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我在深圳书城邂逅了一本人文杂志,《书都》,创刊号,有些内容不太懂,但吸引人,喜欢,买了。
2018年,逛书城时突然想到这边杂志,走到期刊区,没了。
系统上搜,剩两本,但该区域摆满了煲汤、美容类书籍,站坐着几个妇女闲聊。在网上搜了下,也不见这本杂志,停刊了?
我家里的这本《书都》,就像摆在桌面的一杯好茶。烦躁时,随手翻上几页,就能找回“雾云消散,明月窗前”的心境。
这本创刊号让我首次接触到“场景精神”、“跳出统治者视角看历史”、“警惕科学(文化新物种)”。其中一篇文章里,深出版负责人谈到,“将深圳由一个淘金之城转化成读书之城……”。
3年了,这目标是近了还是远了,不太清楚,我只知道这本期刊,消失了。
5 | 社会“专业化”分工肢解人的价值感
作为一名都市上班族,我们工作零碎繁琐,我们的话题,无非是挣钱发财吹牛,买房供房炒房,婆媳孩子,八卦政策,诸如此般,日复一日……
偶尔的大企业欺骗群众、极端家暴、腐败下马能让老百姓围观时找回点同仇敌忾的激情;
偶尔的富人自杀、留学生分尸、恐怖袭击等资讯能烘托我们当下生活的满意……
除此之外,生活,就是胸前敞开着的硕大空洞,等待着什么填充。我们片刻不停的填充,无论是物质的优越感、虚幻的成就感、夸张的感官快感麻痹自己……但空洞,纹丝不动,虚无冰冷。
但生命的实质并非如此。
后现代“专业化分工”确实极大提升了“生产效率”,代价却是将人的价值拆解为螺丝钉、流水线,这破坏了个人生命的统一感、价值感,这是“空洞”的根源
人性具有扩张生命边界、赋予生活意义的本能,浸泡在消费主义社会的我们,缺乏“智慧”引导,生命观越走越狭隘、世界越看越苍白,失去了多元视角
但短短几十年的生命,值得更充盈、生机勃勃的度过。
在人类史上,无论出身、无需多少财富,很多人度过了充盈、幸福,甚至,不失传奇的一生。这些人根本不是名留历史的伟人,也无需多少的财富基础,只是一些普通人。
他们唯一的不同,在于“眼睛”跟“心灵”是以智慧联通的。
我们以出境旅游为例,仅去年一年的出境人数就约等于1995-2005年共10年出境游总人数。
这庞大的出游人群都是“行千里路,破万卷书”,探访异域生命的精彩?不见得。我几年前在国外遇到的一对中国母女就很有代表性,一个劲的说“无聊”。
我很惊讶,对于那些压根不了解古希腊哲学家、欧洲中世纪绘画风格变迁、宗教与科学的关系、美第奇家族与文艺复兴的关系、启蒙运动对世界意识形态的构建及传播……这些人,他们游览法国卢浮宫、大英博物馆,究竟朝拜的是什么?朋友圈?
那些人,既不了解日本在汉唐两朝,将佛教、儒学反向融入其本土泛神宗教而生成的禅学,也不懂小国土民族对生态资源的忧虑意识……这些人游览日本看的又是什么?樱花?
这大批人前赴后继异域体验的实质动机是什么?恐怕他们也未必清楚。或者是因为出境旅游能证明自己的“小资情怀、生活情趣”,能证明自己“不下于他人”吧。
这些都是典型的“活在他人眼中”的方式。
他人眼中的成功,他人眼中的阅历,他人眼中的快乐。这里的他人是谁?社会。
整个社会都以既定的条条框框告诉你一种标准化的生存之道、当整个社会只关心你荷尔蒙分泌的够不够时,我们忘记了,这根本就不是世界本来的样貌
我们永远以“他人眼中”的标准来填充“个人内心”的空洞,自然是竹篮打水。
对于真正在生活的人,他们的生活只需要一片小天地,就可以很充盈,比如,附近的一个公园:
  • 每天能看到一个穿戴正常却自言自语的人,人们以为他是疯子,其实却是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动物学博士,通过自语的方式梳理自己的思维,记录新发现。
  • 一颗鹅卵石,我们每天来回从未留意,但对于历史学者,却能从中还原出某个消亡部落的文化,然后高呼“我找到啦,我找到啦!”
  • 公园林木郁郁葱葱,不同树木,枝繁叶茂,但彼此竟能始终避开,植物生态学爱好者则从中洞察大自然抑制病虫扩散的精妙,赏心悦目。
  • ……
再不起眼的角落,也能萌发新奇的生命
遗憾的是,多数人视而不见。

作为一个普通人,柴米油盐之余,所剩无几的业余时光,我们还能怎样活的整体一点、深邃一点呢?
5 | 2接触高价值信息是“自我实现”的唯一出路
答案并不复杂,只需尽可能将有限的自由生命投入到价值密度更高的事物上去。譬如:
  • 探求某些现象背后的真相
  • 学着欣赏、品味各类事物
  • 跳出狭隘视角的历史叙事观
  • 超越阶级出身、消费奴役、意识形态的固有局限
  • 发现一个更广义、宏大的思考观、思维方式
  • 探寻生活、存在、死生的意义,完善自我的意义……等等。
但是,时至今日,我们会遇上了一个不小的问题——应该去哪里接触这些 “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重大认知
按照当今各类知识渠道的权威程度,我们不妨自上而下逐一列举下:
首先是学术期刊、论文。这些内容认知门槛高,对于缺乏专业体系知识树指导、缺乏专业训练的普通民众无异于天书。
其次是面向大众的书刊、影视音频、游戏漫画等泛文化产业。按理说,这些应当是普通大众获取“高价值认知”的主战场,但是,正如《书都》消失所掩盖的时代性精神病……无需多言,你去书城、去图书馆溜一圈就会发现,流量最好视线开阔之处,堆满热门概念,与上述命题无关。至于“畅销、热榜、推荐”好书,更是向着两个极端的方向填充你的空洞,我可以用三个句式,九个字分别概括:
  • 潮流功利类书籍时:落伍了 / 想发财 / 这里有
  • 成长功利类书籍是:你弱智 / 但别怕 / 有解药
  • 安慰功利类书籍时:你累么 / 都一样 / 嗨起来
书城并非没有好书,但需要较高的辨识力,这对普通大众要求有点过分。大众阅读的初衷是为了发现更大的世界,如今的大众读物显然演化成了物质功利市场的延伸把读者往狭隘的世界观方向引
最后,很多朋友可能会说,互联网啊,互联网不正是为了消除信息不对称性而诞生的么?互联网不就能轻易接触价值密度更高的事物么?
这正是问题所在。
造物主在设计新事物时似乎对“二律背反”始终怀有狂热的激情,互联网也不例外。
确实,互联网瓦解了许多不合理的权威,最典型如媒体、文化、消费市场、甚至改良政治环境……这些优化,互联网功不可没。
但是,由于互联网“全民化、匿名化、IP化”的特点,结合互联网商业的“注意力经济”特征,却孕育了一种弊病——绝对民主化的困扰。
这种民主,有个别名,很威风,叫“民主的暴政”。
5 | 3 线上民主暴政:从“天赋人权”到“网赋选权”
互联网的存在,让广大民众首次拥有了“绝对平等的投票权”。
虽然人文主义的那套“天赋人权”读起来铿锵有力、动人心弦,但具体如何落实,大概也就只能用《独立宣言》中那句“人人具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来解释一番。
互联网进了一步,我们可以用行为为自己喜爱的事物“投票”。
如何投?很简单,你喜欢什么看什么,爱用什么就选择什么。互联网上的市场效益会自动根据广大民众的选择让广大内容、消费商品“优胜劣汰”,此为大众意志
虽然它目前“权利”有限,但却几乎能够完全掌控内容服务商、绝大部分市场化商品的“生杀大权”,绝对化民主首次在互联网上(部分)获得实质实现。人民群众的集体意志首次真正登上历史舞台,大幸,还是大悲?
民主,长着一张“人民当家作主”的美丽脸孔,很容易让人忽视它背面潜藏着深不见底的恶意。
在实体化商品领域,无需太多认知门槛,“民主”是种良性的社会筛选器,哪家产的商品物美价廉,哪家餐饮店卫生美味,群众的判断通常是雪亮的,通过优势劣汰让商品持续升级。
但是,在文化、教育等高认知门槛的泛知识领域,大众缺乏必要的辨识力。
以至于,互联网赋予人人一张绝对平等的“选票”之后,一夜之间,追逐经济效应(大众注意力)内容提供商发现了一个古朴的赚钱法则:
得民心者得市场,让全体民众的集体意志引导产品吧。
因此,在泛知识领域,“价值密度高”的内容一夜间迅速退出公众视野。你只需随意浏览下当今互联网各大内容平台的主流内容、朋友圈转发的内容便明白。
至此,全民意志就以少数服从多数的方式粗暴的上演了全民暴政。为什么全民多数意志具备这么大的魔力?
因为,任何市场化企业,本质上,都以吞食用户注意力为生
5 | 用户注意力是粮食,我们生活的环境是我们塑造的
从事互联网行业的朋友或许对“注意力是企业食粮”的感知会直观一点。对于任何互联网产品,要进行商业变现,都高度依赖用户的注意力
事实上,当今“注意力经济学”已经是经济学的一门前沿分支,一些激进人士甚至认为,未来,注意力货币将取代现实货币。这个说法虽然略为夸张,但侧面说明“注意力经济”占实体经济的比重之大。
但是,这对广泛“小而美”,具有工匠精神、具有社会公德心的传统内容服务商、社会化企业、公益机构等却大为不利。
社会人口总量摆在哪里,社会注意力总量接近一个“常量”,这注定了“注意力市场”是一个“零和博弈”的市场
比如,你付费听了两个小时的成功学,自然就少了两个小时阅读《人类简史》的潜在时间。
这两个小时的主观体验,孰优孰劣,因人而定。
但请允许我提醒一句,成功学的知识,可能是那些“成功人士们”花半天时间拍脑袋编出来(甚至东拼西凑的抄袭),而后者,却是赫拉利十几年研究人类学、生态学、基因学、哲学后的集大成之作。
换句话,同样的两个小时注意力,它的价值弹性极大
但是,在当下这个“线上民主暴政”的生态氛围下,却对内容创作者(及其他高认知门槛的提供商)产生了一种极不对称、近乎荒谬的“工匠悖论”:
内容不是苹果,只要咬上一口,就能分辨新鲜酸甜;但凡优质的内容,认知门槛高,无论是工具类、思想类、文学类,大都会不时唤醒读者思维的内在困惑、驱动读者去思考、去改进自身,而不会让读者像溜滑梯般畅快
仅剩的一些内容工匠们,用十倍、百倍于人的精力雕刻出的品质内容并没有获得相应的十倍、百倍的公众注意力,恰恰相反,可能还不到他人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
这极大削弱了优质内容在“吸引注意力”战场上的优势,缺少了注意力的灌溉,自然枯萎。存在即合理?这句话不是这么理解的。
继“上帝已死”后,经典、工匠们也大有追随着殉道的趋势,这就是为何今天,“智慧”越来越稀释。
就连影视作品,那些能我们借以窥探一个更为广阔深邃的世界,体验到超越思维局限的更多可能性活法、那些值得一看再看的作品,也大都停滞在了20世纪,比如:
  • 《海上钢琴师》(1998)
  • 《死亡诗社》(1989)
  • 《大河恋》(1992)
  • 《美丽人生》(1997)
  • ……
至于当代的影视剧,看似光怪陆离,实则千篇一律的感官刺激。
我们在互联网上制造、消费、拥有的数据量每天都在暴涨,而我们真实的世界却变得愈发贫瘠、狭隘、黯淡无光。我们看似拥有无数选择,其实却活在一个被屏蔽的异化世界中
亲手塑造这个屏障既非权贵意志也不是什么阴谋论,恰恰是我们自身——“绝对化民主选择”的集体意志,塑造了我们日趋黯淡的世界
这基于三个前提:发达的互联网商业社会、不受限制的线上绝对化民主、注意力经济效益、滞后的行政干涉。
5 | 捍卫那些“看不懂,却很吸引你”的热爱
 “最糟糕的不在于这个世界不够自由,而是在于人类已经忘记自由。”
米兰·昆德拉对于人性的洞察发人深省。
我们日复一日自认为接地气的活法,实质上却是后现代“人性零碎化”、“物质化”、“浅薄狭隘化”的认知监狱,这个牢狱无需任何人看守,因为多数活在里面的人认为:他人即镜子、牢狱即世界,世界即吃喝拉撒挣钱玩睡的天堂,生活就是“少数服从多数”的集体异化的虚无意志
社会硬是要求人们低头跪下,接受它那一套狭隘的异化标准时,多数人欣然接受,最后为数不多,还依稀记得世界本来面目的人,有些怀疑自己,有些缄口不语,只有一些人抬头、挺胸,像海明威一样高喊——
你能够毁灭我,但不能够打败我。”
后记:参与即救赎,别忘了我们手中的选票
写作本文,一来是为了说明社会浪潮具有历史偶然性,另外,是想尝试传达一个观点:
无论个人多么微不足道,也能通过与智慧的对话,探索层叠在现实世界之上的众多“可能性”,拓宽生命的广度与深度,与自己的内心精神达成和解
通俗的说,这是一种超越世俗生活的幸福感,也是每个人无论出身、无论阶层、无论财富本应拥有的权利
但是,在今天的“注意力经济”时代,本质上,各行各业都高度依赖用户的注意力作为食粮,“智慧”正在稀释、消亡、沦为少数人的私藏品,这不亚于一场核灾难
《反脆弱》作者塔勒布提过几个“脆弱伦理原则”,其中一条是:
“如果你看到欺诈而不揭露欺诈,那么你就是同谋。”
在互联网“线上民主暴政”难以遏制的今天,这个原则同样可以解释为:如果你看到你有价值的事物却从不用行动去捍卫它,那么你就该为它的消亡负一定的责任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譬如,《书都》,如果当年我能始终订购,摆在办公室跟同事们顺带引荐引荐,结局是否会不一样呢?
这次,该做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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