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批评熊孩子,落脚点都是熊爹熊妈。每次熊爹熊妈都会对号入座,大骂我不宽容,大骂我不知道带孩子的苦,大骂我冷酷自私,总之是你懂个逑。和孩子相处,我自认为还有一套。博客被封了,正好把以前的一篇文章翻出来。和叔叔也有温柔,不过不是对你的熊娃罢了。
我的朋友张皮皮
文:和菜头
张皮皮和我的渊源很深,他妈妈是个网络女青年的时候我就认识他妈妈,他爸爸还没有网恋他妈妈的时候我就认识他爸爸。一直到到他们结婚,从出租房搬进了自己买的楼,从他妈妈的肚皮慢慢变大,到他的爸爸胡子拉碴,我都见过。然后张皮皮出生,在头两年半里,他爸爸妈妈和我说过无数次关于他的话,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去见过他。因为我是叔叔辈,按照中国的习俗,应该是张皮皮来拜见我,而不是我去拜见他。
可我还是在今天见了张皮皮,因为他妈妈说做了很多好吃的凤爪,还有很多油炸带鱼,还有一锅炖排骨。我本来不想去的,但是担心如果自己不去,他们吃不了那么多菜,浪费了多可惜啊,何况还是炖排骨,何况是满满一锅。所以,和叔叔勉为其难地出了门,这在周末简直是个奇迹。因为和叔叔又老又胖,到了周末只喜欢补觉。而且,他本质上根本不喜欢任何人类,只要可能,他就猫在自己的房间里,哪里都不去。
我是在小区楼下见到的张皮皮,当时他爸爸刚带着他玩了一会水。也许是因为玩得太高兴,所以张皮皮一屁股坐到了水坑里,而且还打了几个滚。我见到他时,他正心事重重地走在马路牙子上。裤子过水全湿了,贴在小屁股上很不舒服,于是他一边走一边用小手背过去扯裤子,想让湿裤子距离屁屁越远越好。张皮皮他爹站在一边,哀叹说:“下楼前才换的一身新衣服啊!唉。。。”我上前很慈祥地摸了一下张皮皮的头,想和他打个招呼,却发现沾了一手的水。
张皮皮是个豁达的人,走着走着他就全然忘记了湿裤子这档子事。对他爸爸说:“涛市,糖。”我们听懂了他的指示,他就和一个老干部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地按自己的想法说中文,只要他高兴,天下所有的超市都可以叫做“涛市”。叫什么不重要,有糖就好。张皮皮爸爸给他买了一颗棒棒糖,告诫他说:“妈妈不想让你吃糖,咱们得在到家之前吃完。”张皮皮扭过头看着远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到了家,他含着糖换鞋,他妈妈发现他在吃糖,大叫一声就扑了过来。但是张皮皮灵巧的一扭身,就躲开了第一抱。然后顺势侧倒,爬到了桌子下面。等他妈妈绕过去截击他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大嚼的声音,张皮皮慢慢站了起来,从嘴里拿出剩下的棍子,老老实实地交给妈妈。
我和张皮皮的爸爸聊了一会天,内容是关于零售行业的未来以及现状。张皮皮觉得很闷,就从我们面前一次次跑过,从阳台冲到厨房,从厨房冲到阳台。中途他会停下来,站在我们对面,跳一种被称之为“扭屁股舞”的舞蹈。我观察了一下张皮皮的动作,他喜欢跑来跑去,然后自己侧身倒地,然后转一个圈子站起来再跑。张皮皮的爸爸、妈妈、外婆都在不断叫他停下、小心、别闹、别乱,我突然明白了他在干什么。记得我小时候也喜欢那么跑来跑去,大人们所不知道的是:当我奔跑的时候,我并不是我自己。我要么是一架飞机,要么是一架汽车,我从一个地方飞到另外一个地方,然后调过头再飞回去。大人们喜欢叫我的名字,让我停下,问题是,在那种时刻我并不是我自己,我是飞机,我是汽车,我是坦克,叫我停下来,那就应该叫对我的名字,比如说:飞机停止起飞!或者:汽车刹车!
我决定和张皮皮玩一会。我还能想起,自己小时候不高,抬眼看到的都是很多条腿,这种感觉让人很郁闷。所以,我坐到了地上,叫张皮皮过来。当他靠近的时候,我就把他按翻在地上。然后他会扭着身子想爬开,我就抓住他的腿把他拖回来。我们两个在地上,就像两条墩布,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张皮皮因为我也在地上和他一起爬而觉得快乐,我却因为可以用带小孩的名义公然在地上滚来滚去而快乐。同样的,他的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快乐。
很快我们就设计出了两个游戏。一个游戏是他从远处跑过来,飞扑到我的肚子上,就像是要鱼跃冲顶。而我要在千钧一发之机,在空中接住他,一把抱住,然后放在地板上躺好。然后他爬起来大笑着逃掉,转身再来一次。另一个游戏叫面条人,我抓住他的小手,慢慢提起来,拉着他转圈,一直到双脚离地。转个四五圈之后,我对他说:“你现在变成了面条人,你就像煮熟的面条一样很软很软。”记得第一次我和他那么说,然后慢慢把他放到地面上,他居然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也慢慢地软到在地面上,就像一根软面条。
我们一起玩了一下午。
晚上要走了,张皮皮和他的爸爸妈妈一起下楼来送我。我们走出单元楼门口的瞬间,我身边的张皮皮很自然地伸出手来,要我牵着他一起走。我们一起牵着手迈着正步走向小区门口,就像彼此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题图摄影:和菜头
原注:张皮皮唯一安静的一刻,Canon 5D MarkII,快门不详,光圈不详,我只知道用P档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微信号】Bitsea
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太多人长大之后,就会彻底忘记怎样当个孩子,也就无法理解小朋友。而我没有,这大概就是我时常被责备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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