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多舛的《如懿传》终于开播了,撞上同一历史背景的《延禧攻略》,自然免不了一番比较。
虽然前者的粉丝与主创一直试图用故事主旨、制作工艺为它们分出品类属性的高下。但从观众反馈来看,《如懿传》没能如意。

《延禧攻略》讲述权力斗争中爱情的诞生,《如懿传》则试图讲解爱情在权力中如何崩溃。
前者动机非常明确,在历史故事里套入现代趣味,制作一出供观众吃糖解压的纯娱乐爽片。而后者看似是对历史小人物的打捞,立意在对极权的控诉,但故事的视角却没有体现这一点,它不去质问制造了悲剧的极权体制与老旧的情感观念,反而用自造的(也难圆其说)情感规则来单方面宣布胜利。

和《芈月传》的问题一样,这又是一部试图制造大戏,但故事和细节都撑不起野心的作品。虽然它从故纸堆里翻出这么一位冷门人物,但往这个钩子上挂上的,却没什么新鲜东西与大格局。

比如,想做大戏,但它对权力的想象却停留在“皇帝用金锄头”的层面上。中国的皇帝并不能像剧中一样独断专行。
以相权为代表的文官集团、手握军队的武官势力、拥有权力合法性的宗室、财权军权或可与中央抗衡的地方势力、作为皇帝左右手的外戚与宦官,都是帝国权力的分享者与操纵者。
别说储君的婚姻,就连公主的婚嫁,都是皇帝拉拢势力的工具。重写故事可以,但不能背离根本规则。开头四阿哥违背母意、自己选妻室那样的故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
在后宫中,皇后作为女主人,对家事管理权有时也比皇帝的意见优先。咸丰帝曾因迷恋懿妃(后来的慈禧)几天不上朝。皇后就头顶祖训,将睡梦中的皇帝拉出被窝训斥,同时惩罚懿妃,咸丰无计可施只得乖乖听从。

另外,清宫为防止后宫干政,实行冷酷的教养制度。皇子出生起,就与母亲隔绝抚养。皇子几个月见不到母亲是常事。除非幼主即位,不然能情感勒索皇帝的并不多见。婆媳剧里的桥段,并不适用于正剧。
再比如,那么夸张的以虐杀皇子作为宫斗手段,既小看了皇室的文明程度,也是过分小看了后宫女性的价值。

中国皇帝不是英国都铎王朝的亨利八世,有宗教限制,求子还需杀妻。悉数有名的宠妃,赵飞燕姐妹、杨玉环、万贞儿、冯小怜,都没有子嗣。她们与皇帝的关系,多在“志趣”相投。
故宫内现存有清后宫里的管理条例,一如现代企业,多岗并存,并不像现代人以为的那样你死我活,而且奖罚多体现在俸银上。清宫后妃怀孕,会享有单独宫苑、御医上夜、生母陪护等待遇,餐饮脉息记录会交给皇帝过目。皇子公主多幼殇,多因清皇室的遗传疾病和当时医疗条件所引起。杀皇子,没那么容易,也没那么有效。

《如懿传》剧情悖离史实到如此,无论服化道如何精良,正剧肯定不能算;又舍弃了强项宫斗,宣称这是一部爱情戏,但就以言情来论,它也很难算是好,尤其不会是现代成熟女性钟爱的那一种。
采访来自《骨朵网络影视》
首先,如懿和乾隆难以让人相信他们之间有什么深刻的情感联结。
虽然号称青梅竹马,但却毫无情趣相投、性格相吸的迹象。俩人聊起郎世宁的西方情感观,显得话不投机半句多。

《红楼梦》里,宝玉爱林黛玉,是因“林妹妹从不说这样的混账话”。《金瓶梅》里,西门庆爱李瓶儿,是因为她给了他真正的情意温暖。这对乾隆和如懿真叫人奇怪:你们爱上对方什么?
再来,如懿的爱情观也叫人咂舌。
原著故事中,她始终任由乾隆玩“名曰保护实则冷淡”那一套,在不平等的关系中,她却坚持将感情放在第一位。现代人欣赏的情感根基是自由、平等与尊重,对爱情理解是亲密、承诺、激情的结合体。但如懿所传递出的却是老旧且自伤的情感规则。

对历史故事进行现代解读,从来不只是老故事的客观敷演,表达的都是讲故事者的主观认知。在这样一个改写历史故事、无视现实规则、甚至背离了真实人性的故事语境中,能讲出什么样的故事呢?
在我看来,《如懿传》说的是一个安全感丧失的女性,无力构建自身价值,只好依托情感价值,最终以死亡来获取道德优势,是用幻想来面对伤害的一种防御机制。

而让于正翻身的《延禧攻略》则是一个小孩大开金手指打败竞争者,一步步得到权力的肯定,尝到获得权力的甜头。
20年前,我们看到的宫廷故事,还是现代性格挑战封建伦理的《还珠格格》,个体意识挑战极权系统的《金枝欲孽》,而如今的影视剧里,连表面的生命力,都是对权力的谄媚,爱情也成了争夺权力的一种工具,而不再是个性的启蒙者。
《还珠格格》与《金枝欲孽》的结局,都是逃离扭曲变态的权力系统,但视琼瑶为老朽的年轻人们,如今却高兴地看着主角踩着弱者唱着歌,觉得爽。这是比影视剧本身质量还要可怕的现象。
许多人爱说爽片这样的娱乐产品,何必当真。这话表面开明,其实是为爽片开脱。娱乐产品是大众心理的反应,同时,也有思想内涵和质量高下之分。《红楼梦》与《西游记》在当时都是爽文,一部歌颂真善美与自由灵魂,一部72变暴打权力系统,与现代的宫廷剧相比,难道没有高下之分?
快乐,有消费型快乐和创造型快乐。爽片,也有高级与低级之分。

这些年观众对影视剧的要求也逐渐提高。《如懿传》上线,大家就开始讨论即便是周迅,也凹不出15岁少女的容颜,还有她与霍建华之间的莫名隔阂感。但即便服道化上去了,再华丽的袍子下,森森白骨还是森森白骨。故事的内核始终是最重要的。

《如懿传》滑铁卢,除了撞上敌手外,更多的是过高的褒奖造成的期待落空,主创的野心比能力大,难怪网友说还不如干脆宫斗呢。只可惜了迅哥儿,可惜了陈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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