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丨微信公众号 秦鉴
父子两人,一人被群众举过头顶,一人被万众踩在脚下。这就是水的力量。
“山西好官”胡富国的长子胡志强倒了。
81岁的胡富国,留给世人印象最深刻的,当是其离开山西时,百姓人山人海沿街相送的感人视频。
据说前几年,退居二线的胡富国再回平遥。因不想高调被人认出,曾特地戴了副墨镜。
在城墙下,几名三轮车夫觉得此人眼熟,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胡书记?”
胡富国不得已摘掉墨镜。结果被周围几百名群众“包围”了,外围还有人喊话,“胡书记,常回家看看!”
听说胡富国要上城墙,车夫不由分说,将三轮车抬上去,几百名群众都簇拥着胡富国上了城墙。
父子两人,一人被群众举过头顶,一人被万众踩在脚下。
这就是水的力量。
1
六月不飞雪。
这个沸腾的六月,是举报者的六月。
在京城,55岁,戴着鸭舌帽的崔永元将炮火持续覆盖着影视圈最红的几个人。生活里的老炮把镜头里的老炮打蔫了。
在榆林,维权斗士、52岁的商人赵发琦,在射出的炮弹飞行近一年后,听见了轰塌“玉观音”的声响。
举报材料里透漏,胡志强以其母亲名义重修的寺庙里,有一尊2米多高的翡翠玉观音,估值超过2亿。
胡志强与崔永元同岁。
1984年在北京财贸学院工商行政管理系学习。1988年来到国家工商管理局,1993年进入煤炭行业,先后任华晋焦煤公司办公室副主任、总经理助理。
值得注意的是,1994年5月到1995年5月,胡志强曾挂职山东省牟平县副县长。
显然,胡进军政界,很早就埋有伏笔。
在煤企任职期间的胡志强,口碑还不错,包括后来做到神华集团公司实业开发部经理。有人评价他:没架子,非常平易和蔼,出门没有急事从不坐飞机,即便坐火车也只坐硬卧。
即使坐镇榆林之后,胡志强似乎仍保持了“平易近人”的做派,比如其曾经的下属评价说,“几乎没在公开场合批评过官员,也几乎没见过他训人。”
据说一名胡志强手下官员犯了不小的错,以为胡志强会处罚,没想到胡没有追究。倒是这位官员过意不去,请胡吃了一顿饭安心。
说白了,这不就是“老好人”吗?
2016年,在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精神专题研讨会上,习近平特意谈到“为官不为”的问题。
奉行中庸主义,想做“老好人”,想靠人脉取胜,怕作为了得罪人,所以不想为。
无论是天性也罢,刻意也好,总之,2011年之前,榆林煤炭卖的好,GDP一路上扬,你好我好大家好,做个庸官似乎影响不大,就像足球比赛里的“拴狗冠”。
而在榆林遭遇能源价格下跌、民间借贷问题等之后,原本慵懒的系统立刻原形毕露。这个时候,主政者偏偏是一位不敢断腕的“老好人”,何况举报材料还爆料其存在卖官问题,倘若信息属实,那么当地经济“坐以待毙”几乎是必然的。
2
官二代胡志强和“国家精神造就者”范冰冰一样,都是被举报者的“流弹”所伤。
西安某公号在其开篇,非常写意地写道,“赵发琦有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
联系赵发琦的身世和煤炭行业,颇合顾城那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这十二年,赵发琦都是在维权中度过。
故事是这样的。
2003年,赵发琦浏览西安地质矿产勘查开发院的官网时,发现一个可能价值百亿的项目——陕西横山县波罗-红石桥地区煤矿。他找到西勘院,声称与主管领导关系熟,可以申请到开发项目。
于是,两家草签了协议。赵发琦把1200万元押在了这块279.24平方公里矿区上,赌一把——要么发现大矿身价百亿,要么勘探结果是地下啥也没有,血本无归。
结果,赵发琦赌赢了——矿区下储藏着优质动力煤近20亿吨。
举报人赵发琦
2004年时,国内原煤价格最高时接近每吨80元左右,仅按八成收益计算,赵发琦的身价将飙至百亿以上。当时,中国首富黄光裕的身价刚刚105亿元,IT首富陈天桥仅仅88亿。
赵发琦的得意溢于言表:“哥们发达了。”
中国有句老话,“财不外露”。但是几百平方公里的大金库明摆着,怎么捂也捂不住。
2005年3月前后,西勘院致电赵发琦,通知要和他解除合作关系,退回赵发琦的已付款。
赵发琦肯定不干,向省政府申诉,省国土厅首先确定两家的合作有效。
可没几天,国土厅接到上面转来一份报告,上报者为中国化学工程集团公司(下称中化工程)、香港益业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下称香港益业),两家公司要求参与波罗井田的勘查。
在上级干预下,国土厅将西勘院与凯奇莱(赵发琦的公司)合同所在煤矿,划给了香港益业和中国化学工程集团联合成立“中化益业能源投资有限公司”。
香港益业的法人,是一名美女企业家。据《财经》杂志报道,系前省政府打字员。
2006年5月,凯奇莱公司以违约将西勘院诉至陕西高院。陕西高院判决,合作勘查合同有效,继续履行。
这一暂时的胜利,其实只是赵发琦十二年维权路的开始。西勘院上诉至最高法后,事情却朝着不利于赵发琦的方向发展。
据央视新闻周刊的报道:
“赵发琦出示的一份证据显示,2008年陕西省政府官员曾赴京与最高法院工作人员进行座谈,5月,省政府向最高法发出密函。
2009年11月,此案被最高法院发回陕西省高院重审。
而在省高院对合同是否有效进行重审之前,2010年陕西省政府连续召开会议,通过政府调查报告的形式认定合同无效,并明确指出一审判决裁判不当,同时撤销赵发琦公司的工商营业执照,对赵发琦以虚报注册资金罪进行通缉。
2011年3月,陕西省高院判决认定合同无效。随后赵发琦被抓捕,转眼间,不仅民事官司败诉,他还从受害者变成了刑事犯罪的嫌疑人。”
撤了公司,失去了打官司的主体;本人被关押,失去了人身自由。
常理来说,很多人这个时候已经跪了。不过,曾入过行伍,上过老山前线的赵发琦自称死都不怕,别说被关几天。
“每次律师会见我的时候,我都把脸洗净,把头发弄的好好的,我就给他们一种信心,怕他们外边乱了咋办,而且我记得很清,我弟弟来看我,我弟弟就吓的,我就把我弟弟骂了,你还像个男人吗?”
133天后,取保候审,后判无罪。
也是在此期间,凯奇莱方面就撤销营业执照等发起行政诉讼,2013年营业执照获恢复。
凯奇莱继续上诉。2013年6月25日第一次开庭;2017年12月,最高法院判决:合同有效,继续履行。
赵发琦等来了最后的胜利。
曾实名举报原省委书记赵正永的赵发琦在央视接受专访视频
据不足为信的小道消息称,赵发琦发现之所以这么点背,某种程度上和胡志强有点关系。
于是,赵发琦开始研究关于胡的事。无意之中就摸到了胡的山西老家。在这里,他看到了气派宏伟青砖灰瓦的故居四合院,价值不菲的庙宇装修、佛堂玉供……
在经过大量时间的调研和证据搜集后,赵发琦决定在2017年酷暑季节发难。
3
蚂蚁是可以咬死大象的。
之前冯小刚拍《手机》时,不曾把崔永元当回事;及至大摇大摆再拍《手机2》,才知道“降格”为大学老师的崔老师,同样能导演整个影视圈的海啸。
至于“草寇”赵发琦,之前相关部门更没有把他放在眼中。就像赵发琦自述,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人。
现在回头来看,这些“强者”都太大意了。
大意的背后是傲慢:因为横行的时间太久,以为大地之上,都是扫之即折的草木。
原来还是有例外。
在前述的“举报”发酵后,相关信息在各个平台上都被刷为爆款。
实际上,其成为“爆款”的原因一点都不意外。
在当下中国,唯有这二者最能挑动大众的神经:一为权,一为贵。前者有腐化堕落的胡志强们,后者则是珠光宝气的范冰冰们。
人们对不公平的愤怒,一直都在那里,不过是缺乏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疯狂的转发体现了普遍情绪的共鸣。
对大多数人来说,或许并没有直接利益冲突,但却在社会生活中轻易就能碰撞到“权”“贵”二字的坚壁:比如同在一个校园,仅因为父母身份的“落差”,即让孩子遭受天壤之别的待遇。
赵发琦与崔永元揭开的冰山一角,不过是让更多人看到昭然若揭的事实:游走在权力与财富之间的新贵族,正在如何惊人却又轻易地掠夺着社会的大蛋糕。
这样的“成功”,显然是对成功的羞辱。这样的“成功”,显然也在加剧社会的畸瘤。
因为有着这样的“成功”,崇拜权力、崇拜金钱、鼓吹“强者为王”、鼓吹厚黑的思想大行其道。在“炫富成风”的社会心理中,“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成为一种流行的自谑。
而在唯强者马首是瞻的丛林法则中,“舔”贵凌弱必会成为不自觉的传染病。
崔永元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次去医院看病,排队很费劲。走到窗口问,‘“您看我这种情况去哪挂号?”
窗口里的人头也不抬,“自己想明白呗,说!”
然后我就不说话,她一抬头,“哎呀,崔老师啊,我马上让我们院办主任来陪着您!”
崔永元感慨:你说我应该享受后半句的愉快,还是享受前半句的侮辱?也就是说,大多数人都是在这种环境里生活着。我觉得我的要求不高:或者,全社会的人都像我后半截那样被人尊重。或者,都像前半截那样被人践踏。
崔永元曾表达过,对这样的现实感到悲观。
但秦鉴君更相信一个粗暴的道理:恶心的东西吃多了,势必会吐出来。
当大家都感到恶心,洗礼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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