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位讲者:任珏
性别研究博士
IDTALK爱黛说创始人
我今天想和大家探讨的是中国女人的身体和性。

有一个问题,中国女人的身体真的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吗?
也许你会说女人每天在镜子前选择自己的衣服和鞋子,难道身体还不属于她们吗?
从不同的历史阶段来看,世人对中国女性身体的审美,其实是一直在变化的。在古代,有“燕瘦环肥”的说法;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环境之下,女人身体美的标准是不一样的。
当人们觉得女性美应该是“瘦”的时候,那赋予美的含义就是瘦;当大家觉得需要用女人丰腴的身体来“支撑”这个社会的时候,大家又会把“丰腴”变成一种新的性感的标准。
就连女人的脚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按照她们想要的方式来走路的。中国古代的女人裹小脚,现代的女人穿恨天高,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样对身体有很大的伤害。
我之前做过一个关于情趣内衣的研究,发现其实更多购买者是男性,为什么?
因为男性在淘宝上去浏览情趣内衣的时候,可以看到很多赏心悦目的关于女性身体的内容。但是女性她要去买情趣内衣,她看到的是外国人女人的那种身体,并不是他们自己熟知的,自己想要去表达的,想要去成为的那种身体。
所以女人到底要以怎样的标准来塑造自己,往往不是她们自己说了算的。
过去的20年间,中国女性自我探索的过程发生了一个巨大的变化,这个变化大概呈现为三个阶段:寻找自我,反思自我,忠于自我。
从90年代起,随着经济的发展,中国社会开始更加开放,更加多元,女性对于自我的认知也开始觉醒,大家开始不断地去突破,去跟这个社会发生碰撞,去寻找自我的各种可能性。
我有一个好朋友,她是深圳研究当代艺术的一个女画家,黄佳,她的作品在过去20年所发生的变化,正好应对了我所说的三个不同发展阶段。
这是1994年系列作品《等待发型》的其中一幅。
黄佳是中国最早开始画女光头的艺术家,那为什么会在那个年代出现这种女光头的现象呢?
因为在那个时候,中国女人开始意识到发型、身材、服饰其实是外界强加在女性身上的一个个身份副码和标签,而这种标签并不一定是这些寻找自我的中国女性想要获得的,所以她们用光头的形象去呈现自己,剔除其他人强加的那些所谓的美丽象征,表达了一种寻找多元可能性的态度。
黄佳在那个时候把她对社会的观察呈现在自己的艺术作品里,是一种对中国女性身份追求的反思。
这是2000年她另一个叫做《等待发型》的作品,这个时候的女性开始寻找发型,她不仅仅是等待,她开始主动地去探索,去呐喊。
大家可以从这个作品中看到一种很惊恐的状态。当她个人的价值观有了新的突破的时候,社会并没有那么轻易地给她让出一条道,让女人们去追求她们想要的发型,真正给她们追求独立和自信的环境。
到了2002年,黄佳的作品开始有了一些更大胆的突破。这个是《对等游戏之二》的局部,我们可以从作品里看到,女性不仅对外在身体价值的标签有了反思和摒弃,更多的还有对自我的反思,这种反思不仅是对个体精神的新探索,还在于女性跟男性之间的互动,关于性、关于亲密关系的表达。这种表达也是对我们内心欲望的一种探索。 
从这个作品也可以看出2000年之后的中国女性已经慢慢地开始大胆迈出探索身体、探索欲望的脚步。
又过了十年之后,黄佳的作品就更加平静和淡然,这也是当下中国女性对自我存在的一种自信表达。
为什么?
因为当大家开始接纳自己,尤其是接纳自己身上与社会对女性普遍的评判标准不一样的那一面的时候。
当我们对自己的身体和思想有了更多的肯定,坚持自信和阳光的态度,我们的内心会变得淡然和平静。而这种平静是一种新的美,这种美不仅是能让我们自己内心感到自在跟满意,也能让别人觉得赏心悦目。
这些作品表现了中国女性近20年以来的各种挣扎、呐喊和突破,不断去寻找自我可能性的过程。
当然,现实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现实是,我们生活在一个“宫寒体质”下的中国。我们从八九十年代一个集体主义的国家转化为一个个体化的国家,这种个体化的模式,强调每个人有自己独立的精神,独立的价值观,这又导致了一个潜在的社会问题,就是我们可能更孤独,不仅是身体的孤独,也是社会关系的孤独。
我们正面临第四次单身潮,有将近两亿的单身人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独自为生活打拼,这里面有大约四千万的空巢青年,他们在异乡没有家人的陪伴,但是社会并没有给予他们足够的支持网络。还有数据显示广州的离婚率已经达到了35%,李银河也说婚姻制度可能会终结。
一边是空巢青年的孤独,另一边是离婚潮的涌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去面对亲密关系,怎么去面对婚姻,怎么去面对家人?
这些新的挑战也导致了一些社会问题,比如说职场性骚扰、就业歧视、性侵事件、裸贷、支付宝圈子、代孕……
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去卧底了一家代孕工厂,这个代孕工厂里面有十几二十个自愿来做代孕妈妈的年轻女性,他们大多是来自中国的农村地区。
她们认为代孕只不过是用身体去打工赚钱,和其他的劳动者没有任何区别,是靠自己的能力去换取生活来源的体面方式之一。
如果没有这个机会,她们就没有钱给留守在家的小孩买衣服,她们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赚钱养活自己的孩子,对她们来说,这就是一个工作机会。
但是如果代孕合法化之后,她们的这种就业的机会可能就会丢失,因为可能会有很多高标准的代孕条件,例如相貌学历上的,这样的话可能农村来的女孩子她达不到这样的标准,她原本可以用身体去获得的这种“平等、积极、体面的”工作机会就丢失了。
所以我个人觉得我们去讨论代孕到底合不合法,最首要的是出发点是女性作为生产者,她的尊严和意愿是否得到了尊重。 
我还曾经遇到一个在两年前参与了裸贷的女孩子,她的债主拿着她的照片威胁并强暴了她,她无力反抗还因此意外怀孕,却不敢告诉家里人,因为她担心大家会觉得你是为了钱去做裸贷(不值得同情)。
这个女孩子得不到社会的支持网络,只能靠自己拼命打工赚钱还债,靠自己去疗愈内心的创伤,唯一能够给她一点安慰的地方,是一群参与过裸贷的女孩儿建的一个QQ群,在这个群里面,有一两个心理辅导老师帮她们去疏解,但是她们没有办法去面对自己家人。
当女人对自己的身体有更多支配意愿,对性的态度更活跃的时候,社会并没有给她们足够的宽容,更多的是惩罚,并且往往是以暴力、裸露、强迫的这种方式去呈现。
在古代,如果你是一个自由恋爱的人,或者你是一个私奔的年轻人,可能会被抓回来浸猪笼。
这种比较明确的社会惩罚机制,相对来说还比较容易去反抗,比如说浸猪笼,我们反抗这个事情就好了,但是当社会开始对我们施以隐性的惩罚的时候,我们怎么去反抗这些东西?当我们的身体被一些无形的枷锁给困住的时候,我们如何逃脱?
所以,说到约炮这个话题,可能很多人现在会说:约吗?有男生会问,也有女生也会问。
当你相亲的对象是个经常约炮的女生,你会怎么选择。几十年前我们关注的是这个女孩子是不是处女,到现在大家发现周边已经没有处女可以找得到的时候,这个择偶的标准就开始崩然瓦解。
同样的,如果每一个女性对性都比较积极活跃的时候,可能我们的婚姻观也会重新去建构。
我想用一个非常简单的比喻来跟大家来说这个问题。我们在大学的时候会和室友一起聊性和身体的话题,就好像小孩子刚刚学会游泳的时候,他在浅水区跟一群小朋友一起蹦哒一起去扑腾。
但是当我们毕业走向社会,就像从浅水区走向了风险更大的深水区,虽然有很多实战的机会,但是没有人跟我们一起快活地蹦哒、扑腾,我们都是自己去练习,在各种的沉浮中去学会如何驾驭,如何在水中畅游。
同样地,当我们对性有了更多积极的需求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足够宽松和安全的社会环境让我们可以更加勇敢地到深水区去探索。
我认为只有当我们可以坦然地面对我们的身体,当我们不再惧怕公开聊性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拆解那些隐藏在我们身上的无形枷锁,它们不仅困住了女人,其实也困住了男人。
当女人跟男人都可以深入地讨论性,可以互相学习的时候,我们的两性关系才会变得更融洽,才能够一起向更好的方面发展。
余英 | 做牛做马几千年,寨子里的女人该换种活法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