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教育是一场赌博，家长应该把赌注下在哪里？

当哲学家周国平遇见教育家尹建莉：

关于生命的意义、教育的本质

你应该思考的

7月11日，中国当代著名哲学家、作家周国平的《周国平少年哲学智慧书》新书发布会在北京举办。同时，周国平和家庭教育专家、畅销书《好妈妈胜过好老师》作者尹建莉就“哲学·阅读·教育”的话题进行了直入本质的对谈，回答了现场小朋友的提问。

（主持人三川玲：著名阅读推广人、童书出版人）

我们为什么要当父母？

为什么要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为了刷题？为了考试？为了吃那么多人间的苦头？

教育的本质是什么？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当哲学家周国平遇见教育家尹建莉

这场对谈告诉你：

如何给孩子好的哲学教育？

周国平：我不主张孩子小时候就特意让他们去读哲学书，尤其是哲学知识类的书，这可能是让他们讨厌哲学的最好办法。

在孩子的哲学教育上，最重要的是你要留心倾听孩子的问题。孩子小时候会提很多问题，但往往大人麻木不仁，认为无用，这不是学习，不如好好读书、好好做作业。

其实，最重要的学习就是与孩子共同生活的过程中，留意他出于好奇心提出的问题，鼓励他去想这些问题，和他一起去讨论这些问题。

尹建莉：哲学和教育在做同一件事情，就是教我们怎样形成健康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向人们内心灌注一些正向的、美好的东西，让人们能够在此生活得有成就感，有幸福感。

不是说每一个父母亲，自身都要对哲学有多么深奥的研究，而是在和孩子相处的过程当中，你要跟孩子一起去成长，逐步给孩子建立正向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健康的世界观。

有了正向的三观，不论孩子学什么专业、人生遇到什么坎坷，最后都不是太大的问题。

人生的意义在哪里？教育的本质是什么？

周国平：要让人生有意义，首先你自己要优秀，你优秀了以后，你的生活是有意义的，你也能享受那种高层次的幸福。教育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怎样让人变得优秀。

教育就是生长。人性中本来就有智力、情感、道德这些东西的基础，你把这些东西生长好了，你就是优秀的，你优秀了以后你就幸福了。

尹建莉：并不是说只有考上名校才叫成长起来了，成长是每个人都要成为你自己。

成为自己是不是就都是好的？确实是！

我们相信每个人都是本自具足的，每个人内在都有一套可以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程序，只要没有遭到外力的强行破坏，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他自己，都可以生活得幸福。

优秀的标准是什么？

周国平：优秀，我看两点——不看是不是上了北大、哈佛，我是北大毕业的，我知道北大毕业的也有很多平庸的。

第一点，是看你人性中本来就有的那些品质是不是生长得好。比如说智力，智力生长得好，就是能够独立思考，有好奇心。

第二点，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的天赋一定是往某个方向发展会更好的，你找到了这个方向没有？是不是可以在这个方向中发展得好？是不是成为最好的自己了？

当前学校教育的问题在哪里？

周国平：如果一个学校只录取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完全靠生源，掐尖儿，这不是本事。把一般水平的人变成了好学生，那是本事。

尹建莉：生长是教育唯一的目的。作为教育者，我们不应该掐尖儿地去培养学生。选拔了一批人，就意味着淘汰了一批人。教育要做的是成就每一个自我。

我们现在的教育，通过掐尖儿，把整个人类的生态系统破坏掉了。

大家为了能考上名校，有一个好的工作，毫无底线地破坏儿童的成长规律。这样其实非常可惜，最后真正胜出的只能是少数孩子。

走在大街上细心观察一下，大部分人的脸是不快乐的。如果我们看到人类社会目前这样一个真相，就应该反思一下，我们的教育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家庭教育的使命是？

尹建莉：我们真的认为把孩子送进清华北大或者哈佛就是幸福吗？到底有多少人能进入这样的学校？我们值不值得为了这个可能性而赌上孩子的一生？

像我女儿高考成绩也还不错，但我不会为了获得一个好的高考成绩，去任意妄为，把她其他的童年乐趣都葬送掉。我没有给她报过一个课外补习班，我就觉得孩子需要休息，需要娱乐，需要闲暇。如果儿童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被补习班塞满了，他就没有自我成长的空间了。

周国平：一个孩子从早上去上学，到傍晚才放学，晚上还要写作业，周末也有作业要做。大部分时间都被学校教育占据了。这种情况下，家庭教育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帮助孩子减少学校教育对他的伤害。

尹建莉：儿童教育上，做加法是很容易的，难的是做减法。现在很多家长拼的都是做加法，你买了学区房，我买了更好的学区房，你上三个补习班，我上了五个。

做加法是一种能力，但做减法是一种智慧。在现实生活和儿童的天性需求当中想办法找到一个平衡点，这样就可以培养出很好的孩子。

主持人：周老师的女儿在纽约大学学戏剧，尹老师的女儿是美国“常春藤”盟校毕业，你们不执着于孩子的考试成绩，孩子却取得了好成绩，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悖论？

尹建莉：我对我女儿的培养，从技术层面上来说，无非就是从小培养了她的阅读兴趣，剩下的就是给她自由，一切让她自己来安排。在她上小学的时候，老师留的作业太多，我还替她写作业。老师布置的惩罚性作业，我女儿一个字都不会写，我会动用我作为家长的能力和智慧，尽量保护好她。

家庭教育成功，不是说孩子非得干多大的事，进入世界500强企业什么的，而是孩子能生活得开心幸福，能够独立。我的孩子也不是完美的，也有很多缺点毛病，但我觉得最成功的是，她成为了她自己，做着她自己想做的事，这就可以了。

周国平：教育是冒险，是赌博。

我不敢说我的教育方法一定会成功——我跟应试体制对抗，来保护我的孩子。这也有可能失败，比如在应试体制里面，最后她没考上好学校，因此感到自卑什么的。

但我觉得如果教育就是赌博的话，你把赌注下在哪边很重要。我的赌注就下在让她快乐，让她健康成长这边。哪怕在应试上面有可能遇到挫折，我也愿意，我认为总体上我是赚了。就像尹老师说的，她的快乐、她的幸福是最重要的。

尹建莉：并不是说我女儿上了名校才证明我的教育方法成功，她高考即便失利了，最后没有上很好的大学，我的教育观仍然是成立的。高考只是一个筛选机制，在竞争中有可能出现失败。一场考试决定不了孩子的人生，独立意志、内在的东西，才能决定一生。就算我女儿只上个二本，我相信她未来也差不到哪儿去。让孩子有独立性，能成为他自己，是教育最大的成功，上名校只是附带品，水到渠成的事。

如何让孩子爱上阅读？

尹建莉：孩子喜欢动漫产品，是很正常的。如果说某一阶段，孩子的阅读跟看这些动漫产品发生冲突，不用着急，就随他的便，让他自由去选择。童年毕竟是一个比较长的过程，家长在这个过程当中没有任何功利性，完全不去着急，给孩子做个榜样，你自己拿起一本书来读，并且给孩子介绍一些非常好看的书，孩子喜欢上阅读不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

周国平：做家长的心态一定要放轻松，中国家长的焦虑是中国孩子最沉重的负担。

我女儿爱读书爱得要命，5岁就拿着《窗边的小豆豆》在那里读了。但我儿子上小学之前基本不认得字，小学二三年级，语文成绩是班上最差的之一。

我就跟儿子说，你觉得我语文水平怎么样？他说，你是作家，语文水平当然高了。

我就告诉他，我小学的时候语文成绩也不好，这一点也不重要。语文是什么？就是语言表达能力。你口头表达能力非常好，很生动，很清晰，有逻辑，有条理，现在无非是很多字不会写，将来你会写了，就能写出好的作文，爸爸坚信这一点。

首先要给孩子解除心理上的压力。到了六年级，我儿子突然就开始爱读书了。

我就说，季节到了自然就觉醒了，每个孩子成长的节奏是不一样的。

尹建莉：对，种小麦和种水稻就是很不一样，教育要寻找的是背后一个共有的规则，而不是把小麦当水稻来养。

小朋友的提问：

小朋友：我这个人在交朋友方面是比较主动的，但朋友有时候跟我处一处，就把我这个人给看透了。一个人要怎么做才可以让人际关系变得更好一些呢？

周国平：我先问问，你的人际关系处理得好不好呢？

（小朋友：还可以。）

周国平：哈哈，那你应该介绍一下你的经验，而不是提问题。别人看透你以后，就不跟你来往了吗？他就更喜欢你了，对不对？这说明你单纯可爱。我觉得你人际关系特别成功耶。

尹建莉：孩子，你忘掉这个事情是最好的。你跟任何人相处当中，忘掉什么叫人际关系，你去处，就OK了！

小朋友：之前我学了5年钢琴，但妈妈由于我要考PET（剑桥通用英语五级系列英语证书考试的第二级），就把钢琴班停掉了，我非常想继续学。您怎么看待在理想上受到挫折？

周国平：你觉得很遗憾是吧？

（小朋友：是的。）

周国平：你那么喜欢我觉得不应该断掉，真的，这有点可惜。不过你现在仍然喜欢的话，课余时间还可以继续弹。你曾经学过这么长时间，你的收获一定还在，并不是钢琴课断了以后你学钢琴的收获就没有了，它给你的滋养，在你以后的学习生活中都会发挥作用。

小朋友：我是学古筝的，我爸觉得学这个花钱太多，前几天我姥姥因为这件事情还把古筝翻起来，把琴码都弄掉了。我的琴现在妈妈还没有修好，耽误了好长时间课。家长的这些压力我真的受不了了。

周国平：你特别喜欢古筝是吧？我看你都哭了。虽然受到一点小挫折，停了几天，但是我相信你的古筝一定能学得特别好，因为你是真喜欢。

尹建莉：小朋友，你提的是一个非常具体的问题——古筝的弦断了怎么办，但实际上背后是很大的你家庭成员之间关系的一个问题。我给你一个非常具体的建议，让你姥姥爸爸妈妈把我的书看一看。你自己也可以看，看完以后进行自我教育，然后指出你爸爸妈妈哪里不对，这对家长也是一个帮助。

小朋友：我指出妈妈的错误时，她经常反驳我：“你说别人不对，你自己首先要做得完美”。

尹建莉：你妈妈这个话说得没错，下次她再这样说时你就告诉她：“你是大人，你先给我做个榜样！”

小朋友：我特别希望成为一个学习特别好的人，考上特别好的初中，特别优秀。但是，为了获得一些有用的证书，就需要上一些刷题班，上好多特别难的课。有时候我也想玩儿。怎样既能够让我有一些时间放松，又可以成为一个比较好的人呢？

尹建莉：小朋友，你的问题特别有代表性。成为一个优秀的孩子，得到别人的认可，学业优秀，其他方面也优秀，是每一个儿童的愿望。只是现在大家把优秀都集中在学业成功这一个点上了，所以就得上很多课外班什么的。那它又跟你的另外一种天性——娱乐和休闲的天性——冲突了。

上进是一种天性，娱乐休闲也是一种天性。天性都没有错，千万不要把我想休息了，我不想上课，当做不好的事情，这说明你是正常的。如果一个孩子就像木头人一样，妈妈安排干什么就干什么，上无数的课都没感觉，那是很恐怖的。

建议你自己做一个平衡，不要把时间塞得太满了。小升初，中考，当然是比较重要的，但它真的决定不了人生。你阶段性地用功是可以的，但不要说从初一开始就要为了初三的中考做准备。如果可以拿出70分来努力，给自己留30分的闲暇，就尽量留下这30分的闲暇。如果你对一个事情，对一个课程特别厌倦了，可以果断放弃。什么事情把自己塞得满满的，有时候反而失去得更多。

周国平：把那些课外班该砍的都砍掉，留出玩的时间。我看你是个乖孩子，玩得不够！

小朋友：我特别喜欢画画，高中想做美术生，但我妈妈不同意，说“以后你应该从事一个正当的职业。”

周国平：家长为孩子的前途考虑得多一点，可以理解。最后能不能靠画画来有经济收入？是不容易。但如果是我来处理这个事情，我会支持你画画。我给我女儿写一封信，标题就是“兴趣比职业伟大”。考虑一个人的道路时，要首先考虑他的兴趣，而不是以后能不能成为职业。

如果时光倒回到我的童年，我说想当一个哲学家，父母会不会觉得：你疯了，那能养活自己吗？

尹建莉：我从上小学二年级，就想当一个作家。初一的时候，我就跟家人宣布，以后要得诺贝尔文学奖，然后给你们每人分两万块钱。幸亏家人没有笑话我这个理想。

你是冲着兴趣去的，你妈妈是冲着安身立命去的。但事实上，一个真正的兴趣，它就是才华，就可以养活你自己。每一个兴趣都是神赋予你的一种天才，你要相信自己是有这个天才的。

照着你的理想去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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