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方女王
中年人的沧桑中,总有一种无言的伤痛。目送生命的逝去,目送生命的远行,却只能目送,无法挽留。
——龙应台·目送
你需要的伴侣,最好是那能够和你并肩立在船头,浅斟低唱两岸风光,同时更能在惊涛骇浪中紧紧握住你的手不放的人。换句话说,最好她本身不是你必须应付的惊涛骇浪。
——龙应台·亲爱的安德烈
人在天地之间终究是无所凭依的孤独,你真能面对生老病死,就真的明白,在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附着依托。
——龙应台·目送
龙应台的作品,曾打动无数人的心灵,可又有谁知道,她的心里,也藏匿着酸楚的故事。
“异乡人”这三个字陪伴了作家龙应台的前半生,孤单一人,行走千里。在门与门之间颠簸,在城与城之间折腾,不必问她为了什么。
她穷尽半生只想当一个旁观者,却偏偏是个局内人。她的孤独如同她的文字,每每饱含着一种对故乡的渴望,却又弥漫着永远找不到家的绝望。
在历经三十几年的缱绻人生后,龙应台做出一个决定——辞掉台湾文化部部长的职务,放下功名利禄与繁华生活,回到屏东潮州乡下,全身心陪伴失智多年的母亲,每天相互依偎看日出日落。
龙应台和母亲应美君
此次不再是匆匆一瞥,匆匆离开。
龙应台将此看做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她匆匆打点行囊,一天时间,便回到了母亲身边。
可是母亲美君早已忘记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自己。龙应台无法与她正常对话,93岁的美君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满眼虚无地坐在轮椅上,眼睛望向深蓝色的海。
其实母亲已经用另一种方式“离开”她了。
山河仍在,春天依旧,只是母亲的记忆,消失在时间的海洋里,无法找回
20年前,母亲还跟她在花田间谈笑风生。
20年后,母亲被尘世遗弃在了河对岸,龙应台只是淡淡说了句:
“她不知道我是谁,但是当我坐在她身边、握她的手的时候,她至少会感受到我对她的温暖。”
人走,茶凉,缘起,缘灭,生命从不等候。此生唯一能给的,只有陪伴。
很多年以来,当龙应台被问到:“你的人生有没有一件后悔的事”,她多半会豪情万丈地回答:“没有,决定就是承担,不言悔。”
但是如今,如果你问她是否后悔过什么,她会说有两件事,其中一件便是“关于母亲”。
龙应台和母亲应美君
龙应台坐在93岁的母亲面前,握着她布满黑斑的双手,自己的体温透过这一握传进老人的心里,却改变不了她已失去记忆的事实。
她每天醒来都会问自己,为什么在母亲认得她的那么长的岁月里,不守在其身边?
愧疚之心日夜侵蚀着这个心思细腻的女人,于是她决定给美君写信:
“我要把母亲当作一个长我二十六岁的朋友——尽管收信人,未读,不回。”
龙应台曾经将母亲定格为人生的后盾,是她长在前面的眼睛,是永远都看不到的后面的人。如今她开始意识到应该将“母亲”从那个格子里解放出来,她是应美君:
“她有名有姓。她有性格,她有脾气。她有伤心的时候,她有她内在的无可言说的欲望。”
龙应台和母亲应美君
出生于1925年的美君,是挣扎于动荡与苦难之中的一代人,她走过的路是万里江山,满目烟尘。
后来生了龙应台,她将自己全部的心血付诸于女儿。头十年,每天省下自己的每一毛钱,为孩子无穷无尽地提供吃的喝的用的。
后十年,为孩子筹学费,什么粗工都愿意做。她的手掌由于日夜编织渔网,生了许多茧。
终于,龙应台受足了教育,读到了博士,走得远远的。美君则欢欢喜喜,目送女儿远行的背影,渐行渐远。
龙应台一家人
龙应台离开母亲后,健步如飞地快走。城市的建筑、移动中的人车,仿佛时光隧道里快速倒带的浮光掠影。
可是曾在她身后的母亲,却随着孩子们成家立业,逐渐老去,最终在丈夫离世后,陷入无限的沉默。
她眼皮垂下来,盖住了半只眼睛;语言堵住了,有疼痛说不出来;肌肉萎缩了,坐下就无法站起。
曾经充满弹性的肌肤,像枯萎的丝瓜垂坠下来;曾经活泼明亮的眼神,像死鱼的灰白眼珠。
美君不曾享受过自己的人生,因为她一生都在为孩子付出。
67岁的龙应台,在回顾了母亲的一生后,这般写道:
“后来才知道,我是个多么自以为是、粗暴无知的下一代。你和他这一代人,一生由两个经验铸成:战争的创伤和贫困的折磨。
那幸存的,即使在平静安好的岁月里,多半还带着不安全感和心灵深处幽微的伤口,对生活小心翼翼。一篮水果总是先吃烂的,冰箱里永远存着舍不得丢弃的剩菜……”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美君的不易与心酸。
如今的龙应台不再是匆匆来,匆匆一瞥,匆匆走;不再是虚晃一招的“妈妈你好吗”,然后就坐到一旁低头看手机;不再是一个月打一两次浅浅的照面。
而是真正两脚着地,留在母亲身旁,去认识93岁的应美君,失智的母亲。
每一天和母亲的朝夕相处,已经成了如今龙应台的生活常态。
母亲已经认不得她,也无法言语,但是龙应台每次都会提高声调,欢快地跟母亲打招呼、拉家常,“应美君,你好不好?”
平日里,龙应台会用棉花擦拭她积了黏液的眼角,用可可脂按摩她布满黑斑的手臂,挑选适合的剪刀去修剪那石灰般的老人脚趾甲,让她的身体紧靠着自己。
让母亲坐在她书桌旁的沙发上,埋头写稿时,美君就在她的视线内,如同安德烈和飞利普小时候,将他们放在书桌旁一样。
因为留在她身旁,龙应台第一次得知,母亲完全感受得到自己的温度和情感。
龙应台说:“对于母亲,此生唯一能给的,只有陪伴。”
人总有生老病死,父母总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
我们并不知道那一天何时会到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陪他们走完余下的日子。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天长地久,你必须把片刻当作天长地久,才是唯一的天长地久。
上一代不会倾吐,下一代无心体会。
龙应台仍记得自己的两个儿子小时候,经常带着他们最好的朋友,回家一起吃饭的场景。
后来孩子们长大了,离开故乡、离开家。渐渐地,她变成了那个目送背影的人。
龙应台在《目送》中曾经讲到自己与儿子安德烈的故事,让大家真正的体会到了她所说的那句话: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龙应台的两个儿子
上小学时的安德烈背着一个五颜六色的书包往前走,他不断地回头望向自己的妈妈。
好像穿越一条无边无际的时空长河,他的视线和母亲凝望的眼光隔空交会。
可是长大后的安德烈,再也不会像十几年前那般,与自己的母亲有眼神的隔空交会,甚至拥抱。
十六岁,安德烈到美国做交换生一年,妈妈送他到机场。
告别时,照例拥抱,妈妈的头只能贴到他的胸口,好像抱住了长颈鹿的脚。他很明显地在勉强忍受母亲的深情。
安德烈站在长长的行列里,等候护照检验。妈妈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着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
终于轮到他,在海关窗口停留片刻,然后拿回护照,闪入一扇门,倏忽不见。
龙应台一直在等候,等候儿子消失前的回头一瞥。
但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那一刻,龙应台慢慢地意识到,她的落寞仿佛是和另一个背影有关。
1983年,龙应台读完博士学位之后,回台湾教书。到大学报到第一天,父亲用那辆运送饲料的廉价小货车长途送她回学校。
他没开到大学正门口,而是停在侧门的窄巷边。卸下行李之后,迅速爬回车内,启动了引擎,却又摇下车窗,头伸出来说:
“女儿,爸爸觉得很对不起你,这种车子实在不是送大学教授的车子。”
龙应台看着父亲的小货车小心地倒车,然后噗噗驶出巷口,留下一团黑烟。直到车子转弯看不见了,她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龙应台和父母
后来她每个礼拜到医院去看父亲,是十几年后的时光了。
龙应台推着父亲的轮椅漫步于小花园,他的头低垂到胸口。
有一次,排泄物淋满了老人家的裤腿,她蹲下来用自己的手帕为其擦拭,以至于裙子也沾上了粪便,但是她必须就这样赶回台北上班。
护士接过老人的轮椅,龙应台拎起皮包,看着轮椅的背影,在自动玻璃门前稍停,然后湮没于门后。
龙应台总是在暮色沉沉中奔向机场,可她不曾想到的是,这竟是最后一次与父亲的见面。
生命的残酷在于,有些人,还没有好好告别,就已经见了最后一面。
“爸爸,大家都在这里了,你放下吧,放下吧。”
2004年,龙应台的父亲逝世,让她深刻体会到人生如同“暗夜行山路”。
龙应台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连漂泊都失去了方向。
在车水马龙的一片滚动喧嚣中,她仿佛看见无边无际的空旷和荒凉,自四面八方鬼魅般缓缓升起,渐渐聚拢。
火葬场的炉门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屉,缓缓往前滑行。在蒙蒙细雨中,她看着父亲的棺木缓缓进入焚化炉。
她从未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距离炉门也不过五公尺。雨丝被风吹斜,飘进长廊内。她掠开被打湿的额发,深深地、深深地凝望,希望记得这最后一次的目送。
龙应台突然想起来,自己读初中时,父亲喜欢给她念诗,常吟的两句,是刘禹锡写南京的《石头城》: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如今她站在长江边上,望着滚滚江水,总是无法遏制地想起自己的父亲:
“那么多年的岁月里,父亲多少次,试着告诉我他有一个隐隐作痛的伤口,但是我一次机会都没有给过他,彻底地,一次都没有给过。”
我们的生命太短暂,短到来不及见证那些遥远到令人恍惚的词汇,比如天长地久,沧海桑田。
我们的爱却可以永恒,在所有值得被期待的风景里,成为弥足珍贵的“天长地久”。
人生有些事,不能蹉跎。
我们有千万个理由不去陪伴,直到父母突然转身离去,我们就带着不知如何诉说的悔歉和疼痛,默默走向自己的最后。
他们走后,轮到的就是自己。
在前段时间的综艺《我家那闺女》里,演员焦俊艳邀请到了《家有儿女》饰演杨紫爸爸的高亚麟老师做客。
焦俊艳向高老师诉说自己面对父母的催婚,非常无奈。
“我要单身到老,和小姐妹们一起住养老院,跳广场舞,做个美貌如花的“老太太”,还能勾搭院里的帅老头。”
面对焦俊艳的困扰,高亚麟只是轻轻说了一句:父母其实是我们和死神之间的一道墙。
你对死亡没有什么感受,直到父母过世了,才会直面死神。
从第一声啼哭开始,便注定了你和父母此生的亲情。时间却是无情,一边让你长大,一边让他们变老。
生命的尽头,就像人在黄昏时分读书一样,无法察觉光线渐暗。
直到停下来休息,才猛然发现白天已经过去,天已经很暗,再低头看书却什么都看不清了,书页已不再有意义。
父母在的时候我们永远也觉察不到生命的宝贵。他们离去了,我们才会觉得自己要面临死神了。
父母是孩子前半生唯一的观众,孩子是父母后半生唯一的观众。
当父母离我们而去后,他们又将成为我们脑海中挥之不去,内心深处难以分离的观众。
就像63岁费玉清因“父母离世,失去人生归属”,宣布完成巡回演唱会后,永远退出演艺圈。
他在公开信里坦诚地诉说:
“这么多年来,为了达到更高的境界,我一直快步向前,却也忽略了欣赏沿途的风景。
当父母亲都去世后,我顿失了人生的归属,没有了他们的关注与分享,绚丽的舞台让我感到更孤独,掌声也填补不了我的失落,去到任何演出的地点都让我触景伤情,我知道是我该停下来的时候了,停下来我才能学习从容品味人生......”
字字句句,满是伤感与无奈。
告别过去之后,费玉清会重新踏上寻找人生意义的旅途,只是这条路上,再无双亲分享。
六旬已过,孑然一身。看着父母的突然离去,才知人生的短暂。
我们中的很多人,一直在不停地在追求诗和远方,寻找生命的意义,可对父母而言,所谓的“诗和远方”,其实就是我们自己。
别因为你走得太急,而让尽孝变得来不及。别等到一切都已结束,再去做无用的懊悔。
人生充满悲欢离合,龙应台曾目送儿子漂洋过海,曾目送父亲去往另一个世界,擦干眼泪转身一看,幸好身边还有母亲在,可这个曾经最爱自己的人啊,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遗忘,比目送更让人伤痛,她明明就在你身边,但她已经忘了这个世界,也忘了你。
龙应台母亲应美君
而所谓父母,就是那不断对着背影既欣喜又悲伤,想追回拥抱又不敢声张的人。
大多人的父母是在山河破碎的时代里出生的一代人,他们从满目荒凉、一地碎片里站起来,志气满怀走出去。
现在成了步履蹒跚、眼神黯淡、不言不语的老人。
他们的端坐,其实是奔波;他们的沉默,其实是孤独,而我们可以给的唯有陪伴。
《诗经》里写到:“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父母的老去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日久天长藏在生活的细枝末节里。
当你有天倏然发觉在人生的战场上,那些曾经挡在你前面,如勇士般的父母,一个个倒下去时,你没有任何选择,必须独自面对世界的所有苦难。
离别的你我,才明白挥霍有期限。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世界上有些东西可以弥补,有些东西永远只能成为遗憾。
人生的曲折路,看不到尽头,也猜不到结局。
不妨停下脚步,温柔牵起父母的双手,去看看你的世界,亲密注视他们,从初老到走向深邃穹苍的余生风景。
生命来来往往,没有来日方长。
部分资料参考来源:
    龙应台:《天长地久》、《目送》

图片来源:网络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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