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长工到将军：95岁爸爸戎马一生

【留美学子】第139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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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爸爸老了。

今年95周岁的爸爸却依然腰板挺得笔直，不驼背，走路也不用拐杖，还保持着一个军人的姿态。

此文作者为将军的女儿，她不仅为爸爸95岁大寿而写，更为天下同于她父辈一起打江山付出一生、甚至很早就付出生命的几代英雄而写。

希望世人铭记历史！英雄的精神永生！

董占林将军

1923年出生，直隶房山（现北京）人，1938年参加革命，194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参加了黄土岭战斗、百团大战和辽沈战役、平津战役、衡宝战役和广西剿匪等战役战斗。建国后，参加了抗美援朝、藏甘青南平叛剿匪、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中越边界自卫还击战等战役战斗。历任排长，连长，营长，团长，130师长（“攻坚劲旅”前身），军长和副司令员等职，1988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95周岁的爸爸依然腰板挺得笔直，不驼背，走路也不用拐杖，还保持着一个军人的姿态。

可是，爸爸的眼睛由于两次进西藏作战，受到高原强烈紫外线的刺激，曾患过雪盲，最终导致双眼黄斑病变。近几年病情加重，尽管多方医治，还是回天乏术，他的右眼已经失明，左眼只有0.05的视力。

我万万没想到爸爸的晚年不能读书看报，只能听收音机、电视机播放的声音；靠家人给他读报，来了解时事新闻。最令人痛心的是爸爸已经看不清楚和自己相依为命六十多年的老伴儿，我妈妈的面容；也看不清他的孩子们的模样！但是，爸爸却顽强地生活着，如饥似渴地了解国内外的事情，然而他只能从微弱的视力和基本正常的听力中努力感受身边的一切。

毫无疑问，爸爸的生活品质降到了很低，很低。目睹这些，我的心在默默地流泪。爸爸啊，您把自己毕生的精力都献给了为之奋斗的伟大事业，您是在无数次枪林弹雨中浴血奋战的幸存者，尽管您只有那么一点点微弱的视力，但是您还是用看到的、听到的社会主义建设，改革开放的伟大成果，告慰于自己和九泉下的革命先烈们！

我的爷爷是清朝末年的秀才，大半辈子以教私塾苦度时光。爸爸曾经读过四年私塾，在他十二岁时我爷爷和奶奶都相继去世，他和我二叔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后来他们都当了地主的小长工，吃苦受累，被人欺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1937年

1937年芦沟桥“七.七事变”之后，日寇大肆发动侵华战争。到了年底，整个华北平原几乎全被日寇的铁蹄所践踏！1938年农历二月底，爸爸所在的河北省房山县镇江营村开进来了一支军队。

这支军队和他曾经见过的国民党“中央军”完全不同，他们队伍整齐，步伐一致，很威风。一进村子士兵们就打扫院子和街道，还为老百姓挑水。安顿好之后，他们就听一个当官的讲话。那当官的不像他见过的国民党“中央军”的长官那样凶神恶煞地训斥士兵，而是和和气气地讲话，听起来很亲切。最后，大家又一起唱起歌来：“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

经打听，爸爸才知道，这支队伍就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那个当官的是八路军晋察冀军分区一团一营四连指导员郑三生。爸爸观察了几天，发现他们确实对老百姓好，买卖公平。

一天，他去问一位江西老红军司务长：“我要当兵，你们要不要？”司务长说：“那好哇！我们这个队伍是穷人的队伍，你要当兵，我们欢迎！”爸爸一听高兴得跳起来：“真的？”司务长认真地说：“当然是真的，八路军说话不骗人！”第二天爸爸果真被批准入伍，成为八路军战士，当时只有十四岁，从此开始了他一生为革命奋斗的戎马生涯。

爸爸最初是连部通信员，1938年9月他坚决要求下到战斗班，第一次参加战斗就遇到了一场和鬼子拼刺刀短兵相接的肉搏战！班里6人勇敢地冲上前去与敌人殊死搏斗。由于连续作战体力消耗大，相继有3个同志倒下了，父亲的左手食指被敌人的刺刀砍伤，鲜血直流，他忍着剧痛，咬着牙，几经回合，终于在战友的策应下把刺刀捅进了一个鬼子的胸膛，当时他还未满15岁。

打完这一仗，他的思想成熟了许多，战争的血与火铸造着他的灵魂。爸爸的手指负伤后，伤口感染，胳膊肿得像碗口一般粗，非常疼痛。卫生员叫来担架，要把他抬到老家养伤，爸爸不肯，坚决要跟着部队走。

第二天行军时，他发着高烧，又跟不上队伍，最后连里决定用担架抬着爸爸，整整抬了他11天，使他终于起死回生。爸爸当时深深地感到：我们革命队伍的同志，人人都像一颗太阳，给人光辉，给人温暖！

1939年

1939年11月，郑三生让爸爸去学习测绘，他舍不得离开这火热的战斗集体，觉得自己文化水平低，怕辜负了领导的希望，因此就不愿意去。郑三生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不去？捆也要捆去！”后来他才认识到教导员郑三生的帮助、培养、教育对他的人生转折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并终身受益。爸爸在测绘班以优异成绩毕业，也使他从一个普通战士成为了人民军队的初级干部。

1945年5月20日，在冀东芦龙县大横张集庄与战友在一起。时任冀东十六军分区侦察参谋兼侦察连长（左一)

在整个抗日战争中，他和全体抗日军民不畏艰难困苦，他们千里行军到冀东打击的人。石板山突围，偷袭北戴河黑当铺，秦皇岛铁庄虎口拔牙，智取前所站等，始终以高昂的斗志和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与日寇进行了顽强的斗争。1945年8月15日，终于迎来了日本投降的好消息！

1948年

在解放战争中，爸爸先后任四野八纵队四十八团副团长、团长。后部队整编，他为六十九团团长。参加了塔山、兴城阻击战，风雪战林西，攻克凌源，血战三二三高地。锦州战役，作为伟大的辽沈战役的第一阶段，是从1948年9月25日开始的。整个战役共打了21天，扫清锦州外围据点的争夺战就持续了18天，而向锦州城里发起总攻到战斗结束仅用了28个小时。

在锦州战役中父亲指挥的六十九团英勇战斗，共歼敌2600余人。爸爸清楚地记得，在激战中一位战士的一个眼球被炮弹炸出了眼眶，他一把揪掉了眼球，继续战斗，最后光荣牺牲。

1948年10月15日，东北野战军胜利攻克锦州后，父亲率领六十九团参加了歼灭敌廖耀湘兵团的辽西会战，他的团在康家屯阻击战中，与全副美式装备的敌人精锐部队顽强拼搏，前仆后继，终于在10月28日，以全团伤亡500多人的代价歼敌3100多人，为我军主力全歼廖耀湘兵团做出了重要贡献。六十九团受到纵队领导的表扬，康家屯阻击战在辽西会战中的重要作用也越来越为辽沈战役的研究工作所重视。

1958年

抗美援朝，爸爸所在部队是1958年最后一批回国的。他时任45军（后改为54军） 130师师长，率部到达四川雅安。他在雅安度过了新中国第九个国庆节，不久就作为志愿军英模代表团成员和战斗英雄一起来到首都北京，受到毛主席、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亲切接见，度过了终身难忘的时刻。

1959年3月130师接到中央军委关于开赴西藏参加平叛的电令。3月25日他坐在一辆嘎斯六九指挥车里，带着齐装满员的全师官兵，随着由成都军区司令员黄新庭率领的“黄指” ，像一条钢铁长龙，沿着川藏公路摩托化开进。车队驶过二郎山，跨过泸定桥，在翻越海拔5700多米的雀儿山时，感到了明显的高山反应，一位战士发生严重高原反应，耳朵出血，当即牺牲。这对部队的一些人产生了消极影响。

130师官兵奔赴边境

爸爸虽然身体不舒服，还是挺过来了。由于师政委耿青同志高血压等身体原因，经上级批准回到内地，不久调离该师。上级决定爸爸既担任师长又担任师党委书记。他在全师党委会上首先表态：“我保证绝不打退堂鼓，就是死了，也要死在西藏，和部队在一起，不完成党和人民交给的平叛任务，绝不返回四川！”父亲的话稳定了部队的情绪，他的行动就是无声的命令！

130师主要在昌都地区作战，该区共12个县，约5万人口，95%是藏族，它和整个西藏一样，仍然处于最黑暗、最野蛮的封建农奴社会。挥戈初战昌东北，部队一路歼灭叛匪，一天晚上9点，他们到达字甲寺，爸爸的体温高达40度，身体极度疲惫，是同志们把他架到庙门口的大石阶上的。

当晚就在寺内大殿的地板上躺着，高烧一直未退，烧得他昏昏沉沉的。第二天一早醒来，他虽然身体很弱，但神志还很清楚，就立刻向作训科长姜显臣同志询问各部队行动情况，并要求师的其他领导不要把他生病的事向上级报告。

爸爸带病指挥作战，在地板上整整躺了三天三夜，尽管头昏胸闷，身体衰弱，但一拿到各部队发来的电报，什么病痛都忘了，整个心思都集中到正在茫茫高原上进剿叛匪的激战中。五天后他终于退烧了。

由于高原雪山上终年积雪不化，强烈的紫外线刺伤了爸爸的眼睛，他曾双眼红肿，视物不清，得了雪盲。幸亏当时他才三十几岁，经过医治有所好转，但强烈紫外线使眼底黄斑受损，导致了他进入老年后严重的视力损害。

正如当时总政治部主任肖华所讲的：西藏平叛作战虽然在战斗的残酷性上不能同红军的万里长征相比，但是在艰难困苦上，这3年的冰雪高原长期作战，是完全可以和当年爬雪山、过草地相比拟的。

在字甲寺内，爸爸亲眼看见在墙壁上贴着从活人身上剥下来的整张人皮，排列着人的头颅骨，连敲鼓用的鼓槌也是小孩子的小腿骨。这一切说明了农奴制度的愚昧落后和农奴主的残酷野蛮。

部队指战员随后转战昌东南，一举荡平昌西叛乱，回戈肃清宁静顽匪。1961年9月，正是秋高气爽、硕果满枝的收获季节，130师接到了总部关于返回四川的命令。临行前，西藏自治区党政军领导同志和昌都的藏族人民群众一起热烈欢送部队。官兵们收下了一条条洁白的哈达，喝下了一杯杯醇香的青稞酒，也把获得解放的百万农奴的深情厚谊印在了心里。

1962年

1962年10月，130师正式接到了参加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的进军令。当时130师还没有政委，爸爸又一次独挑重担，率全师挺进西藏。10月28日他带领各团团长和司令部机关人员乘车先行一步，赶到了离拉萨500多公里的扎木兵站，准备去西藏军区受领任务。当晚总部给他的特急电报：“着调一三零师迅速攻歼瓦弄之敌！”这醒目的电文像千钧巨石，一下子加重了父亲肩上的担子。这道命令决定了该师将脱离西藏军区的直接指挥，在独立方向上，单独执行作战任务。

老师长在前线分析敌情

瓦弄地区位于喜马拉雅山东南麓，中印边界传统习惯线以北，“麦克马洪线”以南；它的东南与缅甸、印度相邻，西北与我察隅地区相连。它山髙、谷深、坡陡、林密、路险、水急。印度为了满足自己的扩张欲望，不顾我国政府多次严正警告，在我国土地上筑起营垒哨所，甚至以此为跳板，继续入侵我内地。当时驻瓦弄地区的印军第11旅下辖四个步兵营、两个七五榴弹炮连和两个一O七重迫击炮连，以及工兵、勤务部。第11旅是印军第四师“王牌”部队之一，也是印军首脑梅农、考尔起家的部队之一，具有相当的作战经验和战斗力。他们从1942年开始在瓦弄地区设防，盘踞多年，对地形道路和自然条件十分熟悉。

如何在易守难攻的屏障中砸开一个缺口？根据侦查得出的资料，爸爸经过缜密的思考，最后选定首先抢占敌人前沿西南边编号为05 的高地。

11月7日，军首长和机关组成的军前指来到察隅县，爸爸立刻赶去察隅汇报了130师的前阶段工作情况和战役决心，丁盛军长高兴地对他说：“老董，你这一步棋走的完全正确，要不先占05高地，这个仗就更不好打了！” 正说到这里，恰好又接到总部的电报，明确要求扼守05高地。这时，军首长想把爸爸的师指挥所留在航堆与军前指在一起指挥，爸爸说：“我必须上05高地。” 后来他回忆说，幸亏他去05高地直接指挥部队，及时调整作战部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11月8日上午8点他离开航堆军前指，急冲冲地先于主攻部队，带着师指挥所向05高地爬去。从海拔800米的的沟底到4500米高的05高地，几乎全是在六、七十度的陡坡上爬行，到离山顶不到100米时，爸爸浑身大汗，喘着粗气，举步艰难，前进三步就要退两步。同志们照顾他，四位年轻参谋、科长连推带拉把他推上了这最后100米。

当他们到达05高地的掩蔽部时，已是晚上9点。指挥所距敌人的前沿阵地只有800米，而离敌人翼侧阵地前沿只有400米。敌人发现了他们，用炮火猛轰、机枪扫射，当时印军绝对没有想到130师的指挥所、甚至师长就在他们的面前！此时此刻，大部队还远远没有上来，爸爸把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平息西藏武装叛乱

16日凌晨4点总攻开始了。130师的388、389、390团在炮团的火力支持下与印军展开激战，最后全歼印军十一旅。21日接到了中央军委命令：从22日零时起，我军将主动停火。瓦弄战役出现了无数舍生忘死的激战场面，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英雄事迹；在保护祖国领土主权，维护亚洲和平的斗争中建立了不朽的功勋，也为130师的战史写下了辉煌的一页！

战斗结束后，爸爸拿着缴获的的部分战利品去看望伤员。他对我们孩子说过，只要看见双眼失明的人，他就给一块手表。我们问爸爸：他们失明了，给手表有什么用？爸爸说，最严重的伤残莫过于失明，将来他们生活困难时，手表可以卖了，补贴生活费用。每当想起爸爸的话，看到如今爸爸的眼睛一只失明，一只仅有0.05的视力，我们几个孩子心中都无比难过、痛心不已。

爸爸从一名穷苦的小长工当上了小八路，在人民军队的熔炉里、在无数次革命战争的考验中成长为我军的高级指挥员。1952年8月他成为南京军事学院高级系第二期学员。

1954年

1954年12月24日的毕业典礼上，爸爸以各科成绩都是五分，为那一期22个优等生中的第二名，获得院长刘伯承签发的毕业证书和教育部长张伯钧签署优等生成绩卡，他的大照片和历届优等生的前三名一样，挂在了南京军事学院礼堂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