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收到了两张画。
是我的朋友西安插图家袁倩寄给我的,一张是用针笔画的藤椅圆桌和老猫。
一张是海藻一样长发的女子,背后是几行细细的字:
初秋的天蓝蓝的,心情亦活泼起来,穿条亚麻长裙,背上长长的草编包,再采几朵素午的小花,真是浪漫……一切都是松松散散的,一种极雅致的温柔,仿佛芬芳的梦……
用现在的眼光看,这些话真是矫情得不行,完全是一个小女人私下里的自恋呓语,但却曾是二十几年前小城岁月里最温柔的念想。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大陆还没有几本时尚杂志,《ELLE世界时装之苑》和《上海服饰》算是我们那个小城唯二能见到的两本时尚书。
但《ELLE》实在贵得离谱,那时候二十块钱可以在大学里吃一个星期餐厅了,所以身为学生妹的我,偶尔能买得起的是三块五的《上海服饰》。《上海服饰》上有一个经典栏目叫“普通女性谈穿着”,就是全国各地的读者写信来谈自己的搭配和打扮。
《普通女性穿着》是那时《上海服饰》里一个王牌栏目,我最记得有一次湘潭图书馆的一个得了白化病的管理员写了一篇关于挑衣服如何让她找到自己的小稿子,这个管理员恰好我见过,她长相平常,人也高冷,但她的稿子里她是那么一个爱美的女孩,认识她的人看了稿子肯定要瞠目结舌,这就是别人眼中的自己和自己眼中的区别。后来我看到天涯上开了一个贴嘲笑这个自恋的栏目,有一个女老师整天在校园里穿旗袍学生说她像张曼玉……确实啊,多少是有点自恋的,但是张爱玲说了,再没有心肝的女子说起她去年那件织锦缎夹袍的时候,也是一往情深的,不可否认很多时候衣服就是女人对自己的期待,记得自己费尽心机的衣服,第一次和男朋友约会穿什么,校园里裙裾飞扬……
而袁倩,当年就是这个栏目的插图师。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我还能记得当时读这些短信看这些插图的场景:一个迷惘的对未来充满了想象的女大学生,在图书馆或者在宿舍里拿着一本杂志,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愿意见,用一个上午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脑子里慢慢勾画出写信人的样子,脸上浮现出一种迷离的微笑……
其实那个时候的审美,左右也不过是银镯子配碎花长裙,我想我着迷的是写信来的普通女孩们那种对于美好生活的惦念和向往,而袁倩,则完完全全画出了我的幻想,甚至比我的幻想更美。
以至于事隔三十年之后,我们都已经成为四十岁的妇人,在西安一个夏日浓荫的午后我追问她当时画这些画的心情,她说那个时候她刚从服装学院毕业,在一个大学里当职员,每天百无聊赖一个人坐在一间巨大的办公室里,长安风大,愈发显出七楼的高旷与荒凉:
“那时候可以花一整个上午用针管笔细细地画一个女孩的长头,每一寸时光里都有欢喜,内心好充实好美好……这种心情和这样奢侈的作画时间是真的再也没有了。”
依然有着吹弹得破的皮肤的袁倩淡淡地笑着说。
当年爱画画的文艺女青年袁倩写信自荐到《上海服饰》替他们画读者来信,一画就画了五六年,后来她改行去了赫赫有名的《女友》上班,做编辑,做主编,掌管一家女性杂志多年,现在干脆做了一个叫“环球辣妈”的电商平台
“谁能想到呢?当年那个拿针管笔画画的人现在在卖尿布奶粉呢?”
她笑着对我说,我也有点怅然,想起了当年那个胖嘟嘟内心迷惘的女大学生,一边看着别人的美好生活,一边幻想着自己未来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那时我的梦想是当老师嫁人有一间房一只猫几只藤椅再加满柜子的衣服的小女人,谁想到今时今日会成为一个写公号的人呢……
时间多么无情,我们都成为了当初完全没有想到要成为的人,但庆幸的是,我们好像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我把袁倩的画放在我的书柜里,每一次写不出稿的时候就回过头去看看它。
每个人都有最怀念的时光,李宇春说她最怀念的是她当年在大学的操场上一个人打篮球的时光,而我最怀念的自己是当年在窗边读“普通读者谈穿着”的大一女生……
一回想到那段时光就有一种安稳笃定的感觉, 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可是又充满各种可能……那样勇敢又怅然的心情是再也不可能有了,我们是永远回不去了……
沿途无论经过多少风雨,仍然记得素人的时光,所得皆是惊喜,人生不忘初心。
谢谢袁倩,谢谢你的画陪伴过我的青春。
本文文字原创,配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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