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喝酸梅汤,冬天吃糖葫芦,在北平是各阶级人人都能享受的事。不过东西也有精粗之别。琉璃厂信远斋的酸梅汤与糖葫芦,特别考究,与其他各处或街头小贩所供应者大有不同。
酸梅汤与糖葫芦
文  / 梁实秋
摘自《雅舍谈吃》
徐凌霄《旧都百话》关于酸梅汤有这样的记载:
暑天之冰,以冰梅汤为最流行,大街小巷,干鲜果铺的门口,都可以看见“冰镇梅汤”四字的木檐横额。有的黄底黑字,甚为工致,迎风招展,好似酒家的帘子一样,使过往的热人止渴富于吸引力。昔年京朝大老,贵客雅流,有闲工夫,常常要到琉璃厂逛逛书铺,品吕骨董,考考版本,消磨长昼。天热口干,辄以信远斋梅汤为解渴之需。
信远斋铺面很小,只有两间小门面,临街是一块黑漆金字匾额,铺内清洁简单,地道北平式的装修,进门右手方有黑漆大木桶一,里面有一大百瓷罐,罐外全是碎冰,罐里是酸梅汤,所以名为冰镇。北平的冰是从什刹海或护城河挖取藏在地窖内的,冰块里可以看见草皮木屑,泥沙秽物更不能避免,是不能放在饮料里喝的。什刹海会贤堂的名件“冰碗”,莲蓬桃仁杏仁棱角藕都放在冰块上,食客不嫌其脏,真是不可思议。有人甚至把冰块放在酸梅汤里!信远斋的冰镇就高明地多了。因为桶大罐小冰多,喝起来冰泌脾胃。他的酸梅汤的成功秘诀,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浓而酽,舍不得下咽。很少有人能站在那里喝一小碗而不再喝一碗的。抗战胜利还乡,我带孩子们到信远斋,我准许他们能喝多少碗都可以。他们连尽七碗方始罢休。我每次去喝,不是为解渴,是为解谗。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动脑筋把信远斋的酸梅汤制成为罐头行销各地,而任一“可口可乐”到处猖狂。 
信远斋也卖酸梅卤、酸梅糕。卤冲水可以制酸梅汤,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像站在木桶旁边细啜那样有味。我自己在家也曾试做,在药铺买了乌梅,在干果铺买了大块冰糖,不惜工本,仁难如愿。信远斋掌柜姓萧,一团和气,我曾问他为何仿制不成,他回答得很妙:“请您过来喝,别自己费事了。”
信远斋也卖蜜饯、冰糖子儿、糖葫芦。以糖葫芦为最出色。北平糖葫芦分三种。一种用麦芽糖,北平话是糖稀,可以做大串山里红的糖葫芦,可以长达五尺多,这种大糖葫芦,新年厂甸卖的最多。麦芽糖裹水杏儿(没长大的绿杏),很好吃,做糖葫芦就不见佳,尤其是山里红常是烂的或是带虫子屎。另一种用白糖和了粘上去,冷了之后白汪汪的一层霜,另有风味。正宗的是糖葫芦,薄薄一层糖,透明雪亮。材料种类甚多,诸如海棠、山药、山药豆、杏干、葡萄、桔子、荸荠、核桃,但是以山里红为正宗。山里红即山楂,北地盛产,味酸,裹糖则极可口,一般的糖葫芦皆用半尺来长的竹签,街头小贩所售,多染尘沙,而其品质粗劣。东安市场所售较为高级。但仍以信远斋所制最为精,不用竹签,每一颗山里红或海棠均单个独立,所用之果皆硕大无比,而且干净,放在垫了油纸的纸盒中由客携去。 
离开北平就没吃过糖葫芦了,实在想念。近有客自北平来,说起糖葫芦,据称在北平这种不属于任何一个阶级的事物几以绝迹。他说我们在台湾自己家里也未尝不可试做,台湾虽无山里红,其他水果种类却不少,沾了冰糖汁,放在一块涂了油的玻璃板上,送入冰箱冷冻,岂不可等着大嚼?他说他制成之后将邀我共尝,但是迄今尚无下文,不知结果如何。
- END -
雅舍谈吃
梁实秋  著
江苏文艺出版社 ,2013
索书号:I26/1527/(5)
可预借登记
本书辑录了68篇令人馋涎欲滴的谈吃美文,每一篇文章都包含梁实秋先生对饮食文化的独到见解。辑一“记忆中的味道”收录了《烧鸭》《豆汁儿》《酸梅汤与糖葫芦》等谈论北平地道美食的文章,寄寓了作者浓浓的乡情。辑二“南北食色”、辑三“异域食旅”收录了《狮子头》《醋溜鱼》《佛跳墙》《“麦当劳”》《“啤酒”啤酒》等谈论其他各地美食的文章,写美食,也发掘美食背后的地域色彩。辑四“谈吃偶得”收录了《馋》《吃相》《谈<中国吃>》等文章,是梁实秋先生“饕餮”生活的心得体会,包含极其浓厚的文化底蕴。
  • 往期文章
···
关注深图服务号
开启图书馆之旅
或许你还对这些活动感兴趣...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