部分,可以说它是伦敦的城市绿带和传统城市公园的结合,因此我们对伦敦的城市绿带和公园做了许多研究。这块场地面积巨大,并且其涉及到的水文、土壤以及植物种植等问题非常复杂。我们最后呈现的结果在设计层面是很基础的,在工作了一年之后我们得到的仅仅是一系列的分析,但这些分析非常重要,它们是我们展开后续设计的基础。这张平面图看起来像是一个设计,但其实它展现的是我们对现状(conditions)的分析:哪里可以种树,周边居民的需求有哪些等等,如果我们从传统的设计方式出发,我们永远也不会发现这些情况(conditions)。
Rectory Park 平面图
© Vogt Landscape Architects
2.作为公园的阿尔卑斯山
ETH教学研究
现在回到苏黎世,在我们ETH的studio中,我们对阿尔卑斯山进行了研究。对我来讲,阿尔卑斯山就像一个公园(park),你可以看到所有的城市都围绕在阿尔卑斯山周边:格拉茨、维也纳、慕尼黑、苏黎世等等。这种情况在美国可能会是一个荒野国家公园,但在有这么多城市环绕,并且有快速路连接这些城市的情况下,阿尔卑斯山只能是一个公园。当然你会听到阿尔卑斯山周边的国家说这片地区是一片受保护的地区,它是国家公园,但说到底,它就是一系列的公园的集合,就是你现在在图上看到的25个国家公园。
左:阿尔卑斯山周边城市区位图
右:阿尔卑斯山国家公园区位图
3.基于地理学的景观设计
诺华园区公园(Novartis Campus Park),瑞士巴塞尔,2006-2016
在巴塞尔的研究项目中,我们仍然是从一系列的分析开始的,这类分析对于哈佛的学生来讲应该不陌生。根据分析我们给出了这座城市的自然历史发展脉络,并且对城市周边的树林的密度做了分析,据此给出了最后的设计。
树林密度研究及不同密度的树林在设计中的体现
© Vogt Landscape Architects
这个设计对我来讲就像是一个地理学的过程(geological process),当你看到施工现场时,看到地形的营造和大面积的水泥、砂石,你会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地貌的营造过程。
当然我们也做了模型来研究我们的设计,我们发现景观中的通道(channel)是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我们在莱茵河沿岸筑起了路堤(embankment),这些路堤有3.5米高,中间是人们行走的通道。负责安全问题的人跟我说这些路堤不应该只是一个斜坡,它们应当用金属板围起来,不然会很危险。现在边上没有围栏和防护措施,但看起来更有趣,这种情况你只能在瑞士实现。
左:施工现场照片
右:方案平面图
© Gunther Vogt
当然整个项目看起来特别自然,我们可以买到大树移栽到场地里。人们会问,在这些自然景象的背后是什么? 我们应用到了视觉误差的把戏,因为路堤看起来是斜着的,因此虽然给人们行走的路堤间的通道是平的,但仍会让人有一种自己在沿斜坡向下走的错觉。
倾斜的路堤
© Vogt Landscape Architects
4. 与建筑和谐共存
诺华学习中心(Novartis Learning Center),瑞士里施,在建中
下面这个项目不在城市中,而是在乡村。这幅画是透纳(Turner)最有名的画之一,而场地就在他画中的山附近。场地的状况令人很难着手,这里已经有一个公园存在,我们决定由摄影入手来开始我们的设计,希望用专业的摄影来表现这个公园美丽的景象。
左:透纳的绘画    右:场地历史地图 (讲座截图)
通过和Peter Zumthor的合作,我们决定拆除场地上现有的别墅建筑,并重新塑造场地上的山丘。场地上有从冰川时代遗留下来的山谷,还有一个三角洲,虽然河流已经不存在了。从平面上你们可以看到,所有设计的建筑都分散在场地中:有观众席、酒吧、旅馆等。所有的建筑都用柱子支撑起来,不接触地面,景观从建筑下部穿过。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在瑞士,景观设计其实更少是设计,更多是景观,或者说是对景观的重塑。当然我们也做过非常具体的设计项目,但通过和建筑师以及艺术家的合作,我越来越认识到有一些项目不应该是和设计相关的,有时候我们需要退一步来减少设计的成分(design less),需要回到我们专业最初的原点。(注:此处的“设计”指的是形式或者硬质铺装等在项目中所占比重较大,看起来像是“被设计过”的景观项目。而回到景观专业的原点指的是通过极简的设计手段,只是简单的用植物等设计媒介来表达景观,虽然这样得到的结果看起来是“没有被设计过”的,但其更反而更能和项目本身很好的融合)
比如在这个项目中,我们最终的成果是两个小公园,一个是自然的荒野的公园,一个传统的英国式的公园,在这里你会有面向湖面的一个很好的视野。对于散布在公园中的建筑,由于他们是被架起的,因此建筑中的人们可以看到树冠,然后景观就可以从建筑下部穿过,我觉得在这一点上这是我们做过的建筑和景观关系最和谐的一个项目。
方案平面图
© Gunther Vogt
我们建造了巨大的模型来检验我们的设计,同时Zumthor可以把他的建筑放到我们的模型里来观察效果。我觉得这种不同专业领域间的合作,这种开放的讨论对于景观设计的未来是非常重要的。在过去的二十年间,建设活动发展的过于迅速,景观设计师们的工作非常的集中,我觉得在这其中我们失去了一些全局观(overview),我们需要来弥补这一点,来开放地和城市规划师、建筑师来进行探讨,景观设计师自己并不能够承担所有的工作,这种跨学科的合作就是未来的走向。谢谢!
方案模型照片
(图片来源: pinterest & 讲座截图)
问答环节
Q
Charls Waldheim:
谢谢你,我知道在场的各位可能会有问题,但我首先想问一个:你在结尾谈到不同专业领域间的合作,我发现这是你一直非常关注的领域,我们学院刚刚庆祝了75周年,我觉得在我们的基因里我们就非常关注专业身份(professional identity)问题以及如何和其他专业沟通的问题。所以你认为我们该如何标准化(calibrate)我们的知识的精确度(precision of our knowledge),这样我们才不会失去自己的专业身份并且同时能够开放地和其他设计及艺术领域的人们进行合作?
GV
当然我必须再次提到欧洲和美国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在美国这里许多人都对理论有所研究,而在欧洲这是个巨大的问题。当我是学生的时候,在德语和英语区大概只能找出2-3个景观理论研究者,其他的理论都是来自美国的,我们缺少自己的理论家。今天还有人问过我类似问题,但我有三个事务所办公室,我同时还是一名教师,所以我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和写作。在美国这边你们甚至有专门研究理论的人,这也是我在ETH开设一个独立的景观教席的原因,我希望能像GSD一样进行理论的研究,但我甚至无法在欧洲找出这样的理论研究者。
Q
请原谅我如果我对你的演讲理解有误,但许多次我都听得出你在景观(landscape)与设计(design)、与建筑(architecture)以及与艺术(art)之间划了一个明显的界线,我想问的是,在景观与这些领域的对立之中,你是如何看待景观在其中的位置的,你是如何理解景观的?
GV
是的,我的演讲是从谈论一个密集的城市与景观的区分开始的,但在我们(瑞士)的工作环境中,这已经不是一个问题,因为今天城市与景观间的明显界线已经不存在了。关于景观与其他学科的对立,在欧洲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不像在ETH或者在GSD这边,你们景观系可以和城市规划以及建筑系有良好的对话关系,对于欧洲许多学校的学生以及工作人员来说,如何同不同专业的人群进行对话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地产商们经常使用这样的词汇:住在公园附近,住在公园里面,住在美丽的景观环境中等等,但在今天这些词汇已经不适用了,我们必须找到新的词汇来同不同专业的人群对话。
Q
你觉得欧洲这种缺乏景观理论的情况和欧洲景观实践的本土化特色有关吗?你在演讲中提到的许多内容都是关于不同文化背景间的尖锐的比较,比如对内部空间外部空间的理解,对自然的感知的方式等等,所以你觉得在欧洲景观是否是一个特别本土化的专业呢?
GV
是的,景观相比于建筑来说是一个非常小的专业领域,这在欧洲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并且我们还在不断地流失人才。不像在美国,你们这里的景观专业更强大,你们有更多的大学,在这里展开学术理论研究的职业生涯更容易一些。在欧洲,德国、法国和英国之间还有语言的差异,当然不仅仅是语言,更多的是文化上的巨大差异,并且这种差异在景观专业上的体现比在建筑专业上更加明显。比如法国人做景观的方式在瑞士是不可能行得通的,无论他们的方案有多么优秀。
Q
你在演讲中提到自己对地理上的演化进程很感兴趣,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对地理学这么感兴趣?你如何在自己的项目中展示这些方面?
GV
作为一个瑞士人,对地理感兴趣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地理在我们的教育中占了很大一部分,因为瑞士作为一个山地国家,地形地貌对于我们的景观以及公园设计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比如在巴塞尔的项目中我们对地形做出一些设计,比如我们设计的那些路堤,你无法辨别出他们到底是自然的还是人工的。当然我们的工作在地理层面的体现更多是在大尺度的地貌上的,而不是矿物学或者其他方面的。
Q
我对你提到的更少的设计(design less)很感兴趣,您能否再解释一下“更少的设计”意味着什么呢?
GV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期,由于后现代化运动(post-modernism)的原因,许多设计都过于抽象,以致于人们无法理解,我也无法理解。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当你去一个公园的时候,你期望能看到什么?一些树,一些光影,一些小路引导你的行进? 所有的公园或多或少都是这样,它们都是非常简单的,但对它们的设计并没有这么简单。这些上世纪的过度设计(over-designed)的公园,它们看起来很有趣,但是我会说,二十年后,你会发现它们大部分都会被破坏,因为它们的维护费用是巨大的,这和建造的费用无关,而是维护的费用,特别是在大尺度的项目中。对此我们需要找到新的解决方法,特别是在欧洲,因为这里大部分的城市对景观维护的预算都偏低,而那些设计感非常强的项目如果想要一直得到很好的维护,只能在小尺度的场地上实现,在大尺度上这是行不通的。
Q
我想再回到对地理学的讨论,生态这个词我们在景观上使用已经有三十年了,无论是讨论生态网络还是物种等等,你觉得地理地貌学会为我们景观专业提供一个强有力的心智模型(mental model)吗?
GV
是的我认为是的。你看到的这些在中国、印度或者其他国家的大尺度的设计,在70年代末,人们对这种尺度的场地的设计只是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人们更多谈论的是生态问题。而现在,首先比起70年代,今天人们有更有能力来掌控这种大尺度的设计并且今天我们有更大的必要性来考虑这些大尺度的设计。今天我和同事们谈论到土壤的问题,你知道我们每年人工移动的土壤量加起来比自然界移动的还要多吗?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在大尺度上谈论地理学的原因。这对景观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们持续这么做,那么30-40年后,我们会塑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译后感
“法式园林试图主导自然,英式园林试图控制自然。”“今日,我们已经失去了对自然的主导和控制。我们将自然引入到城市,但我们已经不再知晓这些自然现象背后的奇趣。”Gunther Vogt的一席话道出了今日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与自然之间的隔绝背后真正的原因:即便人们可以移栽大量的植物到城市之中,使城市看起来非常绿色,但这并不会帮助人们去理解自己看到的“绿色”背后的现象,也就是说,人们不知道自己真正看到的是什么,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解读自己看到的景观。
瑞士的社会学家Lucius Burckhardt 曾经说过:“只有当人们知道自然背后所隐藏的东西或者知晓自然运作的方式,人们才能真正的享受自然之美。”(Man can only enjoy nature, when he understands what’s hidden behind it or how it functions.)而这种对自然现象或者说景观现象背后的原因探索,以及如何对其发现进行展示,正是Vogt事务所所致力的方向。这也是为何Vogt事务所经常不遵循传统的方案设计方式,而是更多关注对场地的研究,并通过历史地理研究、摄影、模型、座谈会等多种方式来试图真正理解场地的原因。
瑞士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给予了瑞士人民一种独特的对景观的理解和珍惜,当人们不再谈论城市与景观的差异的时候,当城市与景观成为相互交融的一部分的时候,人们真正面临的问题已经不再是是否要控制景观,也不是是思考该如何“美丽地”设计景观,而是该通过何种方式来展现景观,增加其可读性和易读性,使其对于观者不言自明,因为美本身就应该是不言自明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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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郑振婷,东南大学11级景观专业本科,慕尼黑工业大学景观硕士在读,对基于场地社会历史背景的景观改造感兴趣,尤其是由不同社会历史文化背景及设计理念而造成的此类景观改造的地域差异性,个人仍在通过不同的studio在具有不同背景环境的场地中尝试此类设计研究。
振婷的个人作品
慕尼黑工大景观系gtla教席的2017/18冬季学期名为EKSOTECTURE的studio,该项目以意大利南部地震多发城市Campobasso为场地,探讨如何以建筑抗震结构为基础来结合垂直绿化,创造垂直向的公共空间,增加其社会、生态及经济效益。展示的两张图表现的是对抗震结构进行绿化的可能性研究,并在其中考虑到了如何增加生态多样性及人为干预的因素。
“Green Veins for the Maple City”, 17/18 WS, EKSOTECTURE, Zhenting Zheng, Junyue D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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