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时光
WANQING DE
文：鱼翘
1
一大早，我在房间里赌气不肯出来。
父亲黑着脸在窗外喝骂了两句，我委屈得眼泪直往下掉。母亲推门进来说：“燕子啊，妈知道你心里委屈，可家里境况你也知道，就是把我和你爸拆骨煎膏也卖不了几个钱，你让我们去哪里筹这笔钱？”
我啜泣着不吭声。
母亲的眼睛也红了，说：“我知道你喜欢村支书家的林子，可你也不看看人家的条件，人家林子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以后肯定是要在城里安家，娶个城里的姑娘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再说了，罗青的腿脚虽然不方便，但他有城里户口，在城里也有房子，你嫁过去，就是有房子住的城里人，咱们镇上有哪个姑娘能有你这么好命？”
我依然不肯松口。
母亲长叹一声说：“要不下午我和你姑姑带你一起去罗青家看看吧，你看过后，保准你就舍不得走了。要是你确实不乐意，我们也不再逼你。”
看着母亲殷切的目光，我也只好点头。
下午，我和母亲、姑姑坐上了去县城的汽车，这是我第一次出镇子，城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新奇而兴奋。
罗青一家在他们自己家里接待了我们，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罗青的一条腿又细又瘦，走起路来像是扭动的圆规，据说是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留下的症状。
吃饱饭后，母亲和姑姑提出要回家，我抹了一把嘴跟上，母亲却突然猛力推了我一把说：“燕子，你留下吧。”
我心里一慌，死死扒住门框不放，大声嚷嚷：“妈，我要回家！我要跟你们回家！”
母亲红着眼说：“你就安心留下来吧，我已经收了他们家两万块钱礼金，你弟弟等着这笔钱交学费呢。”
我如同五雷轰顶，顿时呆住了。
母亲和姑姑下楼了，那蹬蹬蹬的脚步声，就像鼓点一样狠狠敲击着我的耳膜。她们慌乱的神态，就像是身后有一只猛虎在追她们。
2
当夜，罗青便把我睡了。
事后，他抖着他那条残废的小短腿缩在床角处，满足地呼呼大睡。
我看着窗外惨淡的月光，泪水流了大半宿。
我出生后，母亲的肚子好几年都不再有动静。奶奶重男轻女，没少拿捏她。六年后母亲生下了弟弟，家里喜气洋洋。母亲也终于扬眉吐气，她把我的弟弟看得像眼珠子一样珍贵。
从小我就被母亲使唤着照顾弟弟和做家务，大热天我背着弟弟蹲在地上打猪草，汗水湿透了后背，回家后母亲没有一句安慰，反而责怪我一身汗湿哒哒的弄得弟弟不舒服。
我读完初中就辍学了，父亲说家里好几张嘴都要喂饱，供不起我读书。
我跟着镇子上其他姑娘一起，领了镇上服装厂的活计，做一些串珠子、编绢花的小手工，赚的钱母亲都收了去，说是要攒下来给我当嫁妆。
我知道她也就是说说而已，这些钱，都给弟弟买衣服交学费了。
母亲还买了三四十只小鸡崽让我照管，这些鸡长大后每天能下不少鸡蛋，可我从来没有吃过一只鸡蛋。母亲收了鸡蛋后，除了给弟弟留下足够的份量，其他的都挑去市场去卖了。
这些我都可以接受，镇子里的姑娘，谁不是这么摔打着长大的？
今年弟弟中考，因为沉迷游戏，他的成绩很不理想，偏还想读镇子里最好的那所高中。父亲去打听后，据说光是赞助费就要八千块钱，另外还要交学费，父母愁得几天都吃不下饭。
我没想到，父母转眼间就打起了我的主意。我那个嫁到县城里的姑姑说，她小姑子有一个邻居，因为身体残疾一直娶不上媳妇，但是家里条件还不错。
我的父母得知后，竟然为了两万块彩礼钱就把我给“卖”了，这个认知让我觉得像是被一把结了冰的刀刃狠狠戳在心窝。
为什么他们眼中只能看到弟弟？我也是他们的孩子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3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的婆婆就在门外扯着嗓子喊我起床干活。
看到我出来，她冷着脸说：“当媳妇就得有个媳妇的样子，我们可不是把你娶回来摆着看的，以后家里的活计就你来干，特别是要照顾好我儿子，早点生几个男娃给我们家传承香火。”
我听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滚。
婆婆开了一家小小的印刷厂，她吃过早饭后就出门去厂子里了。临走前，婆婆用了一把大铜锁把门咔哒一声锁住了。
罗青醒来后，我仔细打量他，这才发现他整个人看起来孱弱而苍白，留着齐肩的半长头发。
我呆呆地瞅着他，想到就要跟这么一个男人过一辈子，我心里空落落的。
林子曾经说过，等他大学毕业就回来娶我。
我相信他，一直都在等他。午夜梦回时，我无数次梦过我们将来在一起的情形，我无数次幻想过我们未来的美好生活。
可是这一切，通通都变成了一个笑话。爱情在现实面前，不值一文。
罗青吃过早饭后，说要出去参加诗社聚会。
看我一脸懵，他长发一甩，轻蔑地说：“果然是乡巴佬没见识，我可是我们县文化诗社的成员，文人的世界你这种土妞自然不懂。”
他甩给我两本诗集，说是他出版的诗。
我对那些诗不感兴趣，摸着那纸质就想撇嘴，是婆婆的厂子印刷的诗集，比我在老家用的草纸还糙呢！
我还是不知道诗社到底是啥，但我知道，他那副目中无人、自以为很帅的甩头发动作，透着一股酸不拉几的所谓的文人气质，让我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
在我们镇子上，只有男疯子才会留长发，正常男人都不会这么干。
罗青临走时，又把门锁了，他隔着大铁门的栅栏说：“厨房里有鱼有菜，你记得把饭做了，我中午要回来吃。”
我摇着门大喊：“你们怎么能把我锁起来？”
罗青冷笑：“不锁住，万一你跑了咋办？你什么时候安生过日子了，我们什么时候就放你出去！”
4
罗青没有正经工作，公公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一家人都靠婆婆开的厂子养活。
我承包了家里的所有家务，可婆婆还总是不满意，一会儿说我浪费，不懂得把洗衣服的水留下来拖地。一会儿说我败家，炒菜放那么多油。一会儿说我又懒又蠢，折叠的衣服形状不对，就像我的人一样带着一股土味儿......
罗青平时见到我直接把我当空气，似乎多看我一眼都侮辱了他，只有深夜同房时，他才会像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多月后，我怀孕了。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傻眼了。如果说之前我多少还带着一丝希望，想要找机会回去见见林子，那么这一刻，我心底的那点希望就被一双无形的手掐灭了。
婆婆喜形于色，尤其是罗青，更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看着我说：“要不是看你长得还不错的样子，老子对你真下不了嘴，大字不识几个的乡巴佬。”
我这才知道，虽然他的腿让他一直说不上媳妇，但他还是不愿意娶我，觉得我没学历没本事，又是乡下土妹。见过我后，他觉得我容貌还可以，反正只是为了娶回来生娃的，花钱也不多，就同意了。
我没想到真相竟然这么不堪，我只是一个传承香火的火盆。
我看着他得意洋洋的嘴脸，心里暗想，这狗日的腿脚不好，播种的能力倒是不差。
还能怎么样呢？娃都有了，这日子得过啊！
我怀孕三个月时，婆婆拽着我去一家私人诊所做了B超，当听到医生说我怀的是千金时，婆婆的脸色就像打翻了的墨汁一样黑了下来。
她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不争气的东西！”
当夜，罗青破天荒地说要带我去看马戏，今天是马戏团演出的最后一天。
我欢喜地答应了。换作是谁被关在一个地方三个多月，都会有我这样的反应。
罗青推了电单车，我坐上去后，他把一辆小电驴开出赛车飞一般的感觉，吓得我哇哇大叫。
走了一程，我觉得不对劲，问他：“这段路我们好像刚才走过了吧？”
罗青一言不发。
月色清冷，我们跑的那条路不像是去城中心的，黑灯瞎火的连路灯都没有。车子因为地面凹凸不平的水坑而不停地颠起又落下，我感觉我的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移位，屁股也被颠得发麻。
当第三次经过同样的路时，罗青的目光看向了我的肚子，眼神阴冷而不耐。
我顿时明白了，他这是想要颠掉我的孩子！
我全身发凉，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
5
回到家里，罗青冷冷地让我去把孩子打了，婆婆也一脸赞同。
我又慌又怕，争执中，我冲进厨房里拎了一把菜刀出来说：“我不会去堕胎的，你们谁敢伤害我的孩子，我就自杀，我说到做到！”
也许是我眼中的狠意镇住了他们，也许是他们担心万一我自杀了，他们的彩礼钱要打水漂，他们总算不再逼我去医院流掉孩子。
但是从那以后，我的饭菜都是他们吃剩下的残羹冷炙，我没日没夜地干活，不敢有丝毫怨言。
罗青回家越来越晚，后来我才知道，他写的几首诗得了市里的奖项，被媒体吹捧为新生代诗人，有一个女大学生被他迷住了，不在乎他扭曲的身体，每天欢欢喜喜地围着他打转。两人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罗青对我轻则厉声呵斥，重则拳打脚踢。我不堪忍受提出离婚，他让我赔偿彩礼钱。
我赔不起，找父母哭诉时，父母说我作天作地，谁家过日子不是打打闹闹的？
我只能继续忍受着这些折磨，幸好我肚子里的小生命很顽强，一直都很健壮。
足月后，我生下了一个儿子。
听到医生说是男宝宝时，我哭得不能自抑。那个该死的B超检查，差点害死了我的孩子。
罗青听说翻盘了，我竟然生了一个儿子，兴奋得买了喜糖分发给医生护士，婆婆更是当场喜极而泣。
我却觉得心里很荒凉。
月子里，父亲母亲拎了一篮子红鸡蛋来看我，我不愿意和他们说话。
母亲抹着泪说：“燕子，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你现在也当妈了，你应该明白我们也不容易。你看看你现在过得多好，罗青家条件好，你又生了儿子，你儿子一出生就是城里人，你还有什么好怨的？”
我的眼泪爬满了脸颊。如果我生的不是儿子，估计我月子里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我受着罗青的打骂和折磨时，他们不关心，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我一生下儿子，他们就上门认亲戚来了。
6
一晃眼就过去了两年，这天我刚做好饭，罗青就急匆匆回来，跟我说他要离婚去娶那个女大学生。
我一直都知道他和那个女大学生之间没有断，我并不在乎他这些烂事，但是儿子不但是我的心头肉，也是婆婆的命根子，离婚的话，婆婆死都不会愿意让我带走儿子。
我不同意离婚。
他的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我身上，对我拳打脚踢。这一夜，我被他打得遍体鳞伤。
第二天，婆婆就带着我的儿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她把我儿子藏起来了，可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我哭着求罗青，他冷酷地说：“我花了两万块彩礼钱，又供你白吃白喝三年，才得到一个儿子，你以为我会那么傻让给你？”
他的舅舅在市里有点门路，婚就这样离了，孩子自然归他。
我就像一袋垃圾一样被他们扫地出门，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儿子。
看着那扇在我身后啪地关上的门，我痛哭失声。为什么人活着这么苦这么累？为什么总是在我无奈妥协时，生活又要朝我兜头泼一盆冰水过来？
我在心底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要回我的儿子！
注：人生还只是一个开始，明天我继续讲述后面的故事。
——待续未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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