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片单中，《新桥恋人》一直有着特殊的地位。
从电影诞生以来，用电影来表现爱情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事实上，所有的艺术都会将爱情当作表达的主题。归根结底无非一个原因，艺术的目的是为了理解人，理解人性，而爱情，正是人性中最为复杂而矛盾的事情。
在看《新桥恋人》之前，我还看过导演莱奥·卡拉克斯的《坏血》与《男孩遇上女孩》。这两部作品中，我看到了导演柔软的内心，那种垂死之时却递上玫瑰的恳切，被爱情灼伤后的痛苦、虚弱无力的身躯因爱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崇高而伟大。
在卡拉克斯这个寡产的导演眼里，爱是伟大而执着的一项病态事业。
法国导演往往浪漫且睿智，相比而言，卡拉克斯则将他的睿智放在的情感之后，对他来说，电影表达人的情感更为重要，理解电影，首先得让情感将自焚烧。
人类历史上不缺令人动容的爱情故事，譬如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简直将爱情的悲剧书写到极致，人可以因为爱，放弃了自己的一生，而更悲哀的是，那个让自己付之一炬的对象却浑然不觉。《阿黛尔雨果的故事》中的女主人公亦是如此，拥有良好的家世背景，却对一个低级军官爱得近乎病态。
爱情故事中，这种不对等的情感关系尤其引人共鸣。事实上，人类的爱总是很难平等，就像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白》中，男主人公用报复的方式实现爱的平等，倒不如说是为了抹去自己那段卑微的记忆。爱是全天下最神秘的存在，在爱的面前，人类似乎忘记了趋利避害的本性，忘记了作为经济动物的这一事实，因为爱的存在，人类甘愿放弃快乐，甚至追逐痛苦。
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大概也正是如此。
在《新桥恋人》中，卡拉克斯首先就抛出了一个问题：什么才能称之为爱？
或许答案有很多种，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听到不少的爱情童话，那些故事也都活生生的存在，令人艳羡。但卡拉克斯却认为，这些爱都是表象，相处的和谐与愉悦，并不能考验爱的存在。谈论爱，首先应该排除掉这些事物，比如金钱、名誉、健康以及容貌。
在《新桥恋人》中，主人公阿历克斯就是这么一个可怜的流浪汉，他身体残疾，相貌骇人，一无所有，夜夜都睡在巴黎的一座被封锁的新桥之上。据说卡拉克斯为了此片不计工本，真真模仿塞纳河畔的景致，在一座小城造了这么一座新桥。
就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资格去谈论爱情呢？别说房子和车子，就连明早醒来是否还能活着都是奢望。
但卡拉克斯却说，即使他一无所有，他也能追求爱情，他不仅懂得爱，甚至他爱人的方式更让人感动。
阿历克斯遇到了女主人公米雪，这是个患有眼疾的年轻女孩，她被男友抛弃，于是自我放逐。虽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但两人之间事实上，却有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他们的相聚，纯属偶然。
但阿历克斯完全没有考虑这些，米雪的到来，是他晦暗的生活中唯一的一点亮色，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住米雪，留住这唯一的希望。在电影中，米雪在地铁站中发现了前任恋人的身影，她追逐他的痕迹，而阿列克斯却瘸着腿在地铁站中狂奔，却装着不经意与米雪相遇，误导她，渴望将她留住。
前一秒钟狂奔，后一秒钟却装着偶遇，这或许戳中了人类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人类因为爱而放弃自我与尊严，却渴望用爱去换取自我与尊严。
这多矛盾。
随着两人感情的升温，阿列克斯心底的不安也就愈发严重，他越来越意识到，这座无人行走的新桥，是他与米雪最为安全的地方。离开这座桥，他俩的关系就异常地脆弱。
新桥，或许就是人类情感的一种隐喻，纯粹的爱与占有。就像是这么一座新桥，当你到达时，你总是一无所有，却有最真切的爱；当你离开时，整个世界也随之浮现，而爱却不复存在。
《新桥恋人》的世界里，爱与世界、与社会、与他人、始终是无法解决的矛盾。因此，阿列克斯烧毁了米雪家人找寻女儿的寻人启事，甚至不惜入狱，外部世界的存在，对他的爱情就是最大的威胁。
但卡拉克斯笔锋一转，却同时告诉观众，爱的矛盾之处在于，就像阿列克斯甘愿当米雪的导盲犬一般，爱不仅伟大得令人动容，令人心颤，是人类社会众生平等的最大证据。同时，爱也是自私的。阿列克斯只为留住米雪，甚至不惜耽搁她的病情，而他或许更愿意她彻底瞎掉。
这又是多么病态。
在影片的后半段，阿列克斯在看守所里问米雪：“你为何从不来看我”，米雪答道：“你知道，我害怕、常常”。阿列克斯答道：“你真软弱。”米雪却也试图确认他对自己的爱，而阿列克斯却提出，半年后在新桥上见面。
在这番对话中，我们不难看出两人复杂的情绪，阿列克斯心有怨愤，却仍然爱着米雪，米雪也爱着阿列克斯，却对他的存在感到惶恐不安。人的感情往往就是这样参杂着多种情绪与矛盾，伴随着爱的，不仅有着幸福与喜悦，还有着不安、恐慌、甚至怨愤。
影片的结尾，两人在新桥重逢，阿列克斯得知米雪试图离开，一怒之下抱住她跳进河里，阶层的鸿沟最终也没有解决，二人却并未因此死掉。卡拉克斯用一种想像性的乐观态度让影片走向结局，而这个结局也颇受评论界的诟病。而哪个结局是最真实的？这真不得而知。
在电影《安妮霍尔》的结局中，伍迪·艾伦饰演的主人公改编了以自己生活为蓝本的剧本，与生活不同的是，他选择在艺术中满足自己的愿望。
或许卡拉克斯也是一样，比起冷静地剖析爱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他更愿意，保留住这么一点神话的火种，哪怕这火焰并不真实。
就像阿列克斯与米雪在新桥上共舞时的焰火一般，短暂、璀璨、如幻如梦。
（PS，优酷可以付费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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