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底,六一前,按照惯例,我和同事下乡去看望留守的孩子们,送“故事盒子”,建“小雨点广播站”,做心理测试和干预。
我们是一家民间的公益机构,简称“上学路上”,其实做的事情跟路没关系,6年来一直关注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
这次选点甘肃,虽然在全国的留守儿童占比里,甘肃并不靠前,但当地志愿者的努力——一次性扩展了80余所当地中小学,打动了团队,也促成了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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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5点半,绿皮火车的窗外,山岭逐渐从晨光中显影。隧道接连不断,浊黄的渭水在明暗交替中,时隐时现。耳膜在每次隧道穿越时,都感到鼓胀,仿佛一次又一次飞机起降。
比起北京,这里气温低到12度,仿佛突然从夏到秋。
我们当地的志愿者是一位村里的蹲点干部,寒暄后,聊起现在村庄里的情况。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脱贫嘛”——众所周知,明年就是脱贫攻坚战的“交卷年”,地方上感受到的压力也传导到了这个最基层的村支书。
脱贫扶贫的话题贯穿了整个活动的这几天,开始时,因为不熟,他说的很官方,比如脱贫不能靠拨款啦,要授人以渔啦;扶贫先扶志啦……到后来,熟了,拘束少了,他有一次指着我们面前绵延不绝的黄土高坡和深壑,心不在焉的嘟囔,这地方怎么脱贫啊,连水都没有!怎么脱贫啊,都是纸面脱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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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正如他所说,降雨量的稀少导致当地很多村庄还是靠窖水维持——从沟底到坡顶,开车少说也要半小时,这种自然环境,村庄之间又分散,如果再住在坡上,靠水泵把水泵上去,成本会高的吓人。因此,像祖先一样真正的“靠天吃饭”似乎仍是村民唯一的选择。

村庄里人不多,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早上,孩子们上学,老人们遛弯,过了这个点儿,街道上安静,狗都发闷,车子过去,不大减速,一股黄烟。
“能出去的都出去了”学校里的老师说,有本事的去兰州、西安,差点的到镇上,实在走不了的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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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逆向机制好像抽水机,把村庄里的活力连带年轻人、能人渐渐抽的一干二净。这让我想起了日本的乡村,他们城市化起步更早,城市的吸附效应更大,别说乡村,过去说“三大都市圈”——东京、大阪、名古屋,其实多年前,就只剩下东京还是人口正增长,那两个已经净流出了。再加上他们更早遇到的老龄化问题,雪上加霜。如果不是依靠“长男制度”对冲(日本乡村传统的长子继承制——长子继承所有的房屋田地,所以使得一部分年轻人还能留在乡村务农),恐怕现在情况会更糟,所以日本乡村的最大问题就是空心化,荒屋废路越来越多。而这一切,我在西北的黄土地上,又一次目睹。
“学校现在招不上学生来”,校长站在不大的校园里,指着一个教室说,四年级现在只剩下5个人。
我们这次去的两所学校,一个是9年一贯制带学前班,一个是6年带学前班,前一个建校可以追溯到1935年,可学生数目最多的也就70多人——“我们这还算学生多的啦,梁上的好多学校学生是个位数”。
“走的人越来越多”,听说一些地方能落户、落学籍,所以家长但凡能承受,大都选择让孩子转学到外地。
其实,不光是这里,我们在云南也听到老师们的抱怨——招生难。稍有不同的是,那里的孩子不是转走了,而是当地习俗,十几岁出头就成家,“经常有背着自己娃娃来上学的”——据说,每学期开学前老师们一项最重要的工作是:带着口粮,沿着不通车的小路,去村寨里挨家挨户说服家长让孩子们来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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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跟村庄里人越来越少相映成趣,村里的房子盖得越来越不错。特别是——庙。“我们这边村里面这些年不管大小都盖了庙”,一位校长介绍情况时告诉我,“本来有块地说好是让我们盖幼儿园的,但几个村里人拦着不让,最后还是盖了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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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不解,幼儿园解决的不是本村孩子入托的问题吗,村民们怎么想的?
当我来到另外一个村小,我有点明白了——在一个逼瑟、破旧的小学院墙外,一栋青砖、斗拱、飞檐、气势不凡的庙宇高踞其上,庙锁着,显然不欢迎闲人,目测里面的院子比旁边学校的要大一倍。院子外,两个不知谁捐助给学校的篮球架,孤零零站在荒草中。
更有甚者,在学校2年级教室里,水泥地失修,盆大碗大的坑随处可见,取暖用的铁炉子,满是疤痕的课桌……对比一墙之隔、巍巍乎高哉的庙宇,大家心里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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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社区把希望没有给予未来,而是给了神佛后,不知为何,让人隐隐感知到的不是希望,而是希望的反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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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匆匆过客,我只能推想村民们曾经的挣扎和现实的失落。“这些年种庄稼的少了,种这些的越来越多”村支书指着道路两旁和山坡上的花椒树、果树。“这比庄稼能卖钱,现在也算是我们当地的特产了”。
话题沿着花椒延伸。“花椒可不能等,要摘就那几天,一裂开就废了,可到快红了,要采的时候,又总是没人”——话题不知不觉转回到空村现象。有几年花椒贵还好,雇人来打短工,可遇上贱的年头,还不够成本,卖一斤亏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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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同行的人指着远处——因为要在天亮前赶到孩子家,陪孩子走上学路(这是“上学路上”的传统),所以我们早上5点就开始往山里赶路——这会儿,在微微的晨光中,一排黑黝黝的东西,好像一列绵延到远方的门框,高大、触目、神秘。
“啊”,司机扭头看了一眼,“那是正修的高速路的桥墩子,明年就通车了”。
车上的人那一刻都凝神看着,这些平时司空见惯,但此时此景却陡然生疏的东西,仿佛要从里面品咂出某种跟眼前的现实能对应上的味道。
“我乍一看以为是牌楼呢”一位姑娘突然说,“哈哈哈~哈哈哈”不知为何,大家突然感到一阵放松,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表演式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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