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定是万人欢庆的圣诞节里，最让人心碎的一则消息。
8岁的危地马拉（Guatemala）男孩费利佩·阿隆佐-戈麦斯（Felipe Alonzo-Gomez），12月24日在美墨边境和父亲一起被扣押期间，突然出现流感发热症状。不到12小时后，男孩在距离家乡2000英里的一个医疗站里，在平安夜当晚不治身亡。留给了爸爸一个悲痛欲绝的圣诞节。
两个孩子的死亡
费利佩的死亡震撼了全美。随着事件一点点曝光，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CBP, US Customs and Border Protection）迫于压力，向外界报告了男孩生命中最后7天的故事。
12月18日，费利佩和父亲一起，在德克萨斯州埃尔帕索（El Paso）的港口Paso Del Norte以西约3英里处被CBP逮捕。这是美墨边境除圣地亚哥-蒂华纳（San Diego–Tijuana）外的第二大移民聚集地，他们被指控为非法入境。随后他们被拘留在当地的CBP登记中心。
12月20日，费利佩和爸爸一起被转移到埃尔帕索边境巡逻站。CBP记录他们俩在这里一共领了17次福利补助。
两天后，两个人再次被转移到美国新墨西哥州的阿拉莫戈多（Alamogordo）边境巡逻站，CBP准备在那里完成遣返的手续，把他们遣返回国。
平安夜当天上午，就在CBP把父子俩的遣返安置信息发给移民执法局（ICE）的执法和遣返行动组后不久，CBP的一名特工注意到费利佩出现咳嗽和眼神涣散的情况。在观察了半小时后，终于把他送到当地的医疗中心，男孩被诊断为流感和发烧，医院开药后就让他出院。出院不久后，当天傍晚，男孩开始呕吐、恶心、昏迷，再次被送到医院后不到数小时，医院宣布费利佩不治身亡。
目前CBP还没有公布费利佩的具体死亡原因，在他们的报告中称，费利佩出院后出现呕吐症状时，他的父亲曾经拒绝接受进一步的医疗援助。CBP把死讯通报给危地马拉领事馆后，危地马拉的外交部声明，他们会去阿拉莫戈多（Alamogordo）与男孩父亲见面，“听取他的事实陈述”，他们还会为男孩的父亲提供一切援助和领事保护，并承担遣返费利佩遗体回故乡的责任。
费利佩甚至不是第一个在美墨边境中死亡的孩子。
就在两周前的12月8日，另一个同样来自危地马拉的7岁女孩哈克林（Jakelin Caal Maquin），也在美墨边境被扣押期间生病死亡。哈克林和她的父亲纳里·卡尔与163名移民一起在12月初抵达新墨西哥州的美墨边境，他们在12月6日被CBP拘留。扣押了不到48小时后，CBP宣告哈克林死于肝衰竭。
另一个女孩哈克林（图源：路透社）
但媒体报道说，卡尔的真正死亡原因是脱水和惊慌。报道称，卡尔死前多天没有喝水和吃东西，一度发烧到40.9度。
哈克林的父亲说，在女儿出现生病呕吐症状后，他立即告诉CBP的执法人员。但他随后被要求签署了一份说明女儿身体健康的文件。目前，仍不清楚纳里对这张英文表格的内容了解多少，虽然当时有工作人员用西班牙语给他读过表格内容。
哈克林的遗体已经被送回危地马拉，在圣诞节这天下葬。她的家人悲痛欲绝，也很想知道，如果在拘留营中有更好的医疗护理，是否女孩会免于不幸。
“大篷车”和拘留营
两个死亡的儿童和他们的家人，都属于被外界称为“大蓬车”（Caravan）的边境移民群体。他们从中美洲出发，来到4000公里外的美墨边境，希望得到美国的庇护。这些移民和难民主要来自洪都拉斯，危地马拉和萨尔瓦多，为了逃离本国的暴力、贫穷和腐败，希望能在美国讨个好生活。人数最多的时候，墨西哥的边境聚集了超过7000个无证中美洲移民。
 移民“大篷车”（图源：路透社）
但他们的“美国梦”，很快就被特朗普的一句话打碎。上任以来一直执著地要在美墨边境建围墙的特朗普，在中期选举前称，他绝不允许“大篷车”“入侵”美国。随后，他立即调派美国军队前往边境，用超过5800个美国士兵，一边在边境加固各种铁丝网，一边阻止大篷车进入美国。
美国士兵在边境加固铁网（图源：路透社） 
在11月6日的美国中期选举之前，特朗普在推特上发布了数十次关于移民的声明，称“许多帮派成员和一些非常坏的人，正混入大篷车前往我们的南部边境”，他警告说“我们的军队正在等待你”。
11月24日，特朗普突然在推特上发文再次强调，墨西哥必须让那些寻求到美国避难的“大篷车”移民先留在美墨边境，等待美国移民法庭审理他们的庇护案件。特朗普称：“在法院逐个批准他们的申请之前，南部边境的移民不准进入美国。美国只允许移民合法入境，否则将“抓住和拘留，而不是放进美国”。他还说：“如果有需要，不管什么理由，我们将关闭南部边境。”并强调“所有人都将待在墨西哥”。
没想到就在第二天，滞留在蒂华纳等待通关的中美洲移民突然失控。数百个老少移民试图躲避墨西哥警方的封锁，跑向通往圣地亚哥的美国过境地点。CBP随即封闭所有交通，还向失控移民发射了催泪瓦斯。
数百名移民试图躲过警察，从墨西哥蒂华纳进入圣地亚哥（图源：纽约时报）
因为特朗普的“零容忍政策”，“大篷车”移民只能在美墨边境滞留，摆在他们面前的是遥遥无期的移民审批，他们只能住在难民营里。至于那些绝望中铤而走险的移民，等待他们的就是边境拘留营。
即使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两个孩子的死亡，是因为被拘留。但仅仅三个星期就发生两起儿童死亡事件，还是让不少人质疑所谓的那些非法移民在拘留营中的生存环境。
这些拥挤的拘留营，被称为“hieleras”，这个西班牙语的意思是“冰盒”。一些医疗人士称，两个孩子死亡，已经足够证明在这种过度拥挤的设施中停留的风险，任何儿童都不应该被拘留在“冰盒”里超过72小时。
而且CBP局长麦克阿兰（Kevin K. McAleenan）曾在今年7月份表示，这些设施是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建造的，用于临时安置成年移民，而不是家庭和儿童。
美国儿科学会的一名医生说，“这些拘留的孩子被关押的条件确实令人震惊，生病的孩子根本没有可能得到足够的照顾。就是健康的孩子也不能长期生活。冰盒非常冷，而且容易感染流感和脱水”。
根据美国儿科学会2017年5月发布的一份报告，在被边境特工逮捕后，儿童虽然会在被扣押的登记中心检查身体状态，有些边境拘留营会针对疥疮、虱子、水痘提供有限的医疗检查，但没有全套的体检和对以往病史的了解和建档。
报告还指出，移民被关押进冰盒后，只能并排坐在地上的坐垫上，他们的财物都被CBP没收，只被发一张薄薄的Mylar牌的锡纸薄膜当做毯子。
 边境拘留营和移民的薄毯
还有一个在德州边境临时医疗中心工作的护士奥德丽·斯坦佩尔（Audrey Stempel）说，来就诊的移民都会“反复谈到他们被扣押的拘留营有多冷”，许多被扣押的移民反馈说“儿童在拘留营里根本得不到照顾”。斯坦佩尔说，CBP只做最低限度的保障，许多孩子到拘留营后都生病了，而她在临时医疗中心治疗过很多患上感冒、发烧、呼吸道感染和其他疾病的儿童。
那些守法原地等待的移民就安全了吗？事实上，难民营的状况并不比拘留营强。
墨西哥蒂华纳卫生部门在12月初出具了边境难民营报告，指出当地卫生环境恶劣，难民营内已经出现水痘、肺结核等传染病个案，6000多滞留的难民中，有超过三分之一人因健康问题需要求医治疗。
美墨边境难民营
根据报告，当时难民营中已经确诊3宗肺结核、4宗水痘和4宗艾滋病案例，另外还有皮肤病和肝炎的潜在风险。卫生部门发言人表示，聚集在蒂华纳的6000多名移民中，有2267人正因为健康问题接受治疗，至少有101人有虱子寄生或是皮肤感染。卫生官员警告，恐怕很快就会爆发大规模传染病。
而当时，美国面对这波移民和难民潮如临大敌，持续缩紧移民政策，每天只接受40至80件庇护移民申请。眼看着滞留遥遥无期，部分移民清醒地打消了“美国梦”，甚至自愿被遣返，最多时一天有超过200人自愿被遣返回国。
特朗普的内忧外困
边境移民不断爆发的疾病、冲突、甚至死亡事件，都指向了特朗普强硬的移民政策。
今年4月，特朗普突发奇想地宣布了一项“零容忍政策”阻止移民进入美国。这项政策除了要求对任何试图非法越境的人进行刑事起诉，还允许边境巡逻人员逮捕父母后，把他们和孩子骨肉分离，并将他们的孩子送到获得政府许可的庇护所。
这项政策立即在美墨边境引发了巨大的人道危机。自5月起的八周内，大约2000多名主要来自中美洲几个小国的未成年儿童，被移民警察强行从父母身边带走，安置在帐篷和废弃商场改装的集中营里面，部分被转至其它家庭收养。引发众怒后，特朗普在6月暂停了这一行动。但人为造成的强行骨肉分离，至少造成数百个儿童失联，他们中有许多很可能再也无法和父母团聚。
从那时起，屡创记录的移民人数早已超过边境拘留营的容量。根据CBP的统计，整个11月，边境巡逻队一共逮捕了25,172人，而去年同期则为7,016人。截至9月30日的2018财年，CBP一共逮捕107,212名非法移民，打破了2016年77857人的最高记录。CBP官员还执行了287,741次驱逐出境命令，达到22年来的最高值。
此前还有报道称，特朗普政府正在暗暗酝酿，驱逐超过1万华人的行动。据NPR报道，美国公民及移民服务局(USCIS)、移民和海关执法局(ICE)，以及移民审查办公室(EOIR)，正在考虑剥夺超过13500名美国移民的受庇护身份。这些移民大部分都是中国人。而且他们有的已经在多年前就获得庇护身份。
而特朗普对中美洲移民“大篷车”的“排斥”政策之坚决，很容易让人想起一百多年前美国轰轰烈烈的“排华运动”。
美国通过《排华法案》后，全美很多地方的“中国城”都被“合法”清洗。1887年5月，加州圣何塞市针对华人的敌意升级至顶峰，当时有3000多华人创业、居住的市中心街区“市场大街中国城”（the Market Street Chinatown）被美国人纵火焚毁。
1887年5月4日，圣何塞市市场大街中国城被纵火焚毁（图源：History San Jose）
据统计，从1850年到1906年，美国全境爆发了近200次驱赶华人的事件，数不清的华人被逐出家园，被暴力驱赶，被塞上火车、轮船、木筏，被迫离开城镇，甚至被杀害。比如1885年在怀俄明州的石泉煤矿，150名白人矿工公然闯入唐人街开枪，杀害28名华人，“石泉城大屠杀”当时震惊全美。
虽然特朗普政府的“铁腕”移民政策，的确看到了“实效”。但特朗普本人，最近的日子却不太好过。
12月21日晚上10点，政府预算案在国会辩论后遭到否决，特朗普最关心的用来修建美墨边境围墙的50亿美元泡汤。
就像白宫之前“威胁”的那样，12月22日凌晨起，美国联邦政府开始部分关门。内政部、农业部、住房和城市发展部等6大联邦政府机构相继关闭，约38万联邦员工无薪休假。而联邦调查局、海岸警卫队和森林消防局等部门，大约42万员工不得不无薪工作。连纽约自由女神像也已经关闭。
另外，上周特朗普还通过Twitter宣布美国将从叙利亚撤军。随后，国防部长吉姆·马蒂斯(Jim Mattis)称与特朗普意见不合，宣布辞职。美国及国际各界一片哗然。
国防部长马蒂斯扛包准备登军机
没有了修墙经费这份期待已久的圣诞礼物，又迎来了部分政府部门的瘫痪，特朗普只能滞留在白宫过圣诞节。他在推特上写道，“我孤零零地一人在白宫等待民主党人回来，就急需的边境安全问题达成协议”。
正当在白宫“加班”的特朗普，忙着发推抒发他对民主党、媒体、持不同政见者、美联储以及所有想离开他的政府的工作人员的不满与失望时，华尔街也没有给他送上祝福。美国交易所的大盘仍然在持续下行。证券经纪人表示，投资者对华盛顿最近的事态发展感到不安。
在24日平安夜当天，美国道琼斯指数跌至22000点以下，在缩短的交易日结束时下跌2.91%, 降到21792.60点。标普500指数下跌2.7%, 跌至2351点。纳斯达克交易所生物科技指数下跌 2.2%, 至6192点。华尔街面临的是1931年以来最黑暗的12月。
26日一早，在圣诞节后的问答会上，特朗普称不知道政府停工什么时候结束。他继续吹捧他的移民政策，继续要求最想要的“修墙经费”，继续谴责边境的非法移民。他没有提到几小时前死亡的边境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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