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对于小村的各种纷争,我都是看客,或者说上帝视角。
这是知乎君分享的第 868 篇小事。
题图:《追风筝的人》
知友:许晓风
据说每个孩子都有世界观崩塌的一刻,如果这句话是真的,我的世界开始有了裂缝是因为二叔和三叔为了宅基地闹翻了。
在那之前,对于小村的各种纷争,我都是看客,或者说上帝视角。
我坐在父亲或者母亲身后,听他们分析东家的得失,也分析西家的长短,试图让他们互相理解彼此的处境,最终协商出合理的解决方案。
世界纷争不断,但是我的家人无所不能还善良、明理、彼此相亲相爱。
二叔和三叔家的纷争打破了我的家人相亲相爱的假象,而我的父母在两家之间束手无策,最后被两家责怪,又打破了他们都睿智能干的假象。
具体的事情说起来也很简单。二叔和三叔家的房子紧相邻,二叔家翻新房的时候,把新房的东墙建到了两家的界线上。
二叔家的说法是我只是建到线上,并没侵占三叔家的地;三叔家的说法是传统上建房子都是离地界一段距离的;
二叔家说大家习惯都是离界线 1 米,三叔家上次建新房时离界线只有半米;三叔家说那是他们家宅基地小,只能如此,而二叔家屋子另一边还有几十米的空余;
二叔家说三叔就是存有侵占之心;三叔说二叔家事事欺凌,从不把他当兄弟;
二叔开始赌咒说他如有欺凌之心不得好死,是三叔从不把他当哥哥尊重……
那个时候我还小,不懂得界线背后的利益,常因为小村各家各户之间的界线之争迷惑。
相邻两家甚至在界线上撒种,然后关系不好时互相拔对方的菜、庄稼,然后争吵,打斗。
小村向上数三辈就是一奶同胞亲兄弟,平常叔叔伯伯,互相照顾孩子,照看家园,然而一到田里,只要是有相邻的,必然有争斗。
吵架、骂架就不说了,还偶有打起来的时候。
大人之间的冲突对小孩子的心灵是一种摧残,我长大后每当需要与人爆发冲突,或者听闻冲突时,内心就会重现第一次听说父亲与人打架时的惶恐与不安。
而二叔三叔之间的争斗,从看不到的一条线开始,互相牵扯出各种怨恨,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陌生了。
如今二叔家的老房子和三叔家的老房子之间还是仅隔半米,仅容一人可过。
屋内却常年无人居住,小村的年轻人要么在外打工,要么早已在城里购房,老宅不过是过年或者清明过冬时节祭祖才回去的地方。
田地之间的界线,应该是还有的,不过,我仔细找,却常找不到。毕竟现在都是良田,粮食收成多,还不需要上缴国家,多收的三五斗不如打工来钱快,谁还在乎呢?
所以,过去的争斗是小村人贪婪、小气么?是他们不顾兄弟情谊么?是穷人本性都恶么?都不是,只是因为贫穷。
贫穷的人一点儿蝇头小利也要抓住啊,即使是兄弟也一点儿不能让啊。
那么什么导致了贫穷呢?
我换个角度来说吧,什么导致了我们小村摆脱了当年的那种贫穷呢?水利建设,引水灌溉,改盐碱地为良田;引进良种;不再给国家上缴粮食;可以做生意和出门打工……
没有一件事情,是我小村的人自己可以控制的。
那天,终于读了《追风筝的人》。其实,我不爱读这种故事,可是孩子老师推荐了,孩子要读……在她读之前,我得读一下到底什么内容吧?于是一边读一边哭,读完全书。
为你,千千万万遍。会说的第一个词是「阿米尔」。
这是哈桑自己的选择吗?这是他能够控制的吗?
谁是那个控制着哈桑命运的背后的手?是阿米尔没有帮他出头导致的么?阿米尔救赎的是他自己么?是他父亲么?
「请让我们走,少爷」,「求求你,老爷」,「带着中重根深蒂固的意识,生活在一个等级分明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滋味?」
或者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为你,千千万万遍」,意味着「会说的第一个词是阿米尔」。
阿米尔呢,作为一个孩子,他没有出头的原因是因为他软弱么,还是因为「他只是个哈扎拉人」?
阿米尔为什么走不过那道坎,是因为他善良么?还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不对?
「无可奈何的神色」,「我想它知道,那迫在眉睫的厄运,是为了某个崇高的目的……」,比如,我应该为阿米尔「千千万万遍」,不论他意味着什么。
我们,每一个人,有多少次,伤害了那些我们以为比我们地位低的人,转身一句:「我这么做是对的」,就原谅了自己呢?
我们,每一个人,有多少次,伤害了那些我们以为比我们地位低的人,转身一句:「那是他自己愿意」,就原谅了自己呢?
我站在我小村的土地上,一遍一遍的怀疑我的父母,我的叔叔伯伯们,我觉得他们为了田头寸利,不顾兄弟情谊,不顾邻里道义,让一个孩子伤透了心。
而我站在城市,回头看小村当年的争斗。原来不是「他愿意」,而是他们不得不为。
是的,即使在小村,也有我父母那样的人,他们为了兄弟和睦,邻里相亲,情愿牺牲自己的眼前利益。但是,是什么让他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窝里斗呢?
是什么让阿米尔和哈桑兄弟兄弟阋于墙?不是阿米尔的软弱,也不是哈桑的愚昧,是拉塞夫。
是什么让父亲敢于站出来保护陌生女子,而她的丈夫却只能亲吻他的手?是那个苏联士兵手里的枪。
那又是什么给拉塞夫和士兵提供保护伞,让他们都明白他可以这么做,不会受任何惩罚呢?
是什么让父亲要在两个孩子之间痛苦抉择?
换个位置,「为什么他必须感到悲伤才能掉眼泪呢?他不可以只是问问洋葱吗?」,就是一个简单的让人发笑的问题。
可是那个切洋葱的人永远没有机会写一个自己的故事,如果没有阿米尔这样的人。
这两天陆士嘉的故事小热了一下,而我却只看见她旁边的张维和她的舅舅施今墨,如果没有着两个男人,她没有机会证明自己。
那么有多少女人因为没有机会证明自己而成为「只会烧饭照顾孩子的妈妈」呢?
是的,因为我是农村进城的人,所以,眼睛里总是看见弱者,也希望看见弱者背后的力量。
就像每次看英雄大片,总是想那些英雄追踪中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的那些背景汽车里有多少人,是否有孩子,他们背后又有多少家人?
就像第一次看变形计,就会问一个问题:这个城市男孩受到了教育,成了好孩子,那个农村孩子呢?他得到了什么?
可是,没几个人在乎那个农村孩子。
城市观众支撑起这档节目的收视率,观众们热泪盈眶,城市男孩成了父母贴心宝贝,或者网红,节目组名利双收,至于那个农村孩子,那个农村家庭,那个农村,谁会在乎呢?
贫穷、偏见、阶级、宗教、派别、性别、战争……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希特勒的接班人似乎永远都在,人性的阴暗永远会在某个握枪的士兵身上闪闪发光……人的苦难似乎也没有终结的一天。
故事的最后,阿富汗的战争似乎有了结束的希望(我们知道十年后的阿富汗)。
将军,那个看不见「索拉博」,只看得见「哈扎拉」的人重新有机会掌权。而阿米尔这样的人也有机会重新回到故乡,放飞风筝。
而哈桑们,却只能去追风筝,然后把追到的风筝给他那个「为你,千千万万遍」的人。
而你会是哪一个索拉博的哈米尔呢?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