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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暮易
『何言秋日胜春朝？举个栗子！』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金风送爽，枣栗飘香，又到了吃货们疼爱宠幸板栗的好时节。栗子是举国追捧的干果之王，又雅称为“紫玉”，古人云“风陨栗房开紫玉”，自然垂落裂开的栗子端庄深秀，成熟标致惹人怜爱。这秋风吹来的尤物，在苍苔露冷、花径风寒时，以她一颗外刚内柔的真心，疗愈着秋日里的忧愁迷惘。
图 / 摄图网

《诗经》记述：“栗在东门之外，不在园圃之间，则行道树也”，因栗树形容俊茂，高壮耸云，古时常被作为宫殿建设和道路绿化的重要树种，尽览皇家威仪和沧桑变迁。在凡俗民间，栗子还担当着祭祀亲孝礼仪的重要角色，明代北京人惯用黍糕、栆栗等祭祀灶君，以期“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礼记》载：“子事父母，妇事舅姑，枣栗饴蜜以甘之。”古时晚辈早间拜见长辈，必须敬献栆栗，取其早自谨敬之意，更是寄寓早立宏志事业峥嵘之望。
虽有些端雅恭谨的名头，栗子也最是亲人平易的，宋代诗人陆游就是栗子的忠实拥趸。放翁大人性情淡然喜素食，尤对这香栗钟爱掏心，一日入夜心生感慨，叹华发催生韶光弹指，不觉肠饿肚饥，遂取数枚栗子掩余烬里烘烤，写下《夜食炒栗有感》：“齿根浮动叹吾衰，山栗炮燔疗夜饥。唤起少年京辇梦，和宁门外早朝来。”感叹时移世易，雄心梦回。又有《昼寝梦一客相过若有旧者夷粹可爱既觉作绝句》：“梦中何许得嘉宾，对影胡床岸幅巾。石鼎烹茶火煨栗，主人坦率客情真。”茶香撩动，栗子正美，好一个恬淡安宁的意境。说起来，陆游算是推行炒栗的祖师爷。
我生长在南方乡野，外婆已至耄耋之年，十几年前她在自家田圃里移植了六棵栗树苗，几经周折却只存活了一棵，这棵坚挺命大的独苗并未得多大的优渥待遇，只是自发自立积极汲取天地日月云霞雨霁的栽培濡养，年年岁岁成了我们的天然零食库。从小坐拥满树豪华美味，我们姊弟几个常会受到别家小孩投来的羡慕目光，心中无不优越得意。今年归家打栗行动已然计划妥帖，不免又生了一回遐想期望。因为那棵承载着豆蔻记忆的栗子树，因为那里矍铄硬朗的外婆，我总能抛下眼前困厄混沌，摸索着走上回家的路。
金秋天气爽怡，乡野四围十分静寂，酥风吹落一地栗果，满身荆棘带刺的栗房经过重力震荡终于开窍，粒粒油亮润泽的紫玉红珠就挤挤攘攘地要滚落出来，实在俏皮可爱。但我们往往没等栗子自己“下凡”就芳心暗许蠢蠢欲动了。打栗子讲究多人配合，孔武有力的抱一根指天入云的竹竿一阵乱打，树下的人就辗转弯腰拾捡，而男孩子总会想法顽皮整蛊，等我们无暇顾望时，一颗刺球正中背脊，中奖之人“啊”的一声不得不嚷骂几句，真真是刺得肉疼。这些堕入人间的栗子壳斗多数未绽，仍然一副铁面乌青的嘴脸，繁密针刺如海胆一般把最丰美的内里重重包裹围困起来，大概是这样的“与世隔绝”才成就了栗子分外自然朴野的风味。
到了板栗熟黄大量收获的时光，有栗树的“大户人家”都是挑几对竹编箩筐把所有的硕果都悉数挑抬回家，然后一股脑洒在地坝子上，彼时全家老少都来凑热闹了。面对这些个凶悍的家伙，徒手过招实在轻薄，必得穿双耐磨的胶鞋三下五除二将栗果破壳，余下的栗球并不用扒拉出来，统统摊在僻静幽凉通风处风干，等外壳干燥打皱褪成土色就方便拾取多了。风干后的板栗更加紧致甜润，《红楼梦》里袭人连最爱的糖蒸酥酪也不理会，必是有这绝美的风干栗子吃了。
图 / 摄图网

栗子形状呈一面圆鼓一面扁平，样子比蒜瓣更憨厚圆润，颜色红褐油亮，皮壳坚硬，生吃脆甜爽口，但外婆总会叮嘱我们别吃太多生板栗，因为大快朵颐后很可能带来的是有点尴尬的“荡气回肠”。剥栗子倒是个技术活，用小刀在栗子头部划一道口，扔进滚水里煮三十分钟就是一道最简单的水煮栗子，煮熟的栗子顿时鲜灵起来，外壳和里层的皮瓤都放下戒备变得温柔平和，待果壳尽数褪去，果肉黄亮明朗，入口绵润粉糯，方才寂寥乏味的舌头一下子醒豁起来，舌齿相继沦陷胶着，被细腻粉面感满溢充盈，回味悠长。一颗饱含天地精华的好板栗不仅食客爱吃，虫子也偏好这口甘美，每次收拾一盘栗子出来，总有那么些被虫子啃噬过的残品。
栗子是长在树上的“人参”。《本草纲目》记载栗子甘、温，有益气、厚肠胃、补肾气、令人耐饥的作用；清代名医黄宫鲁称栗子为“肾之果”，补肾强筋。家里老小都素爱握一把栗子当零嘴，遇秋雨淅沥泛冷时，在家煲一锅栗子靓汤就是对脾胃最得宜的补养，栗子入菜也不挑剔，配荤拌素都齐齐整整，既不削减自身绵软滋味，又能为搭档的菜肴增添一丝山野清甜。
栗子鸡 / 摄图网

栗子煮粥能治病，明代诗人吴宽在《煮栗粥》诗中写道，“腰痛人言食栗强，齿牙谁信栗尤妨。慢熬细切和新米，即是前人栗粥方。”因家里幼儿胃弱，我常常煮栗子粥，处理干净的栗子和粳米一同煮得软软烂烂，或杂些豆类谷物，慢悠悠待粥水愈发浓稠馥郁，弥漫出一股原始的天然香气，一碗下肚想说声“阿弥陀佛，也太美味了！”，届时整个人都清爽安宁了，欲伏心魔业障，不过一碗寻常清粥。
猪肚栗子汤 / 摄图网

秋冬冷冽，谁都逃不开一颗糖炒栗子的诱惑。清朝乾隆皇帝喜食糖炒栗子，为此曾写下《食栗》诗：“小熟大者生，大熟小者焦。大小得均熟，所待火候调。惟盘陈立几，献岁同春椒。何须学高士，围炉芋魁烧。”炒栗子须得把握住得当的火候，史书记载道：用砂置铁釜中，加以饴糖置火上炒热，投栗其中滚翻炒炙，熟后栗壳呈红褐色，去壳后果实松、软、香、甜，为小吃珍品。炒熟后的栗子会在壳上露出一个可爱的小口，微笑着面对它的客人。拨去壳后，香气便肆无忌惮地从温热的体内窜出，直捣你的鼻腔、喉咙、胃。
糖炒栗子 / 摄图网

古时条件简陋，炒栗子还做不到品相风味标准一致，而如今满街都是糖炒栗子老字号，纵使盘踞在租价高昂的繁华地段，也能在秋冬里每日大排长龙常青不衰。这离不开炒栗行业的血腥竞争和严格要求。栗子的来源得是顶级的迁西宿迁板栗，严谨亲选，个大饱满不带虫的才能入法眼，经过专业机器的完美翻炒，砂石和栗子的翻转碰撞声就足以引来热闹的围观，正是如此耐心等待的亲历感让那些男男女女吃栗子的心情更加雀跃欣喜了一分。
每每乖乖排完队火急火燎坐上公交车，从牛皮纸袋里拿出第一颗栗子时，所有的魂魄心神都开始高度集中，也不顾烫手利落解出果肉放进嘴里，炒栗比煮栗要浓郁香酥，齿舌轻微用力，上下细细咀嚼，再咽进舌头根部，一股扎实的幸福感直达心扉，纵使手脚冻僵满脸通红都不要紧了，我们总是会有香香甜甜的栗子吃的。“堆盘栗子炒深黄，客到长谈索酒尝，寒火三更灯半，门前高喊灌香糖。”一碟糖炒栗子在屋堂，围炉夜话，把盏言欢，实属人生乐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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