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
目光如炬的鲁迅先生早就点明了中国人爱吃瓜的天生性格。不管跟自己相关还是不相关的,什么事中国人都乐于看戏,且上下嘴唇一碰就是一条评论,宣泄完一波情绪,事了拂衣去。
在7月20日美国圣地亚哥举办的漫展上,电影公司漫威影业宣布,在其2021年春季推出的电影计划《上气与十戒传奇》中,加拿大华裔演员刘思慕确定饰演男主角“上气”,著名香港演员梁朝伟出演反派“满大人”。
因出品《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等超级英雄系列影片而深受观众喜爱的漫威,推出新片原本应该能进一步扩大其影响力,而且这次还是特别面向中国市场的华人题材,甚至请到了梁朝伟加盟,按说中国观众没理由不支持。
然而,由于影片反派“满大人”的漫画背景参考了丑化亚洲人的著名虚拟形象“傅满洲”,而且这一角色还由梁朝伟饰演——因此,这条新闻一下就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人扬言必须抵制《上气与十戒传奇》,在不乏民粹投机主义者煽动情绪的情况下,很多平时根本不看电影的观众也摇身一变,似乎都成了深谙好莱坞政治倾向的专家。
在中国国际地位与票房影响力都逐渐上升的环境下,好莱坞推出了越来越多面向中国观众的电影,然而对这种电影进行“抵制”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中国观众给出的反应,每次都是保持一致地令人失望。
漫威英雄要问出处
已经推出了二十三部电影的漫威电影宇宙,在建立11年之后,终于推出了第一位主打的华裔英雄。扮演这个英雄的刘思慕,十分感激漫威给他的这个机会。
现年30岁的刘思慕出生于中国哈尔滨,5岁时随家人迁徙至加拿大安大略省的密西沙加市,之后在多伦多工作。平时的他热爱武术与健身,还为美剧《英雄重生》做过武术替身,即使不拍戏时也是一副好身材。
在《上气与十戒传奇》之前,作为演员的刘思慕仅混迹于小荧幕。他在《苍穹浩瀚》、《金氏便利店》和《初来乍到》等美剧中崭露头角,在戏外,他积极为亚洲人群体在北美国家的利益而奔走,尽力为自己及其他亚裔演员争取更多工作机会。
2014年,在漫威影业凭借《美国队长2:冬日战士》获得如潮好评之后,刘思慕就曾在个人推特上向漫威发问:“你好啊漫威,恭喜美队跟雷神获得成功。现在再来一个亚裔美国英雄怎么样?
2018年,漫威宣布亚裔美国英雄“上气”即将推出个人电影后,刘思慕再次喊话:“好了漫威,我们真的应该谈谈《上气》了!
在刘思慕被选中出演上气这一角色后,这两条推文很快就被粉丝翻了出来,成就了一段新的演艺美国梦佳话——只要你敢想敢做敢发言,总有一天梦想将会在你这里成真。
这原本是一个很招好感的励志故事,然而中国人不乐意了。
对于纯中国血统的超级英雄“上气”的演员人选,他们对中加混血的刘思慕相貌表示不满,称他的长相带有美国人对亚裔的刻板印象,比如小眼睛,方脸等等。
刘思慕
相比起之前入围选角名单的林路迪等更加符合中国人审美的演员来说,刘思慕的长相的确会让国内观众产生一定的心理落差。另外,影片选定的女主角奥卡菲娜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被批“西式亚洲脸”。
其实这一现象很正常,国内观众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对《上气与十戒传奇》进行抵制,最多造成一点心理上的不舒服——可惜这部电影还有更大的问题。
影片的绝对中心角色“上气”,最早在漫画中的设定是“傅满洲”的儿子。
“傅满洲”是谁?
傅满洲是英国作家萨克斯·罗默在上世纪初创作的小说反派人物,有着高高的个子、黄皮肤、眯缝眼,还有标志性的上挑的眉毛和下垂的胡子。在小说中,他掌握着庞大的财富和恐怖的地下组织,是无数犯罪事件的幕后黑手。
40年代,打算创造一位华人功夫英雄的漫威从罗默手中买进了傅满洲的版权,将新英雄“上气”设定为了傅满洲的儿子。
而自从诞生以来,傅满洲就被公认为旨在丑化中国人的虚拟形象,即使上气在漫画中发现父亲是坏人于是决定大义灭亲,也改变不了他的起源背景。
漫威影业选择改编上气的故事,自然不会傻到冒着得罪中国市场的危险,直接采用漫画的原设定。于是《上气与十戒传奇》的反派换成了《钢铁侠3》附带短片“王者万岁”当中提及的“满大人”,演员选定梁朝伟。
只是很快又有网友指出,“满大人”当初创作时的形象也参考了傅满洲。这一下中国观众就再也忍不了了,正宗中国血统的英雄选个半老外不说,这种创作背景辱华的反派倒是想起让中国演员演了!
还有不少人对梁朝伟本人群起而攻之,怒骂他近年来多次接片不慎,即将“晚节不保”。
中国观众双标简史
《上气与十戒传奇》落得个被无数中国观众抵制的下场,其实也怪不得漫威。
早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中国观众就养成了对什么事件都要插一句嘴的好习惯。尤其是在如今人人皆花二三十块钱就可以欣赏的现代第六艺术——电影这方面,中国观众人人一副评论家做派,似乎带着天赋的权利指点江山。
尽管“上气”原初漫画背景设定涉及了知名辱华形象是不争的事实,然而这并不足以构成攻击漫威影业拍摄《上气与十戒传奇》的理由。
首先,漫威影业并无意将任何与傅满洲相关的内容设定引入电影,影片反派从上气最具标志性的宿敌傅满洲换成了满大人这一点,就是最好的证明;
再者,先不管满大人这一角色是否真如传言一样参考了傅满洲的形象——即使真的参考了,满大人这一角色早在2013年的《钢铁侠3》就已经作为主要反派被提及。
而且,《钢铁侠3》还是中美合拍片,当时的中国观众对本片的关注度,远远高于现在的《上气与十戒传奇》。
《钢铁侠3》中的满大人
虽然看过《钢铁侠3》的人才知道,影片中的“满大人”其实只是个幌子,但在电影上映之前,没有任何人对《钢铁侠3》中将有“满大人”出场这一消息提出异议。
可想而知,正是因为当初引入了之后却没有任何风波的结果,才让漫威放心在《上气与十戒传奇》当中安排真正的满大人出场。
漫画中的满大人形象,手上戴着十个戒指,统领“十戒帮”
然而谁知道现在的中国观众又突然玻璃心泛滥,对这部影片表现出漫威从未见过的抵制情绪。
但在中国网民身上,这种情绪早已是司空见惯。
前段时间迪士尼宣布了下一部迪士尼公主动画改编真人电影的项目《小美人鱼》的选角,非裔美国演员哈里·贝里确认将在这部真人电影中出演“小美人鱼”爱丽儿这一角色。
这一决定顿时引起了无数人的指责,其中讨伐力度与音量最大的就是中国网民。他们把万能的“政治正确”大帽子毫不留情地扣在这位黑人小美人鱼头上,以文明斗士之姿行种族歧视之事。
而到了华裔英雄上气这里,再也没有人提政治正确,被提起的只有无端空穴来风的辱华歧视和没受到足够尊敬的欲求不满。
如果一位小美人鱼黑人演员还不足以说明中国观众的,那么迪士尼的另外一部公主真人电影也许更能说明问题。
迪士尼野心大作《花木兰》近期发布首款预告,出演女主角的刘亦菲静则楚楚动人,动则英姿飒爽,最重要的是她是中国观众熟悉的演员。跟她一起参演本片的,还有甄子丹、李连杰、巩俐等国内大腕。
尽管这款预告当中后几位演员都没有出现,但这样采用全中国卡司的阵容,无疑得到了中国观众的欢心。
《花木兰》预告刘亦菲
于是这样一来,预告片中出现的无数文化错误就统统变得不重要了——不管迪士尼如何操作,都不算不尊重中国历史:
花木兰的媒娶装束风格说不清是中式还是日式;福建独有的土楼出现在了匈奴进犯的北方;预告中角色的北宋风格装扮与《木兰辞》魏晋南北朝的时代定位不符……
这时候的中国观众倒开始无所谓了。现在不仅更加没有人提政治正确,而且还有不少人出来为迪士尼打圆场:这是拍给外国人看的,中国人不要太较真。
政治正确实际意义
总被中国网民挂在嘴边当做讨伐罪名的“政治正确”,其实本身并不是一件坏事。
由于时代意识的进步,越来越多曾经被流行文化与社会各界边缘化的人物群体,都开始逐渐走出阴影,来到时代舞台的聚光灯下。
“Me Too”等运动与满地飘扬的彩虹旗,让世界重新审视女性群体的实际地位,还有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者和酷儿(LGBTQ)等少数群体的存在合理性。
而随着世界各方国际地位与时代精神的变化,黑人和亚洲人在北美发达国家担任重要职位的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多。在世界潮流的影响下,如今也有更多人倾向于通过人的能力,而非种族与相貌肤色来判断考察对象是否符合一份工作的要求。
“政治正确”原本的存在意义,就体现在这些人类文化环境艰难但有效的一点点进步当中。
就拿好莱坞来说,近年来故事关注少数族裔和弱势群体,或者由这些群体主演的电影数量显著上升。同时,也有更多来自这些群体的电影人加入影片制作。
早在“Me Too”运动的第一波潮流掀起之前,女性地位崛起的序幕就已经由《神奇女侠》拉开。这部由女性作者导演派蒂·杰金斯执导,盖尔·加朵主演的电影,打响了女性超级英雄电影的第一炮。
在《神奇女侠》之前,女性并没有多少可以仰望的超级英雄。相比于之后的《惊奇队长》,《神奇女侠》在展现女性勇敢强大的同时,也不怯于展现女性温柔单纯的一面,是真正能够代表女性的电影。
由于《神奇女侠》的上映,2017年万圣节,神奇女侠成为最受欢迎装扮
这样的“政治正确”,是这个世界需要多一点的。
今年一举拿下奥斯卡最佳影片的《绿皮书》,就是另一个绝佳的例子。一段黑人与白人之间产生的友谊,证明了哪怕是在种族问题最为割裂的时代,人类的情感共通也依然是超越社会障碍而存在的。
《绿皮书》剧照
走对了路的政治正确,其终极形态并非是对少数与弱势群体的极端推崇,而是爱与平等。
《神奇女侠》是女性的机会;《绿皮书》是黑人的机会;而漫威即将推出的这部《上气与十戒传奇》,本来应该是亚裔英雄,准确地说是华人英雄的机会。
然而中国观众并没有伸出双手去迎接它,而是用猜疑和臆测去扭曲影片背后创作者的本意。
相比较于《花木兰》带给广大中国观众的满足感,这其中多少折射出了一些不自信。
上气的演员刘思慕在最近的一次社交媒体直播中说道:
“(《上气与十戒传奇》)这部电影是属于我们的,是属于那些在美国、加拿大、英国等地长大的亚洲人的,是属于那些在异国成长,与自我认同纠缠,想要被关注的人的。
原本好好的一句对于海外亚洲人的鼓励与支持,其意居然被国内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扭曲成了“这部电影不是给中国人看的”,进一步激化了中国观众对这部电影的仇恨情绪。最讽刺的是,这部电影的中心角色就是一个根正苗红的中国人。
毫无疑问,当下的世界是一个包容的世界。
如果有一天中国人能够走出“政治正确”和“辱华”的狭隘,也许还能真正担起主角之名,从而收获实实在在的民族自豪感,而不是一点讨好便能勾起的自鸣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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