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取自1977年《巴尔扎卡:高老头》英文限量版;插画作者 Eugene Abot
“欧也纳先生,”她说,“可怜的夫人为她父亲向先生要钱,于是在先生和夫人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她昏过去了,医生来了,必须替她放血。她叫喊道:‘我的父亲快死了,我想见父亲!’总之,听了这叫喊声令人心碎。
高老头
本文摘自【第42章 父亲之死 (4)】
文  /  【法】巴尔扎克
译 /  韩沪麟
“算了,泰雷兹。她就是来了,也是多余的,高里奥先生已失去知觉。
“可怜的老先生,他病到这步田地!”泰雷兹说道。
“你们不需要我了,我得去开饭,已经四点半了,”西勒维说,她在楼道上差一点把雷斯托夫人撞倒。
伯爵夫人的到来非同小可,令人胆寒。她望了望孤灯微照的死者的病榻,看见父亲的脸上还残留着生命最后搏动的形迹,泪如雨下。皮安训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没有及早跑出来。”伯爵夫人对拉斯蒂涅克说道。
大学生神情悲伤,点了一下头。雷斯托夫人抓起父亲的手,吻上去。
“请原谅我,父亲!您说过,我的声音能把您从坟墓里召回。好吧,那就回来一会儿,为您的忏悔的女儿祝福吧。请听我说,多么可怕啊!从今以后,在人世间,您的祝愿是我唯一能听到的了。所有的人都恨我,只有您才爱我。我的孩子也会恨我的。把我带走吧。我会好好爱您,照料您。您也听不到了,我要疯了。”她扑通跪倒在地,头晕目眩地凝视着这具残骸。“真是雪上加霜啊,”她看着欧也纳说道,“脱拉意先生走了,留下一大笔债款,我知道他欺骗我。我的丈夫永远不会宽恕我,我让他控制了我的财产,我的一切幻想都破灭了。唉!我为了谁才背叛了唯一爱我的人呢(她指了指她的父亲)!我不认他,赶他走,对他坏极了,我是个卑劣的小人呵!
“他心中有数。”拉斯蒂涅克说道。
此时,高老头睁开了双眼,但这是一次本能的痉挛。伯爵夫人带着希望,悸动了一下,其情状之悲惨不亚于死者的眼神。
“他听见我说话了吗?”伯爵夫人嚷道,“不会了。”她在他身旁坐下,自言自语地说道。
雷斯托夫人表示想留在父亲身旁,于是欧也纳就下楼去吃点东西。房客们已经到齐。
“怎么样?”画家对他说,“似乎我们楼上多了一个死‘哈马’了?
“查理,”欧也纳对他说,“我觉得您最好开一些不那么叫人伤心的玩笑才好。
“难道我们在这里不能笑了吗?”画家接口说道,“既然皮安训说老头儿失去知觉了,那么,这又有什么关系?
“那好吧,”博物馆职员说,“他马上就死了,与他活着时也差不多。
“我父亲死了!”伯爵夫人叫喊道。
西勒维、拉斯蒂涅克和皮安训听到这可怕的叫喊声,登上楼去。他们看见雷斯托夫人昏过去了。他们设法把她弄醒,抱着她送到在门外等着的马车上。欧也纳把她托付给泰雷兹,吩咐送她到纽沁根夫人府上。
“哦!他真的死了。”皮安训下楼时说道。
“来吧,先生们,用饭吧,”伏盖太太说道,“汤快冷了。
两个大学生并肩呆着。
“现在该怎么办?”欧也纳问皮安训。
“我替他合上眼睛,把他放端正了。我们马上去报丧,一俟市府医生确认死亡后,再把它缝在裹尸布里埋掉。你还想怎样呢?
“他再也不会这样嗅面包了。”一个房客模仿着老头的怪相说道。
“该死,先生们,”辅导教师说道,“别管高老头了行不行,让我们耳根清静些。一个钟头来,只听见谈论他。巴黎这座美丽城市的长处之一,就是让您可以在此自生自灭而没人来管您。那么请利用文明的优点吧。今天,有六十个人死去,你们还想去一一追悼巴黎的这些亡灵吗?让高老头去死吧,这是他的福分!倘若您喜欢他,就去守着他吧,让我们安安稳稳地吃顿饭。
“哦!对啊,”寡妇说道,“他死了只有好。似乎这可怜的人在生前也是愁眉苦脸的。
欧也纳把他看成是父爱的象征,上述的对话便成了对他唯一的悼词。十五位房客像往常那样谈天论地。叉匙声、笑谈声、这些贪吃而木讷的人的形形色色的表情、他们那麻木不仁的神态,这些都使欧也纳和皮安训感到惶恐。他们吃完饭后走出餐室去找教士守夜,并给死者祷告。他们得依靠手头现有的一点点钱来合计最后为老头儿尽些什么责任。将近晚上九点,尸体被安放在一个空房间的角落里,两旁各放了一支蜡烛,一个牧师在他的面前坐下。拉斯蒂涅克就寝前,向神职人员询问了为死者安魂和送葬等的费用,然后便给纽沁根男爵和雷斯托伯爵各写了一封简短的信,请他们派管账的来结算所有的丧葬费用。他派克里斯朵夫去送信,接着便上床睡着了,他已疲惫不堪。次日清晨,皮安训和拉斯蒂涅克不得不亲自去报丧,到了正午才得到验证。两个小时后,两个女婿一个都没把钱送来,也没派人来,拉斯蒂涅克不得已先把钱垫付给教士了。西勒维要了十个法郎的缠尸和缝尸布费。欧也纳和皮安训合计了一下,倘若死者的亲属置之不理,他俩的钱刚够开销。医科大学生负责把尸体装进一口薄皮棺材里,这口棺材是他以低价从医院买来的,并让人运了过来。
“给这些怪人开个玩笑,”他对欧也纳说,“你到拉雪兹神父公墓买一块地,租期五年,并到教堂以及殡仪馆预订一套三等殡葬仪式。倘若他的女婿和女儿拒绝还你钱,你就让人在墓碑上刻下:雷斯托伯爵夫人,纽沁根男爵夫人之父——高里奥先生之墓。两位大学生捐助。
欧也纳到纽沁根夫人和雷斯托夫人府上去后,一无所获,他当真按照他的朋友的意见去办了。他都没能迈进这两家大门一步,因为仆役都得到各自主人明确的吩咐。
“先生和夫人谢绝宾客,”他们说,“他们的父亲死了,都沉浸在深深的悲哀之中。
欧也纳对巴黎上流社会的一套已了如指掌,他懂得,他不该再坚持下去。当他发觉自己已不可能再接近苔尔费纳后,心里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请卖掉一件首饰吧,”他在守门人的房间里给她写了一张字条,“让令尊下葬得像样些。
他把字条封好,请男爵的门房把字条交给泰雷兹,再由她转交给她的女主人。但是,门房却把字条交给了纽沁根男爵,后者把它扔进火炉里了。欧也纳作了一切努力之后,在午后三点左右回到了市民公寓,他在这条偏僻小街的独扇大门门口,看见一口棺材放在两张椅子上,上面好歹遮着一块黑呢,这时,他忍不住落下泪来。一把没人用过的蹩脚圣水器浸在一只盛满了圣水的镀银铜盆子里。门上也没挂上黑布。这就是穷人的送终仪式,既无排场,也无吊唁人、朋友和亲属。皮安训不能再不去他的医院了,他给拉斯蒂涅克涂写了几句话,把自己与教堂商定的情况告诉他。医科大学生告诉他,做弥撒太昂贵了,做晚祷便宜些,也就凑合了。他已派克里斯朵夫捎个信给殡仪馆。欧也纳读完皮安训草涂的字条后,突然看见伏盖太太手上拿着一只藏有两个女儿头发的镶金边的圆章。
“您怎么敢拿这东西?”他问她道。
“天哪,连这个也要下葬?”西勒维答道,“这是纯金的。
“当然啦,”拉斯蒂涅克气愤地接着说道,“至少让他把身边唯一的东西带走吧,它能代表他的两个女儿。
柩车来了,欧也纳叫人把棺材抬上楼,自己撬开钉子,虔诚地把这件东西放在老头儿的胸前,它让人回忆起苔尔费纳和阿纳斯塔西纯洁而天真烂漫的贞女时代,就如老头在临终时叫喊的那样,那时她们还不懂事呢。拉斯蒂涅克和克里斯朵夫两人带着两名殡仪馆的装殓人,护送着灵车,把可怜的人带往离新圣热纳维也芙街不远的圣艾蒂安教堂。到了那里,他们把灵柩放在一只矮小而阴暗的小祭台上。大学生想看看高老头两个女儿或是她们的丈夫是否来了,但没有看见。现场只有他和克里斯朵夫两个人,后者因为收过死者不少小费,把为他送终看成是自己该做的一点礼节。拉斯蒂涅克在等待两个教士、侍童和教堂执事时,紧握着克里斯朵夫的手,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是的,欧也纳先生,”克里斯朵夫说道,“他是一个善良而正直的人,他从不大声说话,从未损害谁,也从不使坏。
两个教士、侍童和教堂执事到了,他们依据七十法郎的开价,作了例行公事。时下,教堂也不太富有,不能免费提供服务。神职人员唱起圣诗《解放》和《来自心灵深处》。仪式只用了二十分钟。只有一辆灵车供教士和侍童乘坐,他俩同意把欧也纳和克里斯朵夫带去。
“没有送葬行列,”教士说,“我们可以快点走,别再拖延,现在是五点半。
正当棺木安放在柩车上时,两辆带家族纹章的空荡荡的马车出现了,这是雷斯托伯爵和纽沁根男爵府邸的车辆。这两辆马车跟在柩车后面驶到拉雪兹神父公墓。六点钟光景,高老头的遗体放进墓穴,周围围着他的两个女儿的管事。一俟大学生花钱买来的简短的悼词念完之后,他们便与神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两个掘墓人在棺木上盖了几铲土后,便昂起脑袋,其中一个向拉斯蒂涅克索要小费。欧也纳掏了掏口袋,没找到钱,只得向克里斯朵夫借了二十个苏。这件事情虽小,却引起拉斯蒂涅克无限的悲哀与惆怅。天色晦暗,黄昏的凉气袭人,他望了望坟墓,洒下了年轻人最后一滴眼泪,这是一个纯洁的人出于神圣的情感洒下的热泪,这样的泪水洒落在土地上,又会飞上无垠的天空。他紧抱双臂,仰望云天;克里斯朵夫见他这样,径自走了。
拉斯蒂涅克独自呆着,他向墓地高处迈出几步,遥见巴黎蜿蜒曲折地横卧在塞纳河的两岸,开始泛出星星点点的亮光。他的贪婪的目光停留在旺多姆广场的柱子和荣军院的穹顶之间,这个地带生活着上层社会的红男绿女,他曾经一心想打入其中。他向喧嚣纷繁的“蜂窝”扫了一眼,仿佛想抢先吮尽里面的蜜汁,并且夸下了海口,说道:“现在,就看我俩的了!
说完,拉斯蒂涅克便上纽沁根夫人府上吃饭去了,作为向这个社会的首次挑战。
一八三四年九月于萨榭
- END -
高老头
【法】巴尔扎克 著
韩沪麟 译
译林出版社,2017
索书号:I565/3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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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头》完成于1834年,是《人间喜剧》系列的其中一部小说。作品通过一个年轻人拉斯蒂涅克的故事,反映了巴黎社会的方方面面。小说中的高老头被两个女儿欺骗直至榨干的情节,受到莎士比亚戏剧尤其是《李尔王》的强烈影响。《高老头》具有独到的艺术成就和强烈的震撼力,问世以来一直受到各国读者的喜爱。
一八三四年,巴尔扎克三十五岁,他已有二十年的写作生涯了。十二年前,他就开始发表作品,但署名巴尔扎克还是五年前的事,三年前他又改为德·巴尔扎克。同样,他创作的题材和形式也在不断变化,有历史小品、婚姻随笔、哲学论文,以及描写感情生活和剖析社会的中长篇小说。于是他开始寻求统一的模式,把所有内容都包括进去,使书中的人物在多部作品里反复出现,哪怕提示、影射一下也好。一八三三年,他的理想终于变成现实,所有的书组成了一本大书,即《人间喜剧》,许多人物都贯穿于这本书的始终。这里要说的是,巴尔扎克用来系统地作这番尝试的第一部小说,便是《高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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