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儿的悔恨：“曾经的嗤之以鼻，如今有些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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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语：从前嗤之以鼻，现在些许后悔

母亲中风一个星期后，我才知道这个消息。

她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母亲，之所以没有将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其他亲戚或是任何人，理由很简单，就是不想给人添麻烦。

当然，她也没有告诉我的两个表亲，因为她想着他们还要带小孩挺不容易的；没有告诉我，是因为她知道我在忙着一边申请博士学位，一边写英文小说，所以也不想打扰。

鉴于这种种，等我知道她生病的事情时，母亲的病情已经恶化了。她就医不及时，医生告诉我：接下来的余生，她的行动都有可能受到这场疾病后遗症的限制。

那个时候，她还不到60岁。

图片：Daniel Zender

初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我吓得浑身瘫软，于是打电话给表亲说要回国，可是他制止了我：“就算你现在马上飞回来，也没什么用。”

既然不回国，那我只好试图远距离协助。

一番挣扎尝试过后，我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微乎其微。我想在最好的公立医院帮她挂个专家号，但一查才发现，八月底就没有号了。除非，你的人脉关系够硬。

说起来我原本应该是有一些人脉的。我毕业于上海某名牌大学，很多校友也许现在就在那家医院工作。我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应该听长辈的话，在读书的时候多结交些朋友。如果是那样，我的手机里现在应该也有一大串可以求助的“有用的电话”，那些“有用的朋友”可以在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

可惜，我并没有。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朋友，是宿舍的舍友，但和我妈一样，我不想麻烦她，而且她那时正好怀孕。

除了读书时期，其实工作后的我也有过第二次建立关系的机会，但还是没把握住。毕业后，我曾在上海一所重点高中教了五年多的语文。那是一所富家子弟云集的学校，为此有些同事还特地做了Excel表格，上面包括了所有学生家长的职位和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

学校的前任校长是个非常喜欢嘚瑟关系的人，某次教师会议上他说：“我父亲要做心脏手术，我让秘书找到了在某某医院院长办公室工作的学生家长。”但于我而言，那时候的我更喜欢在业余时间搞小说创作，而且，“利用学生家长”这几个字也让我十分抵触。只不过，现在的我有些后悔了。

一个正在追求我的男生也尝试帮忙，得知我母亲的状况后他说：“我问问一个MBA的同学吧，他开发了个在线预约的应用程序。”

但是后来，那个同学没有回应，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那个追我的男生也沉默了，估计因为没帮上忙，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如果没有关系，那最好能有钱。能给母亲找一个专业靠谱的康复护士很重要，毕竟我不在身边，而父亲也不太会做家务。找护士不难，但前提条件是愿意花一大笔钱，对此母亲坚决反对。

身为一个研究生，我没多少钱，更不要说我励志当个作家，可能一辈子挣不了大钱，父亲从单位下岗后做了看门人，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

曾几何时在母亲生病之前，我对很多人持有的过度实用主义嗤之以鼻，好像所有人都希望朝着实用的方向发展——大学学位，工作，友情，爱情，婚姻，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中，总要考虑到现实价值。我身边的人总喜欢说：“放聪明些，爱情不靠谱，得找一个能养活你的人。”

高中时期，我成绩不错，几乎所有人都劝我学金融，未来好发展，好赚钱，但我固执己见地选择了文学。现在，我可以理解他们了。可能他们比我更早知道，在现实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不堪一击的，稳定而高薪的工作，才可能换取理想中所谓的“自由”。

这种情况并不止发生在我一个人身上，所以我想，为什么我们的选择那么少，资源那么少，想要获得良好的教育和医疗要大费周折？为什么职业道路的选择这么狭窄？为什么要靠所谓人际关系，去享受到优质的公共服务？这些都是我们所面对的，应该共同努力解决的问题。光靠想着选择什么赚钱快的专业，如何变成有钱人是远远不够的。

也许这条路还很长，等不及的人们选择反其道而行。例如，疫苗丑闻促使焦虑的父母费尽心力送孩子到中国香港或外国去接种，时间久了，人们的焦点就转移到钱上了——如果我足够有钱，我的孩子就不会进虐待儿童的幼儿园，被迫脱光衣服、被针刺；如果我足够有钱，我的孩子就可以移民......

母亲责备自己:“女儿生活的关键时刻，为什么我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

近来与她视频通话时，我告诉她打算给她买个轮椅。她马上说：“我不需要，我可以慢慢走。”我苦口婆心劝父亲坐出租车帮母亲跑腿，但他还是会在闷热的夏日骑着电动自行车穿越城市。

“别担心我，”母亲对着手机镜头笑着说。“追求你的梦想吧。”

我知道眼泪是没用的。承诺也毫无用处。甚至说我的决定也没有用处。无论我选择回家照顾她，还是留在国外继续追梦，早晚也难免后悔。因为到头来，我总会责备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坚定地选择另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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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钱佳楠 Jianan Qian

来源：纽约时代周刊

编译：Ly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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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The Bitter Regrets of a Useless ChineseDaugh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