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出生在一个物资匮乏的家庭,一家四个兄弟姐妹,爷爷奶奶靠务农为生,常常吃不饱饭。后来他奋力读书考上中专,有了工作,才结束了这段艰苦的岁月。
我则是出生在一个零食匮乏的家庭爸爸因为小时候受尽了吃不饱的苦,长大以后便把所有执念都许给了米饭,似乎只有一碗盖满肉和菜的白米饭才能治愈他饥饿的童年。妈妈则跟大部分女性一样,爱吃零食,我唯一的指望,就是她每次打工回家那个装满衣服的手提包最底下的角落。
无奈的是,从小我一直体弱多病,医生检查后发现,我的扁桃体比一般人略大些,更容易发炎,所以应当尽量避免一切会导致扁桃体发炎的食物,重盐重糖重油重色素重口味的零食成为众矢之的。于是,以爱我的名义,从妈妈这儿得到零食的渠道也被斩断了。
童年最经典的画面就是,一群小孩手里拿着方便面哗啦哗啦地往嘴里倒着,辣得吸溜鼻涕也不忘吭哧嘎巴脆,最后像小狗般吐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完掌心最后一抹佐料。而我则是直勾勾地看着,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嘴上谨记大人说的,不能做好吃鬼。脑子里却不断上演着一把抢过方便面大快朵颐的痛快戏码,就连掉落在地上的碎屑都对我有着极大的诱惑。

吃零食变成了生病才有的恩赐。发烧的时候,妈妈煲的各种粥我全都闭目摇头,只有方便面的味道让我为之一振,但终归口苦无味,无法尽兴享受。喝中药的时候,异常浓腻的辛苦,只有一颗奶糖才能让我忍受。住进儿科病房的时候,看着周围的小孩有吃不完的火腿肠、肉松,我便在扎针的时候痛哭流涕,以求得到同等的零食待遇。
你看生病本来多折腾的事,但有一点好,可以吃零食。
但生活不可能永远生病,我很快长大,开始上学了。
谁知道,学校的诱惑更大了。
大门口两旁遍布着琳琅满目的小店,各种零食辣的发着光,甜的像朵花,汽水冒着泡……它们不会说话,但我却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喧闹的声音,我深藏胃里的馋虫被吵得咕咕作响。
身边的同学不乏有钱的,下午上课铃打响之前,是每日的零食时光。有的吃着大片的辣条,辣得龇牙咧嘴;有的灌着汽水,喉头咕咚作响;有的嚼着话梅,津津生滋……我发誓,那就是当时的我,最向往的生活。
零食就像是最拜金的人,全都逃离了身无分文的我。

后来,爸爸开始允许我在外面买早餐吃,我也终于有了来钱的渠道。每天的早饭钱我都紧抠着用,给一元我就用五毛,有时候就饿肚子,终于,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存钱罐里发出了钢镚美妙的声音。每天晚上临睡前,我总是悄悄关上门,躲在被窝里美滋滋地数钱,计划着买这个买那个,心里着实比蜜还要甜。
那个滋味,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收到一封来自暗恋者的情书,隐秘的窃喜。
攒到一定的数目,我掂量着差不多可以过上嘴里有零食,手上有余钱的理想生活了。于是,门庭若市的校门小店开始出现了我的身影。
回家的路上,我左手拿着辣条,右手拿着汽水,和同学有说有笑,短短五分钟的路程实在不够吃呀,那时候恨不得从学校到家的距离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这五分钟的惬意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一个天气时阴时雨的放学时分,我买了一种像羊肉串的新品种。地面湿漉漉的,但空气中没有雨丝,我断定妈妈不会给我送伞。于是,一路悠哉悠哉地吃着。经过一个转弯,眼睛的余光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是谁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应激性行为——将羊肉串丢到垃圾桶。我佯装镇定地迎向妈妈,其实早就于事无补。刚刚戏剧性的一幕早被她看在眼里,她又气又乐,问我偷着吃什么好东西。回到家里,爸爸让我站在镜子前,说,你别骗我们了。我定睛一瞧,嘴巴周围一圈都是红的,鼻头辣得冒了汗,我尴尬地咧开嘴,结果发现,牙齿上还龇着辣椒片。镜子里是一个火辣辣的小丑。

幸好,他们没有发现我的小金库,但我再也不敢在路上偷吃零食了。望了一段时间的风头,当他们降低警戒级别后,我想吃零食的心又蠢蠢欲动了。
路上吃有诸多不可控因素,还是得有一个地方静静地吃。我决定铤而走险,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把零食带回房间偷偷吃。
于是,那段时间我出奇地认真,每次吃完饭就乖乖进房间做作业。其实,是一边做作业一边吃零食,不亦乐乎。
但这个乐事依旧好景不长。一次吃完零食,我把包装袋夹到了作业本里忘了藏。谁知那天爸爸鬼使神差想检查我的作业,当他饶有兴致地翻开作业本,笑容逐渐凝固在嘴角,一切再次东窗事发……
零食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从我嘴里逃跑。我想,它应该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总是先给我一点甜头,其实内心一直在算计我。
就像辛波丝卡诗里写的那样,时机尚未成熟,变成他们的命运。缘分将他们推进,驱离,忍住笑声,然后闪到一旁……
长大以后,父母再也不限制我吃零食了。或许因为当初医生说——等你长大,抵抗力就变强了,扁桃体也不会那么脆弱了。
我可以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进进出出,把家里每个角落都塞满,在任何时间点都可以任意吃。我一度认为零食逃跑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它还是要臣服于变成大人的我。
只是它的存在变得平淡无奇,触手可及的命运令它泯然众人矣,我再也找不到偷偷吃到它那种惊天动地的喜悦。
它终究还是逃跑了,连同我的童年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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