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海珠桥上的天光墟。 (万蜜/图)
文 |万蜜
责任编辑 | 杨嘉敏

本文授权转载自《南方周末》
一直对二手集市感兴趣的我,偶然间得知广州有一种半夜开张、天亮收摊的天光墟。粤语中“天光”是天亮的意思,“墟”则是市场,加起来意思就是凌晨开张的市场。于是有一天凌晨四点,终于好不容易从睡梦中爬了起来,去一探究竟。
‘鬼市’

匆匆洗了个脸,下楼打车。出租车司机听到我要去海珠桥时,他纳闷儿地问道,“这个时间,去海珠桥干啥?”我说我去逛天光墟。他一听来劲了,“哦!就是那个‘鬼市’嘛。北京也有!

司机说得倒没错,后来我搜了一下,这种半夜开张、天亮收摊的市场全国很多地方都有,比如北京东五环的大柳树(未实地走访,不知具体情况)。我回成都也特意去找了一下,但并非这类黑夜中营业的集市,更像周末二手集市。
那天四点半左右抵达海珠桥南,周围的老街道空无一人,店门紧闭。
凌晨四点的广州老城区街道。(万蜜/图)
过马路拐弯,就看到街道两边满是地摊,人来人往,摊位一直蔓延到海珠桥上。
我立马兴奋了起来。地摊上各种东西都有,旧书、旧电器、旧衣服、古玩比较常见,但还有一些有意思的,比如各种旧银行卡、电话卡、粮票、借据,甚至使用过的香皂盒、过期食品,都散落在各种摊位上。我在一个小摊上看到了一辆待售的破旧的共享单车。
大多旧物被随意摆在地上,灰尘仆仆,营造出一种很诡谲的氛围。走上海珠桥,桥的尽头开始起雾,仿佛从江面升腾而来,信号灯在雾中隐约可见,橘黄色的灯光下,桥面人影憧憧,却并不喧闹。人们睡眼惺忪,暗淡中互相都看不真切。好像真的是“鬼市”。
路灯不够亮,有的摊位摆着一盏微弱的白炽台灯,勉强帮助照明,大多数情况下,你需要自带手电筒去看货。我这种新手自然用手机打灯,很多常来的人则自带了手电筒或者头灯,熟练地溜达着。摊主有的沉默着抽烟,并不搭理每个驻足的客人;有的斜靠在路边水泥墩子上,左右张望,不时和旁边摊主闲扯一两句,打发时间;还有的直接在地摊上躺了下来,大概知道这个凌晨又卖不了什么物件,索性睡去。
这是一个隐匿于大都市黑夜角落的另一个世界。
广州“鬼市”,用手电筒看货的买家。(万蜜/图)
行家带路,才能看到
所谓“鬼市”,听起来有点玄乎,其实就是天光墟的别称。这类集市卖的都是旧物,传言有很多所谓“见不得光”的东西,天黑之后才好交易,再宝贝一些的,就要熟人带路才能找到,给人一种神秘感。听朋友说,成都的真正“鬼市”就需要行家带路,才能看到。
没有熟人,于是只能去看看成都的普通地摊旧货市场,有文章把高升桥文物古玩市场的集市也称为“鬼市”,但我走访后发现,它其实是天亮才开业。每周三、周日大清早,各种地摊沿街摆起,到九、十点钟,开始人声鼎沸。
日光之下,连我这种外行人,都能看到地摊上各种瓷器的“假”。超新的外表、刻意打碎的缺口和散落的残渣,这样的陶瓷瓦罐占了旧物的大多数。不过,巷子深处,依然有人拿着盘子仔细查看,或者在一堆旧得发绿的钱币里认真地找来找去。
周日成都集市上,在仔细淘货的人。(万蜜/图)
一位江西的老板叫住我,希望我用十块钱去买他那旧盒子里装的“相思豆”,“你可以拿去打洞穿成手链嘛。”我笑笑拒绝了。接着看到他旁边的几卷画轴,上面贴着“中华民国 故宫博物院藏”的贴纸,他倒不掩饰,“这年头有什么真文物,除非要去坑里找。”
不过,在旧货市场以低价淘到宝贝的传闻并不少。据说有一位爱好者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以35元的价格买到了价值35万的青花棱口盘,如今这个棱口盘还存在首都博物馆里。还有一位爱好者以4000块错过了一个真的成化瓷,后来在香港拍卖会的书上,看到这件瓷器被估价80-120万港币。还有很多文物专家也热爱逛地摊,比如有人在北京的潘家园,就碰到过中国古陶瓷专家、故宫博物院顾问冯先铭先生。这个世界里,机会与欺骗并存。
看到在地摊间漫无目的瞅来瞅去的我们,一位大叔对一位女摊主打趣道,“你要多教教这些年轻人呀,让他们也学学这个古董收藏,传承下去。”旁边来自河南的老板,还多次邀请我们在他摊位上坐坐玩会儿。这里比广州的“鬼市”多了些烟火气,老板也远比夜晚的健谈。
再往前,一位老人摆的旧钱币吸引了我的眼球。他的钱币都一枚一枚被封装起来,上面贴着字条,标明了朝代。我拿起一枚标注北宋年间的,问他价格。谁知他说:“你买不买?”我只好承认自己只是问问看。他意味深长地微笑,说:“看的话我就不说价格了,今天还未开张,你可以等下再来问。”我才知道,原来这一行非常看重清晨的第一单交易,若是成功,则是个好兆头,若是不成,那意味着今天一天生意都不会好。
成都集市上,每枚旧币都被包起来,还标注了年代。(万蜜/图)
同样,广州天光墟行家也有很多江湖规矩。一位广州旧书商吴浩说,他们交易时议价不公开,讲的都是行内“暗语”,比如“照旧”(按上次交易的价格)、“三皮野”(三十元)等等。广州的天光墟形成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起初小摊贩们为了躲避城管的“追杀”,选择在凌晨出来摆摊,天亮后散去,后来慢慢形成了固定的天光墟。这是一个讲义气的江湖,很少出现欺行霸市和争吵打斗。
如今海珠桥天光墟规模依然很大,只可惜就我所见,物品大多是廉价的二手旧货,质量不高。它反倒像一种时光的记忆,一种文化,一种习惯。
与过往相连
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中了一张仕女图,画轴很旧,纸张泛黄,铺开放在地摊上。画中女性手握扇子,低眉浅笑。我没想太多,直接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看上去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叔,带着一顶鸭舌帽。他把双手撑在地上,身子往前一摊,看了看那幅画,右手伸出了五个手指。“五百。”
我一哆嗦,把画放了回去,“这么贵,便宜一点吧。”
“哎呀,不贵啦。你看看。”他身体缩回摊位里,示意我再仔细看看,这画是不是一幅有年代的作品。
“这是真的吗?”我又蹲下去瞅了瞅,但真不太懂。老板也笑笑,“你说呢!”
最后鉴于这么高的起价,我没有还价就走了。好像买卖双方都怕这个货是真的,我由于不识货,只能纯看喜好,又抱有侥幸,所谓淘货,万一淘到有意思的旧物了呢?老板可能也不识货,只是见我喜欢,生怕自己真的收到了宝贝,卖便宜亏了。于是,双方都在小心翼翼试探对方。
广州天光墟上的北京旧地图。(万蜜/图)
想到在喀什老城遇到的一家旧货店,店主收了很多旧中国时的物品,比如收音机、旧电视、铜币纸币、毛主席画像雕像等。我看到一个很喜欢的耶稣和小羊的摆件,它为何会出现在新疆地区让我好奇,可一问也是几百块的价格,没舍得买。朋友们都难以理解:这些旧物早已丧失其使用价值,但为什么还这么贵,甚至远贵于当初的造价?
文物自不必说,至于其他旧物,一方面是卖家与买家对价值的博弈,导致价格虚高,另一方面则是它本身的意义。我买回家不是图使用它(大多数情况如此),无论它们是否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对我这种门外汉来说,喜爱旧物更多的是趣味。小时候就爱往家里捡各种瓶瓶罐罐的我,被我妈赐了个“收荒匠”的名号。
旧物携带的是故事。通过眼前的这个旧物,你就神奇地与过去发生了联系,与它曾经的主人进行了一场沉默的交流。比如我在圣彼得堡的一家旧书店,找到了一张帅气的前苏联军官照片,摄于1953年4月29日,如果他还活着,那至少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爷爷,他在解体前的苏联经历过什么呢?无论如何,他年轻时的照片,跨越了时空,如今正摆在一个中国人的家里。我还在波兰克拉科夫的一家旧货店里,看到了印有中文、红楼梦人物及场景的陶瓷杯,它们又是如何跨越几千公里的呢?
这种和遥远时空的微妙连接,让我兴奋不已。
广州天光墟里的各色人等。(万蜜/图)
那天在广州鬼市逛了一圈,最终空手而归。回去时天微微亮,附近原本冷清的街道上,早餐店开门了,包子馒头刚入笼,等着清晨出发或散场的人。我回到家里,倒头又睡去,如同做了一个梦。
广州天光墟
位置:海珠桥南;营业时间:凌晨三四点至天亮
成都文物古玩集市
位置:高升桥北街;营业时间:每周三、周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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