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叫牛妈，但我本人和牛一点关系也没有。
即不姓牛，也不属牛；既没有牛逼哄哄，也没有汗牛充栋，没有九牛二虎之力，更没有老黄牛的勤勤恳恳。
唯一跟牛扯的上关系的，大概是跟娃讲道理的时候深深的感到对牛弹琴吧。
事实上，在推娃这件事上，我只想做头熊。
不是张牙舞爪来势汹汹那种，而是冬眠时候安静慵懒的熊。任外面狂风暴雪冰冻三尺，我摸着饱饱的肚子缩在铺着厚厚稻草温暖又干燥的洞里睡得不知今宵是何年。
一觉醒来，已是春暖花开。
1，冬眠
牛妈在西雅图买房子的时候，特意没有去买中国人盖章认证的学区房。
一方面是买不起（这也好意思说）；另一方面我知道削尖脑袋也要挤进好学区的中国爸妈是怎样一群生物：
基因里刻着“学霸”，浑身散发着精英的气息，血管里流的都不是和普通人一样的血液——那可都是鸡血啊！

别看牛妈在漫画里上蹿下跳没心没肺，其实我是个特容易心急上火的人。
而且我知道自己耳朵软定力差，成天混迹在牛娃鸡血妈的圈子里肯定也是成天一颗心七上八下惶惶不可终日。就算你有八根主心骨，天长日久也得给你抽光了。
这会严重干扰我做为一头熊的生活目标。所以我的策略是惹不起躲得起。

但是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养娃这条路走的长了，有些事就算你不想，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2，天才班
美国的公立学校的某些学区从小学开始就有一种培优课程，中国人非常形象的叫做天才班。
要进入这个所谓的天才班，需要通过考试。考试的题目呢，就是各种以图形来表述的逻辑推理题，非常类似我们常见的智商测试。
所以你应该也大概明白，这个考试以及天才班的选拔的目的，是要选出智商高的学生，根据他们的认知能力教给他们一些更深的学习内容。
我很满意自己完美的逻辑推理。于是在牛妞学前班的前半学期里让她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我自己每天上网画画滑冰追星也没耽误。
看着朋友圈里国内的家长一片鸡飞狗跳高血压，不禁感叹自己的选择正确英明。

3，丸子妈
如果你们认识牛妈比较久，就知道我是日本花滑运动员羽生结弦的粉丝。然后我也认识一群同为羽生粉的妈妈们。
我和一个纽约的妈妈平时爱在微信上聊聊比赛，传传照片发发花痴什么的。她爱吃丸子，就叫她丸子妈吧。
某天不知什么原因，话题扯到牛妞的学前班要参加天才班考试的事情上来了。
然后我就轻描淡写的告诉她我的“智商考试不用推”的理论。
然后丸子妈的小宇宙就爆发了。
丸子妈就是那种小时一路学霸到出国留学考研读博的典型精英。
她首先无比骄傲的告诉我她的两个儿子全都在她的一手栽培下考上了天才班。
又痛心疾首的指出我的想法有多么错误。
再义愤填膺的指出在人人都打破脑袋想进天才班的这个时代我的态度是多么的不端正。
听完丸子妈的一番演讲，我大概明白了这玩意儿的中心思想：
虽说天才班是一个智商的选拔，但不要以为孩子聪明或者不够聪明就可以甩手不管了！
来我画个图给你解释一下：

忙活一圈，同样的结果，只是孩子和家长的任务加重了。
要问“备考天才班”这个传统是由谁带起来的？我不说你也猜得到：
当然是我们中国的虎妈鸡爸啊！
不管什么资源，只要被中国人看上必定变成稀缺资源，成本立马刷刷刷的大幅提高！
牛妈真的好气啊：你们这样是扰乱市场啊！还让不让熊妈们愉快的冬眠了？

丸子妈的强项是数学，不过在我看来，她是个被数学耽误的天才推销员。
4，纠结
虽然答应了丸子妈，可是我对推牛妞学习一点信心也没有。

从出生到现在，我唯一辅导过牛妞的就是中文。
牛妞是个特别固执的孩子，她不愿意做的事你是绝对不可能逼她做的。为了学中文，大道理小恩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承诺零食，承诺玩具，夸奖鼓励，恩威并进……什么招数都用过了。
其实就是每天五分钟到一刻钟的学习而已，可就这么一点点时间都是我一天中最灰暗的时刻。
每到这时我再愉快的心情马上沉重起来：不知道这次她有用什么花招逃避，我又得用什么计谋降伏……
心累，真的累。我宁愿和她一起玩游戏画画几小时，都不想教她十分钟的中文。
而这次还是枯燥无味的练习题。还没开始我都能预见到前途有多艰险，无数次地在心里打退堂鼓，后悔那么轻易的答应了丸子妈。

丸子妈倒是兴致勃勃，好像又找到了新的目标一样，隔三岔五就催促我一下。
是不是推娃推惯了，见到别人家的娃也会技痒推一下呀？
我们的聊天模式于是变成了这样：

那段时间我总觉得我处在人格分裂的边缘。
5，紧急情况！
其实学校对于准备考试这件事是非常反对的。和我之前的想法一样，他们要选拔的是天生智商高的学生，不是经过训练会做题的学生。
所以学区对于具体考试时间和内容是保密的。网站上只有一个大致的区域，据说是在一月到三月之间。
而考试内容虽然也没有具体说明，但是这类考试的类型八九不离十，无非是这样：
找出图形中缺少的那一块

或者这样：
找出空白处正确的图形

这些题目主要考察学生的观察和逻辑推理能力。说实话，这种测试效果是很有限的，它只能检测智商中的一小部分。人的智力包含的范围很宽广，表达能力，肢体协调能力，语言学习能力，空间思维能力……这些测试都无法检验。
我把题目拿给牛妞。她一开始还有点兴趣，做了4，5道，碰到稍微难一点的脸色就垮下来嚷嚷着不要做了。
不做就不做吧。教中文的经历让我知道，对牛妞这孩子细水长流比一次逼到极限有用。
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呢！只要不让她产生反感情绪，心情好的时候就做一点点天长日久总会有积累。要是把她逼急了她彻底抵触，那以后再让她学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一晃快到感恩节假期了。老师在节前安排了一次家长会。
和老师面谈的时候，我问他关于天才班考试时间的问题。
老师明显不太愿意多谈这个，在我的一再追问之下，老师含糊其辞的告诉说大概是在感恩节假期结束之后的第一个礼拜。
那就是11月中旬。说好的一月到三月呢！？
这样的话，我们满打满算只有8天时间了！

6，特训
事到如今，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
必须要在八天里让牛妞做完所有的题！
牛妞题目做的顺利的时候很开心，但是只要有一点需要动脑筋的，或者发现答案错了就特别生气，踢桌子踹板凳，或者直接彻底泄气，闹着不要做了。
我得不停安抚，鼓励，晃动吊着的胡罗卜才能勉强让她完成任务。
到了第三天，连棒棒糖都不管用了。我得使出浑身解数好说歹劝半小时她才老大不情愿地开始做题。
做完了我跟她讲解错误时她完全没有在听，整个人就像泡软了的油条一样从桌子上滑倒凳子上，再瘫到地板上。
明知道她听不进去道理，我还是没忍住：
”牛妞，我知道你不喜欢出错。但是做错的题目更是需要去学习，弄清楚知道自己为什么错。这样下次再做的时候不在出错就好啦！“
我已经尽量保持表情温和，语气平静了。
然后瘫软在地的牛妞猛地弹起来！

然后噔噔噔的撒腿跑开消失不见了！
牛妈在打算要小孩时就下定决心不打孩子，也做到了。
但是近六年来为数不多的几次想狠狠揍牛妞屁股的冲动，都是发生在我教她学习的时候。
因为她的懒样，熊样，滑头样，不求上进样，呆滞无神样，油盐不进样……全在这个时候统统展现出来！
这孩子怎么看都浑身是缺点，哪哪儿是毛病！

我咣的一下拍桌子站起来，对着楼上大吼：
”你对妈妈就是这样的态度？你不学我还不教了，你就等着当白痴笨蛋吧！“
那话怎么说来着，一学习就鸡飞狗跳。
只要一辅导牛妞，她就不是那个温顺乖巧的小女孩，我也不是理智耐心的好妈妈。
这一切根本不受控制。
7，牛爸
受尽挫折的我第一反应就是跟见过风浪的丸子妈诉苦。

在这最后的时刻，我觉得该让牛爸出手了。
牛妞最听她爸的。牛爸完全不管她学不学习，爸爸在她的生活中就是个陪玩的角色。乐高，卡通片，遥控汽车，电子游戏……全都是她爸第一时间介绍给她的带领她玩的。
牛爸对天才班这个东西比之前的我更加无所谓。他小时候就是天才班里的，按他的说法就是”没什么特别的“。
所以我得先对他洗脑。

牛爸上阵，牛妞终于又同意做题了。
但是他们爷俩禁止我在他们周围出现。按照牛爸的话说，“你在同一个房间里我都能感觉到你焦急的气场。”
也好，眼不见心不烦。也该牛爸感受一下辅导孩子的乐趣了。
8，普通小孩
鼓捣了几天，牛爸报告说他觉得做够了。
我一查，也就做完了几套比较简单的题目而已。
“错误的题目呢？都一一给她讲解过了吗？”
牛爸皱着眉头：“你不要逼她太紧了。你知道牛妞的脾气，差不多就行了。”
什么叫差不多就行了？天才班竞争多激烈你知道个
我拿着书，噔噔噔的上楼找到牛妞。
先平复一下情绪，管理一下表情，找到最轻松悦耳的声线。

有了小孩以后，牛妈下定了决心绝不对她们说出“我都是为你好”这句话。
这一刻，是这几年来我最最想说的一次，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咽了下去。

9，考试
放下一切之后，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之前觉得天才班就是一切，牛妞考不上就得完蛋的我，慢慢又回到了现实。
牛妞还是那个牛妞。固执又体贴，温柔又傻气。缺点不少，优点很多很多。
就算考不上天才班，她也还是那个特别特别可爱的小女孩。
感恩节过后的那个礼拜三，牛妞回家来说他们学校考试了。


“太简单了。”她说。
想到她做题的时候粗心大意，看到题目简单大笔一挥就做错的样子，我暗暗叹了口气。
“还不是因为你之前练习过，“我说，“要是你第一次做肯定不会觉得简单。”
小家伙撇了撇嘴，玩儿去了。
终于考完了。我觉得这段日子来压在身上的大担子一下子卸了下来，浑身无与伦比的轻松。
老天啊，你都看见了，老母亲尽力了。考不考的上，随便吧！
10，春天
其实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对吧？
不过还是告诉大家，一月份我们收到通知，说牛妞考上了。
我当时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赶快转发给牛爸确认。
虽然说自己已经看淡放下了，但是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心花怒放得跟中了大奖似的。
真的，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孩子取得一点小小的成绩，真的是对父母最大的奖赏。就为这短暂的幸福一刻，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我第二个告诉的人，是丸子妈。
本以为娃上了天才班我就能钻进我的树洞享受做一只熊的岁月静好了，结果才发现这只是个起点而已。
春天，离我好像越来越遥远了。

谨以此文献给和我一样晕头转向的熊妈们，
还有和丸子妈一样勇往直前的推妈们。
祝我们都能看到春天。
牛乱七八糟 2019年2月25日

后记
上个月丸子妈给我发了一个包裹，
四四方方的一看就知道是习题集。
拿起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像秤砣一样沉重，
搁在灶台上一直都没有勇气打开。
直到某天觉得正能量比较充足的时候，
终于心一横拆开了包裹。
里！
面！
居！
然！
是！
不是数学书！
不是奥数题！
是！
……
羽生结弦的写真台历和票夹！
我心脏病都要犯了，
受不了这大起大落的。
丸子妈，真乃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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