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少女感”审美毁掉的中年女演员们

法国演员朱丽叶·比诺什1964年生人，今年55岁，在最新电影[你觉得我是谁]里，她演一个50岁的离异教师克莱尔。

出于接近情人的目的，她在社交网络上关注他的朋友，却意外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网恋。

这段恋爱泡沫脆弱而美丽，它很美，那个小她20岁的摄影师男人痴痴为她着迷着，却也易碎，因为那个男人爱上的是她虚构出来的身份，一个25岁的美丽女子。

©️[你觉得我是谁]

比诺什即使已经55岁，银幕上的她仍然美得很有味道，黑长发，文艺女标配的黑框眼镜，眼窝深深、略有些苍白的面容，笑起来的眼角皱纹，曾经的“烈火情人”也会老去，但老去之后仍然这般优雅美丽。

[你觉得我是谁]乍看之下像一部集合了各种新奇元素的奇情狗血剧，但实际上在探讨的，是中年女性的情与欲，人至中年，还能渴望被爱吗？还能热烈拥抱爱吗？

©️[你觉得我是谁]

即使美貌如比诺什饰演的克莱尔，也可能在年龄和外貌面前心理防线节节败退，她也曾异常迷恋那个25岁的虚拟身份，无法坦然接受自己的老去。

银幕之下，倒是让人很感慨，比诺什55岁，于佩尔66岁，德纳芙75岁，夏洛特·兰普林73岁，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62岁，梅尔·斯特里普70岁......她们依旧活跃在影坛，塑造着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女性角色。

[你觉得我是谁]里的比诺什安静又狂热，她一面是知性优雅的大学讲师，一面是为爱痴狂的热恋中年妇女。

©️比诺什

弗兰西斯以61岁“高龄”拿到奥斯卡影后的桂冠，她塑造[三块广告牌]里的母亲愤怒、执着、坚韧，又那般决绝寥寂。

©️[三块广告牌]里的弗兰西斯

于佩尔的[她]，既有强硬，又有脆弱，既是冷漠而雷厉风行，也是在欲望间危险游走。

[将来的事]里，同样关于一个女人老去后的故事，年老之后可能色衰，可能婚姻失败，但岁月带来的智慧和勇气也像水滴一样融入年老的身体，而让人异常丰盈。

或许，她们是不怕老的，也是不抗拒衰老的。

©️[她]里的于佩尔

©️[将来的事]里的于佩尔

西方文化里，类似[你觉得我是谁]、[将来的事]这样，有那么多关注中年女性、甚至老年女性心理和生活的影视作品存在。老去，至少在这些作品里，是那么正常的一件事。

但是，我们却似乎很少拍老去的中年人，银幕上清一色的是“少女心”和“少女脸”，备受推崇的一种美，是“少女感”。

与“少女感”相对的，是女演员人到中年，一过35岁门槛，就很容易陷入戏路尴尬的困境。

要么只能强装“少女”，去和年轻小花们抢玛丽苏剧女主，要么就只能接受现实，去演女主或男主的妈妈、阿姨，甚至接不到戏、直接息影的也大有人在。

女演员海清前几天在First青年电影展闭幕式上对“中年女演员求工作”的呼吁，就刚刚引发了不少热议。

©️图片出自微博截图

“我们一定比胡歌便宜，也一样好用，希望大家给我们更多机会。”这话说的很是卑微，也足够真诚。

中年女演员公开呼吁，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43岁的大S就曾在节目《我们是真正的朋友》里提过，因为年龄原因自己很长一段时间接不到戏，主动找来的剧本也都是演谁的妈妈，有一次甚至是王大陆的妈妈。

©️大S坦言只能演妈妈

36岁的女演员杨蓉曾在网剧《沙海》中和吴磊搭戏，却被很多网友吐槽“装嫩”。她在微博中这样写道：

“不是我害怕老去，而是当下的影视环境让女演员不敢老去，我们这一波30+的女演员努力维护着少女人设，不是因为我们喜欢，而是市场需要。我渴望转型，想演嫁不出去的大龄女子，或者生活里忧伤跟喜悦一样多的单亲妈妈，想拥抱这个社会和每一个观众。”

但现实呢，是我们的影视市场“充斥着少女修仙，少女暗恋，少女甜宠，却少见一个成熟女性成长之路、恋爱历程以及职场经历”。

©️图片出自杨蓉微博

因[末代皇帝]里婉容皇后一角闻名的陈冲，而今58岁，这个年龄本来正应该是和比诺什、于佩尔一样演技愈发醇熟的年纪，可如今她能接到的戏不过是《如懿传》里两集就下线的嬷嬷。

在《鲁豫有约》里，她也曾无奈坦言：

“因为没有这样的角色，尤其是在我们这样一个文化当中，它很少能写到一个成熟的女人会很有可看性的，就一般是喜欢年轻漂亮的。“

©️陈冲在《鲁豫有约》

年逾四十的演员俞飞鸿在《锵锵三人行》里被主持人追问：你是否愿意回到少女时代？

姚晨在《一个中年女演员的尬与惑》的演讲里说，自己在生完两个孩子离开5年之后重回演艺圈，却发现，对即将40岁的自己来说可接的角色少之又少。

中年女演员的尴尬，缘于市场，也缘于观众被长久以来的文化所强行养成的审美观。

所谓的“少女脸”和“少女”人设，其实是经过资本敏锐嗅觉的挑选、大浪淘沙下来的，一种极为稳妥安全的选择而已。

而亚洲文化里向来有着根深蒂固的“少女情结”。

《红楼梦》里有句话说“所有的少女都是珍珠，为人妻，为人母后，便成了浑浊的鱼眼珠子。”

王国维有诗云“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还有劝人惜时的“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都常常被解读为对女人如花般年龄的一种美化。

简而言之，不能老去，老去是一种“原罪”。

国人对衰老潜意识里向来有着一种致命的恐惧，尤其对女人的衰老，更是无法容忍，在很多人看来，女性的黄金年龄就那么短短几年。

说到底，文化里的“少女情结”根本是男权社会物化女性的另一种体现，只不过这种物化和歧视由来已久又足够隐蔽，我们很难去留意罢了。

"你赶紧找个人结婚，再过几年就没人要了”，类似这种我们熟悉的话语背后的潜台词是，女人会随着年龄贬值，似乎30岁就是抛物线的顶点，一过30岁，贬值速度就是直线下坠。

赵雷在一首名叫《三十岁的女人》的民谣里唱“她是个三十岁身材还没有走形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可否留有当年的一丝清纯”。

媒体们形容32岁的杨幂“32岁穿成18岁，当妈了还能穿得这么少女感”，形容43岁的林心如“依然少女感满满”，形容48岁的温碧霞“依然保持少女容颜”，形容60岁的赵雅芝“容颜仍然美如少女”......

©️随便一搜都是“少女感”

要说“少女感”不美吗？并不是。

但为什么这么让人反感，因为它固然是一种美，但当所有年龄段的美丽女性，都被统一以“少女感”来作为最高赞美词汇时，我觉得还是算了。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女人的美，不仅有“少女美”，还有30岁的成熟美、40岁的优雅美、50岁的风情美、60岁的从容美。

甚至是没有任何年龄界限的，可以是任何时候的性感美，任何时候的独立美，任何时候的灵动美，任何时候的纯粹而迷人的美。

所以我们的词汇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匮乏？审美又变得如此单一乏味？只剩下了“少女感”来夸人的。

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凭[三块广告牌]拿影后时61岁了，她说：

我的脸是一张地图，一张我人生的线路图，下巴上的褶子也是。社会文化让人们以为衰老是“个人的问题”，是病态和失败，但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病。

人家文化里有《欲望都市》，有《傲骨贤妻》，有《绝望的主妇》，有无数个即使人到中年，依然该美美，该追求事业追求事业，风姿绰约、脚底生风，闪耀着智慧和优雅气质的独立女性。

©️《欲望都市》

爱情和婚姻从来都不是她们一定的出路和归宿，那只是人到中年可以选择的一部分而已。她们还有姐妹，有目标，有独立审美，有爱和欲望，还有不断成长的自我。

即使是同在亚洲文化下的日韩，也有《请回答1988》，《付岩洞的复仇者们》，《昼颜》，《问题餐厅》，《倒数第二次恋爱》这样的中年女性群戏。

©️日剧《问题餐厅》

而我们呢？去年网络上有一位网友自制提出了一个《淑女的品格》的创意构思，讲述四个不婚主义大龄女性的40岁生活，并给出了俞飞鸿、陈数、曾黎、袁泉四位的主演阵容。

这个点子迅速在网络上引发了足够的热潮，最后立项也立项了，但剧呢？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推进的消息。

杨蓉在微博里说的“我也想转型，想演嫁不出去的大龄女子，或者生活里忧伤跟喜悦一样多的单亲妈妈”，很现实很悲哀，我们并没有这样的剧，也没有这样的角色留给中年女演员们来发挥。

我们并不缺优秀的中年女演员，但我们的“于佩尔”、“比诺什”们却都被困囿在了“婆婆妈妈”的角色里。

她们值得更好的角色，不再青春，但依然有魅力，不用依附家庭也能成为绝对的主角。

或许，从媒体什么时候不再只会用“少女感”来形容中年女演员们的那天，我们便可以期待一下这样的角色出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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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是谁逼出了国内女演员的“中年危机”？读览天下，2018.6.1

[2]为什么中年女星统治好莱坞，我们的中年女演员却没戏演？新浪女性，2019.2.24

[3]海清们的真正困境，在于中年人的故事被集体清空，杨时旸，大家，2019.7.30

[4]中生代女演员困局，张宇啊，三联生活周刊，2019.7.30

[5]《欲望都市》里的西方中年独立女性，在中国几乎不可能，李婧，商务范，2016.3.10

[6]《你觉得我是谁》：为什么女人一定要追求少女感？艺小萌，会点儿电影，2019.7.5

[7]她们为何抗拒“少女感”？简书，2019.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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