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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桓玄入建康是东晋朝局末年的一件大事,它对江左朝堂产生巨大的影响。田余庆先生在《东晋门阀政治》中言论“桓玄之兴废为门阀政治的回光返照,”似是有将桓氏入建康意为门阀士族对百年江左格局之维持。然笔者认为桓氏之兴废,非侨姓士族对门阀政治格局的力图维持,而是次等士族对现有格局之冲击。
众所周知,桓玄不受建康朝堂所重用,并且有所抑制。据《晋书》记载,原因有二,一是“常负其才地,以雄豪自处,众咸惮之,朝廷亦疑而未用。”二是“时议谓温有不臣之迹,故折玄兄弟而为素官。”但在笔者看来,最大的原因应是当时朝堂对桓温有谋逆之心的防备,即时议谓温有不臣之迹。在这种情况下,桓玄于太元末年弃官归国,居于南郡。并且受到王忱的压制,直到太元十七年,王忱死于荆州,殷仲堪得荆州之后,情势才大为好转。
我们要谈桓玄入建康这一事件,必须分析桓玄入建康前这一段的时间内,建康朝局的情势。江左百年之间把控朝局的士族分别为: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谯亢桓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四支。太原王氏是门阀政治的终场,是田余庆先生高见,其实在太元十年谢安逝后,门阀政治应当就已经越过其自身峰期,开始急速走下坡路。谢氏得胜时,盖因谢安于内录尚书事,谢玄于外御北府兵,二人一内一外,相得益彰。像二王,诸庾,二桓异样行事。然而谢安一去世,谢氏在中枢没有适当的人选立刻顶上缺漏(似庾氏兄弟相替),而在外谢玄熟谙兵事却不谙政事,加之北伐收洛阳失利,其更不得自安。十二年改任会稽内史,营始宁山居,十三年即亡。同时谢石亦身故。谢氏当轴人物短时间内衰亡,与前面三家交替相争十几甚至二十年的局面大不相同。谢氏迅速衰落,可以说既有其自身当轴人物迅速堕落的原因,亦与司马氏皇权长期蛰伏后的扩张有关。
谢氏快速衰亡,导致没有一个士族可以在这个时间点上去补上谢氏的空缺,继续维持皇权与士族共治之局面。皇权在这一空窗期进行扩张,而太原王氏也正是在皇权的操纵下,依附于皇权登上历史舞台的。
太原王氏与颍川庾氏类似,在江左能够跻身高位很是得益于其得婚于皇室。再以高名、高誉作其门第的粉饰。故而太原王氏能够在太元政治后期成为门阀的新代表。但太原王氏异于前四族的是其“独特”的势力分布。太原王氏,以王恭为代表的王蕴后人一支,以女妻主君皇帝;以王国宝兄弟为代表的王坦之后人一支,以女妻会稽王。随后在建康政局中枢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主相之争”。(《东晋门阀政治》语)
笔者认为说“主相之争”不如说“二主之争”更为贴切,言主相之争,将相权提到了与“主”相持的水平,吴宗国先生在《中国古代官僚政治》中言道,只有高度强大的皇权,才能保障官僚政治的持续运行。而孝武朝时,纵然主权渐涨,但未达到南朝时皇权恢复常态的威势。相在孝武朝非是“相权”的代表,而应是皇权的代表。会稽王虽节“相权”(录尚书事),但其宗王的身份,加之“孝武兄弟行辈止道子一人,二人互为依持…”司马道子(会稽王名)从道统上讲,有承大统的资格与资质。故对外建康二主极尽其力扩张皇权,对内二人则相互倾轧,是君主与宗王之争,是皇室内部之争,是得承实际统御的争斗。随后的史事亦证明了,孝武暴崩,道子扶痴傻登基,自己操持权柄,俨然是真君。这样来看太原王氏,分两支各佐孝武,会稽,都应是依附皇权。
太原王氏在登上门阀政治这一舞台的过程中,有两点不利。一是其族人物相较前列士族可畏才疏不堪大用。二是谢氏的过快下落,太原王氏在这一过程中可以说是被推上这一位置的。人物猥琐,故不得抑皇权;时间过短,故内外势力基础不牢,加之势分二支,宗族内部公开倾轧,将太元末的中枢格局梳理来看,一方面作为皇权代表的司马二人,对外张权,对内倾轧;另一方面,作为士族代表的太原王氏同样如此。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门阀政治已然成为过去式,不可回溯,但是皇权内部的互相消耗,使得皇权亦不得伸张。建康政局实际外强中干,动乱一触即发。之后王恭逼道子杀国宝等,后道子遣高氏劝反刘宪之,王恭父子败亡。太原王氏彻底退出舞台。然而皇权却也没有强大起来,可以说,本身维持江左朝局百年的两大支柱,士族这根柱子倒下。皇权依旧没有真正恢复常态,江左朝局实际已然崩塌。这就是桓玄入建康前的朝堂格局。
前文中提到,桓玄兴亡并非门阀政治之回光返照,而是次等士族对朝局的冲击。桓氏在太元末,门户已是柞薄,不仅是地方无强蕃,朝中无当权人物,还是其族人稀少之意。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两支王氏,还是谢氏,庾氏他们在江左都是宗族昌旺,族人甚多,同族广布朝野。而桓氏,据田余庆先生的《桓彝事适杂考》一文中考证,桓氏渡江,人丁稀少,自桓彝至桓玄,祖孙三代人,每代族人都比较少。桓氏之所以得控朝局,主要是因为桓温个人能力勋绩在江左卓著,加之王庾相争出现的时局机会。桓氏若无此等机遇,是无可能控制朝局的。从名望上来看,桓氏三代,桓彝虽被称为永和名士,但这不过是后人的点缀罢了。实际在谈玄论理,风雅上并不被时人当成一等人物。袁宏《东征赋》中“吾绝不入桓宣城”可以佐证;桓温,桓冲兄弟二人更是被士族以兵子、老革对待。江左士族“由儒入玄”这一必要转变在桓氏身上进行的其实非常勉强;朝野无人,门户衰薄,不为社会名望所重,加之桓温僭越之心人尽皆知,强求九锡,孝武帝对桓氏的戒心不可能不高。在此种种情况下,将桓氏的做大看作门阀的回光返照,就有些牵强了。
笔者认为门阀政治这一江左常态,在太元十二年后便已发生变化,一者太原王氏缺乏自觉性;二者没有其他高门的出现对王氏进行或抑制或帮衬的作用。以往皇权欲张,高门便会一起抑制皇权,比如王庾剪除宗王。三者高门此时已无强藩私兵的武装优势。
桓玄下建康,这一过程中,实际上是促进了次等士族的发展。隆安元年四月,王恭正式在镇江起兵,并诏讨王国宝的罪状。在此之前,王恭本以与殷仲堪约定同时举兵。而这一约定也是桓玄极力促成的。《桓玄传》言桓玄劝殷仲堪“国宝与君诸人素已为对,唯患相弊之不速耳。今既执权要,与王绪相为表里,其所回易,罔不如志。孝伯居元舅之地,正情为朝野所重,必未便动之,唯当以君为事首。君为先帝所拔,超居方任,人情未以为允,咸谓君虽有思致,非方伯人。若发诏征君为中书令,用殷顗为荆州,君何以处之?”桓玄以个人利益矛盾劝殷仲堪起兵。之后又说“宜兴晋阳之师,以内匡朝廷,己当悉荆楚之众顺流而下,推王为盟主,仆等亦皆投袂,当此无不响应。此事既行,桓文之举也。”以此劝说王恭起兵。之后,王恭在结交了荆州后,又以王廞为吴国内史,于三吴起兵。司马道子被迫杀国宝。之后司马道子引司马尚之、休之入中枢。王恭见状再次起兵,并且再次联络殷仲堪与桓玄。殷桓杨三人旋即发兵,以杨佺期的流民兵为前锋主力,一路势如破竹,兵锋直抵石头城。然而王恭对于刘牢之的倨傲无礼,导致刘牢之的倒戈,王恭败亡。之后荆州三人又因复杂的利益关系,共同抗拒朝命。而在之后,荆州三人众又因为利益纠葛导致矛盾彻底激化,最终以桓玄吞并殷、杨二人的势力收场。桓玄一跃成为了荆州的统治者,东晋力量最大的地方强藩。再然后,桓玄入建康,建立桓楚,与孙卢起义军,刘裕军展开征伐。就这样在种种机缘下,上游西府流民兵;下游北府的流民军;吴会的孙恩卢循起义军,都在这一个时间段汇聚到下游地区。不管是桓刘之战,还是桓玄,刘裕与孙卢起义军之战,在性质上实际上都是次等士族之战。
太元末,在晋廷最要紧的三处----荆雍(西府),徐豫(北府),吴会地区,次等士族都悄然上位。西府虽在庾氏、桓氏的手下经营几十年,然此时侨姓大族在西府失去了军事控制力。侨姓的代表,桓玄以南郡公居江陵。虽史书言荆州多其故吏,然而桓氏却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北府的王恭败亡,不仅是变态门阀政治苟延残喘的结束,与此同时还将刘、高等一批北府宿将推上高位。而在吴会地区,孙恩卢循利用其宗教影响,加之吴会士族对建康政府的长期不满,进而发动了声势浩大、破坏极强的起义军。
可以这么说,次等士族的活跃就是侨姓士族的崩盘,侨姓士族的势力在地方强藩丢尽,在中央依附皇权,江左的历史推进者该到了换人的时候了。
笔者认为,侨姓士族中最后一个能挽回门阀政治的是谢琰。琅琊王氏早已是点缀朝堂的装饰;庾氏诸子,被桓温斩杀殆尽;桓氏在温冲之后已不具备这样的军事实力以及名望。太原王氏实力不够,并且皆不得善终。谢氏虽实力大损,然还是有相当能量,北府中的影响力不说,谢琰个人能力在当时高门中亦是一流了。故而真正能使门阀政治回光返照的可能是谢琰而非桓玄。谢琰在吴会战败遇害身亡基本宣告了门阀的失败。可以这样说,门阀政治的衰亡自淝水之战之后正梯形的顶峰期结束,下坡路开始。王恭身亡是门阀政治力图维持现状的失败;谢谈身亡是门阀政治最后希望的破灭。
所以笔者不认为桓玄是能使门阀政治回光返照的人物。一是桓氏自身并非是大族利益的代表者,他并不想去继续维持门阀政治的局面,而是想成为新的君主。建康的大族在一开始是支持桓玄的,因为司马氏皇权的伸张危及了他们的利益。但当桓玄表露出移鼎之意以后,大族们都进行反对。这样来看,桓玄在利益上和大族们并不一致。二是当桓氏下建康时,门阀政治的回光返照也已成为过去式。故桓玄从其性质来讲,应是次等士族的冲击。桓玄本身是想一步而越为君王。其统络的武装力量,无论是杨氏的荆雍旧部还是刘氏的北府,都是归属于次等士族的力量,所以桓玄在王恭起兵后的一系列行为,应看作是其在吞并流民力量后,或自主或被动的成为了次等士族的利益代表之一,并在此基础上向着新的皇权,新的军功集团发展。
这样看来,桓玄也应归入“门阀政治的掘墓人”的队伍,是桓玄首先打破江左百年格局,号立大楚,为刘氏得统树立一个“先锋”,可以做个不恰当的例子:建安末年,魏文帝逼迫献帝禅位,把汉末以来长期维持的空壳局面打破了,凡事一旦开头了,发展会非常快,仅隔一年,矢志匡正扶汉室的刘备也自称承正朔称帝。抛开桓氏作为的正确与否,仅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桓氏虽然击破了腐朽之格局,但是因为其自身也是腐朽猥琐,所以他没有完成孕育新皇权的目标。而这个目标又在刘裕和卢循二人,刘裕和刘毅二人的反复斗争下最终由宋武帝刘裕所完成。故而最后看来,桓玄入建康在性质上应是次等士族和新皇权的一次结合尝试是在东晋原有门阀政治无法进行下去后,由次等士族所发动的一次对于旧有政治体系的一次冲击,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南朝历史的发展。
参考书目:
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2年
房玄龄《晋书》中华书局2012年
万绳楠整理《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贵州人民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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