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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强有力的监管措施跟上,以及露露娜娜一生平安。
文 | 光谱
现在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中国医学研究者贺建奎宣称通过基因编辑的方式修改了了人体胚胎,一对基因编辑婴儿(被命名为露露和娜娜)由此成功诞生。
简单来说,人体基因组内有一条名为 CCR5 的基因,而学术界经过研究广泛认为,这条基因是艾滋病病毒 HIV 入侵人体的关键一环。贺建奎及其团队宣称使用了国际上著名的 CRISPR/Cas9 基因编辑技术,敲掉了婴儿胚胎内的这条基因,使婴儿天然具备抵抗艾滋病的能力。
贺建奎
这一事件引发了全社会的关注。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发现了贺建奎所依附的医院和基因技术公司,并最终导致这些医院和公司与贺建奎决裂。
不无意外,贺建奎也遭到了国际学术界的集体抵制。超过120名华人生物医药方面专家发表联署声明,表示对这一行为强烈反对和谴责。
CRISPR/Cas9 基因编辑技术的发明者之一,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化学、分子和细胞生物学教授珍妮佛·杜德娜 (Dr. Jennifer Doudna) 也在学校官网刊发声明。
她要求贺建奎及其团队提供相关临床报告,从而方便国际学术界对其所宣称的结果进行同行评议 (peer review)。以及,贺建奎必须要解释:为什么背离了国际上关于不再继续应用人体种系基因编辑(human germline editing) 的共识。
是的,在贺建奎进行其试验之前,国际学术界早已叫停了这种人体胚胎基因编辑。
叫停的原因,实际上是由于 CRISPR/Cas9 技术的制约。它虽然先进并且有效,但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
在这样的共识下,贺建奎事件本身已经属于严重的学术不端。
如果,这种不确定性通过人体胚胎基因编辑被释放到人体上——改造过的基因一代一代传下去,不仅会对人类基因组造成破坏,还会打破进化的规律,催生出一种天生被更优秀的基因所区分出来的“精英阶层”,制造伦理上更加恐怖灾难。
种系编辑:一条基因足以改变历史
我们今天讨论的是基因编辑。但更具体来讲,我们讨论的是种系编辑。因此首先我们定义一个名词:种系。
根据韦氏辞典,种系 (germline) 指的是有性繁殖生物体的细胞谱系,以及这种细胞谱系里面所携带的基因信息。
种系当中的变化,将随着繁殖而传递给后代。经过多代的繁殖,它有能力成为人类的基因库的一部分。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历史上只有一位孔子,而经过2500多年和超过83代传递后,携带他的基因的后代可能已经超过400万人,现在已经遍布世界。
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与基因编辑有关的伦理讨论,都是围绕人类种系编辑所进行的。
生物方面的国际学术界普遍认为,以加强基因治疗安全性和有效性为目标的基因编辑研究应该继续进行,并且应当鼓励公众对其进行讨论,最终由公众决定基因编辑是否应当被许可。
国际学术界的共识是:在基因编辑的安全性和有效性形成标准,以及公众表决通过之前,任何人都不应该继续尝试用于生殖目的的人类基因组编辑,也即种系编辑。
截至2014年,全世界有40多个国家以不同程度禁止人体种系编辑研究,其中就包括中国。从图中可以看到各个国家对种系编辑的不同禁止程度,最严格的是通过立法禁止,中国属于次严的一种,通过官方指导意见禁止;美国属于更次的一种,通过学术以及行业自我约束来限制种系编辑的研究。
各国机构和专家还成立了一个国际人类基因编辑大会 (International Summit on Human Genome Editing),中国也是主导成员国之一。
(贺建奎原定于2018年11月27日,也就是当地时间今天在香港召开的第二届国际人类基因编辑大会上宣布研究成果。)
为什么国际学术界取得了这样的共识?我们逐条来解答。
安全
前面提到,贺建奎宣称使用 CRISPR/Cas9 技术敲掉了人类胚胎里的 CCR5 基因,原理是这个基因被认为是 HIV 病毒入侵细胞的主要辅助受体之一。简单来说,敲掉它,HIV 病毒就找不到入侵并最终感染人体的机会。
然而实际上,CRISPR/Cas9 技术是存在不确定性的。
首先,CRISPR/Cas9 技术最初并不是为了基因编辑,在原本的使用场景上有很大的容错率。但被应用到基因编辑上的时候,这种容错率变成了很大的问题。用人话来说就是有很大的几率跑偏,比如在正确的序列上切歪了,或者干脆切割和结合不成功,结果有可能编辑无效,甚至会让基因失去原本的关键功能。
这种不确定性,在基因编辑里叫做脱靶效应 (Off-Target Effect)。
CRISPR/Cas9 的另一种不确定性叫做镶嵌现象 (Mosaicism,也被称作马赛克现象)。在多细胞生物受精卵基因编辑的语境下,镶嵌指的是基因编辑注入到受精卵里,受精卵分裂,基因编辑分裂出来的不同细胞里面的编辑方式和修复效果不统一,导致最终一部分细胞带有编辑过的基因,另一部分没有。
镶嵌现象或者马赛克现象
如果说基因编辑最终失败了,情况可能稍好一点。更可怕的是,脱靶效应和镶嵌现象会导致基因编辑效果随机,造成更不可预期的基因突变,使得被编辑对象的功能紊乱甚至完全丢失——特别当被编辑对象是人的时候,谁都不知道最后会“造”出一个什么样的“人”。
(以及,就像在很多病毒的传染过程中,动物的基因被人类所接受一样,人类所具有的基因也可能被传递到环境当中——包括基因编辑的结果。脱靶效应会导致整个环境的基因突变更加不可控制,具有极大的潜在危害。)
一部分研究人员指出:基因编辑对于人类的益处可能永远不可能超过现有的顶级生殖技术,比如胚胎植入前遗传学诊断 (PGD) 和体外受精 (IVF)。除非在一种特定的条件下,种系编辑确实比其他现有技术更有效。
这种条件就是父母双方皆携带同一种致病的等位基因,一个比较简单的说法,就是所谓的“双阳家庭”。当父母双方均携带 HIV,并且临床确认只要只要怀孕胎儿必定携带时,种系编辑才有意义。
然而根据贺建奎提供的极其有限的公开信息,所有参与本次试验的家庭均为“单阳”,也即只有一方携带 HIV。在这种条件下,PGD 和体外受精的效果都绝对更好,绝对更安全。
基因编辑的安全性是首要关注的问题。
美国政府机构“国家人类基因组研究所” (NHGRI) 认为,除非通过研究确认种系基因组编辑技术足够安全,它不应该被用于临床生殖目的。在解决安全问题之前,潜在益处不得被用于证明人类种系编辑的正义性。*1
这一表述也是国际学术界的共识。
也就是说,贺建奎的人体胚胎基因编辑试验,如果真实存在的话,毫无疑问违背了国际学术界的共识。
杀鸡焉用牛刀,更别提这把刀几乎不可能砍准。
知情同意
另一件很值得怀疑的事情是:在贺建奎宣称成功生产的这组家庭,以及同一批次其他没有成功的试验组里,他到底有没有取得受试者的知情同意。
知情同意 (informed consent),顾名思义,指的是受试者对他们(以及他们的未来子女)即将经历这一场试验的优势和劣势、收益和风险全面知情,然后同意试验者对自己进行试验。
《自然》杂志刊发过一篇名为《不要编辑人类种系》的社论。这篇文章及其引用资料,被包括美国 NHGRI 在内的各国广泛采纳,作为立法、行政禁止或不鼓励人类种系编辑的理论来源。*2
该文章指出:种系编辑根本不可能取得受试者的同意。因为严格来讲,受试者是胚胎,而不是其生殖父母。
当然,现实情况是,在大部分情况下,父母已经为未来子女的生活做出了大量的决定,也包括使用何种生殖方面的技术(比如 PGD 和体外受精等)。然而这仍然不意味着本次试验中,贺建奎取得了露露和娜娜父母的知情同意。
因为在理论上,这对父母根本不可能完全知情。正如前一段所讲,种系编辑的安全性和准确性根本就是未知,连贺建奎本人都无法确定。
这就好比医学上极为复杂的手术之前,主刀手术师开会分析讨论并得出报告,然后告知家属手术成功的几率有多少,最终由家属决定——不夸张的说,贺建奎及其团队对于这次试验的成功率是没有任何判断的,整个知情同意的过程,其正义性要打上一个巨大的问号。
另一个重大的疑点在于,贺建奎及其团队制作了一份医学伦理审查申请书。这份申请书的抬头是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也是贺建奎曾经供职过的机构。
按照行业上相关惯例,医院的伦理委员会应该为通过的项目负责。然而事发后,先是有该医院医学伦理委员会在审批通过时的成员站出来,表示当时自己没签过字,后该委员会干脆表示项目不是在该医院进行的。
这意味着贺建奎及其团队在伦理审查方面的行迹也十分可疑。
正义与平等
另一个重大的疑点在于,贺建奎及其团队制作了一份医学伦理审查申请书。这份申请书的抬头是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也是贺建奎曾经供职过的机构。
按照行业上相关惯例,医院的伦理委员会应该为通过的项目负责。然而事发后,先是有该医院医学伦理委员会在审批通过时的成员站出来,表示当时自己没签过字,后该委员会干脆表示项目不是在该医院进行的。
毋庸置疑,人们乐于见到 CRISPR/Cas9 有一天能够成为疾病治疗预防的一种可用技术。
从下往上:很多专家担心,这种技术会最先被社会顶层1%的人所占有并独家化。他们会改造出更有优势的基因,遗传给下一代、下下代当中。最终,一部分天生拥有更优秀基因的人被创造出来,形成一个“高级人种”,更具智慧、外貌更美,或者身体更强壮(这些特质都有对应的基因表现)。
最终,地球的法则会被这一高级人种所重新定义,而这无疑意味着更加糟糕的社会划分和更加夸张的阶层割裂。
从上往下:基因编辑可能会被执政者用于控制被执政者,修改他们的基因,使其更不容易造成麻烦。
物种相残:另一种思路是,基因编辑很可能会被改造,用于在动物活体上生产人类器官组织。首先这种情况彻底打乱了自然界的规律,会加速摧毁食物链并让地球环境崩溃;进而它还会创造更不敢想象的伦理困境,比如器官的生产者究竟应被当做动物还是人?植入了动物生产器官的人是否低人一等?
在国际上,正义和平等是基石性的理念。它们和其他许多理念一起,定义了许多国家和地区的社会制度,相应地受到这些国家和地区的法律、政策以及公序良俗的保护。
为了不让这些情况出现,专家们一直在维护这条伦理的底线。就连 CRISPR 技术发明者之一的杜德娜都认为,能够影响进化会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最后
尽管中国有相关的审批备案制度,但在“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心态的刺激下,发生了贺建奎人类胚胎基因编辑这样的伦理事故还是发生了。
出于上述的安全、知情同意,以及正义和平等这些理由,包括美国在内的国际学术界,对于基因编辑达成共识:人类种系编辑,也即以人类生殖为目的的基因编辑研究,目前应该严格禁止。
前面提到,美国目前并无法律或行政条文禁止人类种系编辑,学术界和行业对这类研究的控制主要依靠自律。这种共识的达成主要来自于对伦理的尊重,对底线的守护。
最后,我们还是应该静下来等待贺建奎及其团队释放出本次试验的临床报告以及各项数据。因为没有这些资料作为证明,这件事情在学术上相当于没有发生。
如果事情确实发生了,希望1)它能够促使国际上对当前阶段的人类种系编辑形成更具惩罚性的强有力措施;2)露露和娜娜能够一生平安。
当然,可能很多人都幻想,这一切最好是个弥天大谎。
*1 https://www.genome.gov/27569225/what-are-the-ethical-concerns-about-genome-editing/
*2 Lanphier, E., Urnov, F., Haecker, S. E., Werner, M., & Smolenski, J. (2015). Don't edit the human germ line. Nature News, 519(7544), 410. doi:doi:10.1038/519410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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