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普·沃尔特：大脚趾的异想传奇 │ 周末选读

本文节选自奇普·沃尔特《重返人类演化现场》

1974年11月30日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唐纳德·约翰逊（Donald Johanson）和他的同事汤姆·格雷（Tom Gray）动身返回营地午休。埃塞俄比亚哈达尔村（Hadar）的正午并不适合搜寻化石，此时最好停工休息。这不只是酷热所致，也因为日正当中不会产生阴影，骨头和岩石往往都混杂在一起，难以区分，放眼看去就是一片褐色的尘土。

当天上午，除了发现了几块古代猪、猴的骨头之外，约翰逊和格雷并没有更好的收获。当他们一走出发掘区，经过一处冲沟时，约翰逊注意到一处斜坡上有块看似肘关节的化石。两人跪下来仔细地端详，这才猛然察觉，四周遍布着人科先祖的骨头——有肘骨、一段股骨、一块骨盆、好几块脊椎骨和几段肋骨。约翰逊事后回忆，当时他一边翻捡岩块，一边强烈期盼这些化石都属于同一个人类祖先。不过，他担心若是自己开口表明这点，恐怕会坏了这种运气。

约翰逊为他们那天发现的那只“动物”起了个俗名，叫作“露西”（Lucy）——出自披头士的流行歌曲《缀满钻石天空下的露西》（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不过他还为露西代表的物种起了个学名：Australopithecus afarensis，意思是“南方古猿阿法种”。【露西的发现地恰好坐落于三个地壳板块接壤区，称为非洲阿法三角地带（Afar Triangle，译注：亦称阿法洼地），直到现在，该地依然是三个板块向不同方向拉扯。】

露西颠覆了科学界对人类演化的看法，迄今为止，依然是20世纪最重要的古人类学发现之一。因为格雷和约翰逊在那天发现的骨头让世界得知，露西直立行走的时代早于所有科学家心中认定的时期。它的骨盆、股骨和胫骨，全都透露出一项清楚的信息，那就是尽管大小和身长都类似黑猩猩（它的身高约107厘米，体重约28千克），但它和黑猩猩却采取完全两样的视角来看待世界。

有些科学家在研究了露西之后称，它至少有部分时间栖居于树上。理由是在露西的腕部有一块能让它使用指节行走的骨头。他们的理由是，若它没有把前辈物种的下地习性部分地保持下来，那么它也不必保留这块骨头。然而另有些科学家却认为，拥有这块骨头，不见得就非得拿它派上用场，或许这不过就像智齿或盲肠一样，只是一种演化的遗痕罢了。

▲露西（左）和一位现代女性的骨骼对比。露西的骨盆结构和现代黑猩猩的并不相像，也不完全像现代人的，不过却很接近现代人了。

大约就在约翰逊拼组露西骸骨之时，传奇人类学家玛丽·利基（Mary Leakey），即人类学家路易斯·利基（Louis Leakey）的妻子，再次来到坦桑尼亚一处称为莱托里（Laetoli）的地方，那里有一片满覆尘土的平坦沙地，位于她和她丈夫十分喜爱的化石密集分布区奥杜威峡谷（Olduvai Gorge）南方近50千米处。几十年来，两人都不曾回到莱托里，原因也相当合理。在他们较早几次来访时，这里都不曾有任何重大的化石发现。这次探察也没有挖到重要的骨头，然而探察时却找到了史上极其重要的散步记录：迤逦25米的三组足迹，完美地保存在一处夹杂泥土和火山灰的遗址当中。

当初利基并没有认真地看待这项发现。这些印痕是在十分细薄的泥层底下找到的，乍看之下很是有趣，却也不是显而易见的重要发现。看起来倒像是几千年前，三个人散步穿越峡谷时留下的足迹。利基认为，附近隐约可见的萨迪曼山（Mount Sadiman）一度是座活火山，或许曾喷发火山灰并形成一种混凝土，把这几位“旅人”的行程保存了下来。

1976年，利基终于有时间为烙有印痕的岩石标出年份，结果让她大吃一惊。原来这次散步的时间并不是几千年前，而是发生在350万年之前，比任何现代人漫游非洲的时间都更久远。换个说法，这些足迹显示当时有个物种，就像约翰逊的露西一样，用纯正的人类姿态直立行走。利基在多年之后坦承，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激动不已！”

人类学家蒂莫西•怀特（Timothy White）与约翰逊和利基都曾共事过，后来他表示，“可别搞错，（莱托里脚印）就像现代人的脚印。倘若其中一个留在当今加州的沙滩中，然后你问一个四岁孩子那是什么，他马上就会说，有个人从这里走过。他没办法分辨这个印痕和海滩上其他一百个脚印有什么分别，你也办不到”。

利基的发现把双足行走人科先祖的年代更往前推进了，提前露西的时代达40万年。在这些发现之前，没有人能想到，在这么久远之前，竟然已经存在直立行走的猿类了。然而，这些证据就存在于露西的骨头以及利基发现的脚印里面：长了一个圆瘤状大脚趾的修长足部，撑起带有一双长臂的细小身躯，推动它们远离火山，朝着目的地前进。脚后跟已经延伸加长，脚趾并列生长，足弓则明确发育成形，能缓冲体重，并沿着外侧转移，再跨越大脚趾趾根部位，和现今我们的脚部相同。

▲保存在坦桑尼亚的莱托里脚印（左）以及其中一个脚印的特写（右）。这些脚印起码有360万年之久，然而和我们自己的脚印却几乎完全相同。

想象这幅令人难以忘怀的景象：这三个生物——其中两个已经成年，另一个还是小孩，从印痕看来，模样和现今在地球上生活的灵长类都不相同——结伴穿越一片平坦沙地，后方隐约可见萨迪曼山喷发滚滚炽热灰烬，撼动它们脚下的大地。然而，它们并没有惊惶地奔跑，或许早已见惯了暴躁的火山。脚印经过测量，看不出奔逃的迹象。事实上，它们的脚步印痕显示，其中一个还曾驻足暂停，转身向东观看那座嗔怒的火山，接着才又继续向前走去。

没有人说得准这三个生物的长相。显然，它们平安度过了这趟旅程，继续在大裂谷这片变动不息的破碎地形上过它们的日子，因此我们并没有找到它们的遗骸。不过，它们的解剖学构造和露西相同，而且科学家大多也认为它们确是如此。远远地观看它们的步伐，甚至它们的身体，这种步态就像两个青少年和一个学步幼童举步穿过公园的样子。✲它们扭摆臀部的方式，已经非常接近人类的形态了。它们的体型很小，双腿并不呈弓形，而是内转撑在细瘦的骨盆底下。臀部以下的部位，和我们应该是非常接近的了。

和现代人相比，南方古猿阿法种显得很矮小．男性身高大约150厘米，体重约45千克。女性更矮小，身高约105厘米，体重约28千克。

约翰逊和利基的发现，彻底颠覆了人类演化理论。露西还没有出现之前，科学家大多都很肯定，倘若我们的祖先和猿类表亲真有任何差异，那也应在双方的脑部，而非在它们的脚上。因为依据理论推断，是大脑促成了双足步行，反过来讲并不成立。然而，他们显然想错了。露西并没有一颗大脑袋，至少依照我们的标准看并不算大。从约翰逊和他的团队找到的颅骨碎片看来，它的大脑容积约为450毫升，约略相当于现代的黑猩猩。然而，从露西的锁膝关节和短窄的骨盆看来，毫无疑义，它的确能挺直站立。

莱托里的脚印也明确地发出了相同的信息。我们的祖先开始直立行走的时代，比我们料想的要早，或许在我们这个种属从人类与黑猩猩的共同始祖分化出来之后一百万年就开始了。从演化观点看来，这只是眨眼的片刻，它们瞬间就从以指节行走、在林间攀爬的丛林猿类，转变成阔步前行、步履稳健的莽原猿类，而且走路方式已经和现代人类非常相近了。

这很引入瞩目，却也令人费解。毕竟，这类动物怎么会这么快就挺直站起？还有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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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人类演化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