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匿名作家计划进行时 //
随着今天发布的踢馆作家B的小说《乐土》,第二期匿名作家计划即将迎来新一轮评委评审和投票。从下周起,我们将发布匿名作家计划第三期的小说,以及第二期晋级名单。
“匿名作家计划”是由张悦然的“鲤”文学书系发起,联合腾讯大家理想国共同打造的一场史上最富悬疑感的文学竞赛。参赛者由著名作家和年轻的文学新人组成,他们的作品全部以匿名的方式呈现,力求回归文本本身,摒弃所有外在干扰,只用文字和读者沟通最终通过初赛、复赛,决选出最出色的小说。
下面的小说来自踢馆作家_B,感谢阅读。


匿名作家_B号
普鲁斯特问卷

1.你书写的小说中的时间与现实时间,大概存在多久的时差?
在过去和未来之间,但不是现在,也不存在时差,它发生的时候就抵达了。
2.不剧透的描述你这个小说的写作出发点。
写给一个朋友。
3.你最想写出什么样的小说?
像孩子般欢乐或者痛苦的。
4.写这个短篇用了多久?
四天,每天三小时。
5.你的写作癖好是什么?
开始写作前,睡二十分钟,十分钟也行。
6.此阶段最认可的一位作家或者作品。
《堕落》
7.认为哪个作家或者哪部作品被高估?
莎士比亚
8.最近读过最差的书?
《步履不停》
9.你想和哪位过世的作家成为朋友?
保罗·策兰。愿意在夜里和他在一个客厅里写诗。
10.你因为什么而继续写作?
以前什么都不为,现在感觉自己是为了点钱。
11.你觉得什么是美?
女人
12.最近一次为了什么而哭?
很容易想哭,但很少哭出来,最近几乎没哭过,上一次的话完全记不起来了。
13.最想尝试生活在哪个时代和哪个地区?
现代,湖北老家。很想知道如果自己在老家,每晚都能和家人一起吃饭,到了夜晚和朋友们出去转转,再交个当地的女朋友,这样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也许我看起来会更有生命力一点,但时间长了,大概也会无聊吧。
14.你觉得你和世界的关系是怎么样的?
只能说,还可以。
15.最近新学习到的一个知识或者一种能力是什么?
学会做麻婆豆腐。


乐土
踢馆作家_B
1.
小龙宫娱乐城即将开业的消息是在凌晨两点传播开的,就在我俩以为这一宿白白浪费的时候。
如果不是他的摩托车轮刚轧过一个人,我们今晚本来是不该见面的。我赶到时,尸体就在他脚边的泥沟里,是一个年轻的女性,我见过她,是老皮刚交的女朋友,印象中她告诉过我自己是个舞蹈演员,印象中我还夸过她很漂亮。泥沟里满身污秽和血迹的她跟漂亮没什么关系了,只有那双白净的手露在外面,这算是黑暗里,唯一称得上美好的东西。老皮告诉我,他是无辜的。接着他蹲了下来,擦拭着额头。
我挺喜欢她的,我一直希望带她看看这里。这是我家乡让我最喜欢的地方。可她却在这里威胁我,让我给她三百万。你知道的,三百万对我来说也不算多,我找我妈要就好了。我知道她是为了钱才和我在一起的,换个地方,我或许就给她了。可在这里我脑袋就蒙了,她的话让我很紧张,所有东西都乱成了一团,我怕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出于仁慈,我只好去撞她,这样我才会觉得平静。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任何事情在平静面前都不值一提。
老皮一边说话,一边抬手递给我一根香烟。
帮我刨个坑,把她给埋了,你别担心,没人会知道的,相信我,有人知道也没事,总有人帮我解决,可惜的是我对她还有感情,你看看,一切都让人恶心又让人伤心。
我沿着这条不笔直的公路望去,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停靠货车的大片空地,心想这就是我生活中的灾难。
我开始帮老皮挖坑,除了地上撞坏的白色车壳,我没有其他工具,在我的构想中,一个人的土坑大概需要半小时,如果给我多些时间,我可以挖一个更大的,大到足够放进一栋大厦,如果再给我些时间,我可以埋掉一片湖或一条高速公路,可事实上,土很硬,没刨几下车壳就断了,就必须找地上的其他的碎壳,所有大的碎壳都坏掉后,再去找之前断掉的,很多时间我都在寻找工具的过程中浪费了,寻找跟挖坑一样,都容易让人沉迷,半个小时过去,地上的黑洞只够放进一具鸟的尸体。
你看看你,半天就挖了一个鸡巴。
老皮笑了,抽掉了口袋里最后一根烟。整个过程,老皮就蹲在一旁眯着眼睛等着我,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一种非理性的胜利感,而我别无选择,我只有老皮这么一个有钱的朋友,没有工作的日子,都是靠他每次五百五百的救济来生活,要是他出了事,我也就跟着倒大霉了,但此刻除了帮他刨坑,我什么也做不了,好笑的是,我是连刨坑都做不了。你看看我,除了混吃等死,什么都做不好。面对这个鸡巴形状的坑,我知道,自己比鸡巴还可笑。
我累了。
挖到差不多一个脸盆大的时候,我扔掉了最后一块能握住的碎片。
那就这样吧,我们走。
老皮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那她怎么办?
我们把她的头放进去好了。
老皮转了一下油门,发动机传出温暖的噪音,我坐在他身后,一起往市区开去,车头灯照亮公路间的磷光线,让两侧植物冒出深绿色的光辉,路途中我在绿色上看到了几个穿着条纹短袖的小孩,灯光打过去,他们就躲了起来。你看到没。我问老皮,老皮看着前方好像没听清我说什么。速度让我们忘记了死亡,我甚至觉得此时此刻的我们是愉悦的。没有了脸,谁也认不出谁是谁,对吧。那具空地中的无头女尸让我们充满光辉的、骗人的愉悦。这让我想起老皮对她说的话,我带你去一个我最喜欢的地方。
我们抵达老皮住的小区已是凌晨一点,这个名叫黄金料场的小区正中心里有个两米高的地下车库,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老皮告诉我,设计师真是一个天才,因为一到夜里,行人很容易一头栽下去,走资派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为了他们的消遣和天真的快乐。很遗憾,除了几个送外卖的,没有任何居民摔下去过。拥有黄金的人往往比想象中幸运得多,即便命运同样的不会给他们一丁点可怜的快乐。
D栋十八楼,我们都饿坏了,可冰箱里的食物只有几袋坏掉的冻饺子,剩下的是塞得满满酒瓶。我们仰身靠在沙发里,他倒满一杯,喝掉一杯,中间没喘一口气,怎么喝都面不改色,而我一碰脸就红了,灯光使我的脸变黑,很快我们就喝光了所有的朗姆,我偶尔望向他,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一条灌满酒精、浑身是褶的蛆虫。他问我想不想听会歌,是印度的,我说行吧。随着混乱声,曲子清晰起来,它听上去跟印度毫无关系,更像来自那个土坑或者地下车库。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我的脖子和肩膀变得疼痛,歌谣流向胃部,让里面填满了蒸汽,好几次我都想吐点什么出来。
你看到一片云没有?
啊?
就在那。
老皮看着客厅中央,眼神似乎在丈量云的尺寸。
看到了,我还以为那是雾呢。
我笑着说,老皮也跟着笑了。我不会知道,此后的我都没有机会承认,我欺骗了他,我能看到的客厅中央,没有云也没有雾,在我们前方什么都没有。我打了几个酒嗝。与此同时,那个消息传来了。
空气突然变冷,音乐戛然而止,老皮放下电话,他的喉咙因兴奋不断翻滚。太出乎意料了。他干脆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激动不已地开始在客厅里回来踱步,高大、驼背的身体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而我全身大汗淋漓,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被撑开,我们试图控制住自己,但没有成功。奇迹终于降临到人们头上,虽然这样晚,但它还是发生了。我们一起来到阳台上,望着小龙宫修建的方向,黑暗中一辆接着一辆大卡车正缓慢地向那边行驶,机器的侧影像心跳一样持续打在低矮的房屋上,塔吊灯高高立起,照亮了小龙宫雕塑般的轮廓。
他妈的,真美啊。
真美啊。
长时间的寂静中,我们看到无数双眼睛如火柴般闪烁着,这些光亮在城市的街道上沉重地暗自行进。
我们也该找点乐子庆祝一下。
对,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庆祝的。
老皮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里面有一叠卡片,他把每一张都翻看看一遍,又重新举起最初的那张,按了上面的号码。
三点多时麦子来了。这是经理告诉我们的名字。她留着短发戴着耳环,一条黄色绸缎紧身连衣短裙,下面是一双银色高跟鞋。像刚刚从一场梦境里出来。麦子,对吧。我开门把她领进屋。她肯定有着其他更漂亮的名字。
这里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麦子环顾四周,看到了老皮。
事先说好,你们两个一起的话,要加钱的。
那就加钱。
老皮几乎没有抬头。
要我陪着吹麻果的话,也是要加钱的。
我们不玩那东西。
我走到麦子和老皮的中间。
要弄点其他什么事,也提前告诉我。
他没那么变态,你放心好了。
老皮指了指我,笑了起来。
麦子的眼睛很大,里面有我不熟悉的粉红色,仿佛刚吸过毒,或是刚测过脑电图,她沉默片刻,然后脱掉裙子,露出漂亮的胸部。
从上一个人那里出来的太急了,我想先去洗个澡,你们要我帮你们洗澡吗?
不用了。
但老皮还是带着我进了卫生间,我们一起蹲在卫生间抽烟,看淋浴漫过她的样子。她朝我们说了句什么,可水声太大,我们都没听清。一个精美的画框。烟雾缭绕中,我注意到她的双手长得很像那个女人的,可能是烟雾放大了效果,可能她们的手本身就一模一样。我心想,完全也可以杀了她嘛。但这种想法仅仅只出现了一小会,后来这种想法就被希望这双手抚摸自己给取代,这双手最好能捏捏我的乳头,围绕着我的胸膛打几个圈。我充满罪恶,它们能洗涤我。用古老又纯洁的方式。
你知道吗?我都没和她上过床。
老皮打断了我,他站起来把烟头扔进洗手池里。
没事,我们都没和最爱的女孩上过床。
我想我知道他指的是谁。
等下,我们一起操死她。
我抬头看他,他留长的头发没有梳理,落向衬衣两侧,嘴上带着让人目眩的欣慰微笑。
你现在的样子怎么搞得像耶稣一样。
够恶心的,对吧。
老皮擦干镜子上的雾气,认真地看清了自己。
麦子脱掉鞋子后显得很瘦小,办起事来熟练又温柔,这大概是这个夜晚值钱的原因。她跪在我们中间的时候,我想她能拉着我的手走走就好了,不用太远,就在楼下居民区走走就好。老皮可以走在我们另一侧,也可以就在楼上的窗口望着我们俩,不在也没关系,这三种假设很快就威胁着我,让我清醒起来,即便我知道自己不是清醒的。她对我们说,可以不戴避孕套,因为她天生就没有子宫。老皮很失落地停了下来,我看出他的样子有着极度的疲劳和某种彻底的空虚,他转身倒在了床垫上,不知是困倦还是思索着什么,彻底失去了活力,把我和她留在黑暗中。
睡到一半,我觉得全身发冷,麦子好像醒了过来,转身伸手拥抱了我。在还有意识的最后,我听到老皮的鼾声,他的一只手好像在敲打床头,如同一只啄木鸟在树干里寻找什么。寻找什么呢?在空地里寻找挖坑的碎片?这次他又想埋掉什么呢?我渐渐陷入那个黑洞中,所幸的是圣母的双手环绕着我,我不用害怕迷路了。
醒来时麦子已经离开,房间内是幽幽的蓝色,汗水从脖子流向我的胸口,空调大概是她走时关掉的。我侧过头看窗外,天已经大亮但是灰色的,我看到我们生活的城市有一道大墙。后来我才看清那是没有影子的云。老皮还在沉睡,他的鼾声停止了,像头刚被宰杀过的猪。我坐起,穿好衣服,看了他一眼,也接着离开了。
一头死猪,这就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老皮时的样子。
2.

在小龙宫娱乐城修建之前,那里原本是全市最大的观音庙,寺庙五内香烟缭绕,三九年城市被鬼子攻占,寺庙划入日化区,遭鬼子严重破坏,观音金身被抛入河中,众僧也四处逃散,直到解放后,高达五米的观音金身才重新被捞起。
我父亲的名字曙光,是庙里的老和尚给取的,因为菩萨赏的好名字,我的父亲事事顺利,在我出生那年顺利混成粮食局局长,在我的记忆中,除夕的夜晚,全市的人民都会排队上山,有本事上头香的人自然诸事大吉财运亨通,而那些过了凌晨还没排到的人,则要背负倒霉一整年的命运。我还记得年前父亲把我扛在肩上走出寺庙的样子,他的目光会沿着大排长龙的队伍,直到队伍的最后,然后他紧紧地盯着那些在尾端抱有侥幸的可怜人们,他的表情就如同高高耸立在这片大地顶端的那尊菩萨,他笑了。
九八年国有企业进行改革,年年上头香的局长们被迫下岗,年年上香的国企职工被迫下岗,保佑他们的菩萨这次没有显灵,意气风发的他们就这样在一夜之间落魄了,同一年除夕的前一夜里,街道上暗自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他们在黑灯瞎火中发起了革命,除夕当天,观音金身第二次被抛入河中。
不久后投机的商人将没有菩萨的庙暗自改成了赌场,供菩萨的地方供起了一张巨大的百家乐桌,从此人们不需要祭拜就能获得快乐,寺庙再次灯火通明人丁兴旺。我和几个小男孩曾经给这里制造过混乱,我们大喊警察来了,里面虔诚的信徒仓皇而出,但混乱改变不了什么,事后我们被愤怒的大人绑在树上,混乱也没有帮助父亲,下岗后的父亲就是在这里输掉了家中所有的存款,差点在同一棵树上上吊自杀成功,幸好被家人拯救了回来。父亲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臭骂了一顿那个给他取名的老和尚,叫什么狗屁曙光,妈的,这次都输光了,都输光了。那刻的我第一次接近了真相,根本不存在信仰,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罪恶的,所有人都死到临头、无路可逃。
如今小龙宫的出现,无疑又给所有人带来了希望。
我和老皮没有再次联系。老皮不需要我,而我不需要钱。我整天待在家里,靠着墙坐着。我坚信自己能守住那个秘密。其实,在那个帮他埋尸的夜晚,在她死去的好几个小时之前,她和我在一起。
那是一次怪异的见面,她喊我去一个连锁宾馆,她大概是从老皮那里弄到的电话。我们从没私下见过面,每每见面都是在和老皮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我们也没有私下聊过一句话,无论当时三人聊得多么欢笑,只要老皮起身上厕所或者买单,四周就会彻底安静下来。宾馆楼道里狭窄幽闭像人的内脏,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她穿着一条玫瑰花的裙子为我开门。我走进房间,迅速就注意到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一张盖着红布的麻将桌占据了很大的空间,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住进特价的麻将房,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喊我来这里,同时不能理解接下来她对我说的话。
你想不想离开老皮那个混蛋?
啊?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即便你知道他明天就要死了,你都不会去看他最后一眼,老实讲,我也不喜欢他,可我和你一样,我们都喜欢他的钱,我知道了他赚钱的秘密,我可以找他勒索一笔,然后我们可以永远离开他。
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是他唯一的朋友,可你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
别装了,每次你都找机会盯着我看,特别是我穿短裙的时候,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吗?
她笑着看我,我弄清了我是何等的猥琐和龌龊,也弄清了人类是如何把自己逼向难堪的。
老皮总跟我说,你跳舞很好看。
我试图辩解什么,好进一步展示自己的愚蠢。
这就是我不喜欢他的原因,他们以为你跳舞是为他们而跳,他们允许,你才能跳。
房间里光线昏暗,我没看到灯的开关在哪里。
你会跳舞吗?
她问我。我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这是我童年常常保持的姿势。
她牵起我的手,在房间内跳起来,我跟着她移动,仿佛跟着她从一个窄小的地方铤而走险地迁徙到一个更广阔的地方,这个地方亲切、动人,像母亲的子宫,它可以时时刻刻安抚我,让我不用遭遇生命中任何不可思议的苦难。
你喜欢吗?
我跟着她笑起来。毫无疑问,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然后她跳上床垫,独自在上面跳舞。
你跳舞真好看。
我羡慕地看着她。她突然眼眶湿润,她一定以为我理解了什么。
你就在这里等我,没有谁能发现没有窗户的房间,拿了钱,我们就走好吗?
我点点头。
她离开后不到一个小时,我就离开了这里。我欺骗了她,就如我一如既往地欺骗着身边的一切,包括我自己。我没有事情可做,我已经两年没有工作了,我沿路边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慢慢走向黑夜。接着,我接到了老皮的那个要命的电话。鬼才会知道,我和老皮会伤害同一个女孩,又同时跟另一个女孩上床呢。或许,这两件事是一回事呢?对这个世界我一无所知,我卑鄙地埋掉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妄想通过什么将自己从冰冷的洞穴中解救出来。
距离小龙宫娱乐城开业还有七天!
我再次出门时,街道的墙壁上已经贴满了这样的海报,主干道上挤满一些发小龙宫广告单的人,他们大汗淋淋的样子像刚刚出地狱里爬出来。看到我走过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上来把一张单子递给我。我看到单子上写着:预知复活,永生能飞。
我已经发了一百多张了,这是关于人类的未来,开业那天记得过来。
所有人都会来吗?
对。
男人笑脸盈盈地看着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真的没有人拒绝你吗?
男人眼皮耷拉下来,想起了什么。
事实上,前天有一个人,他很厌恶地看着我,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他觉得我马上就会欺骗他,我承认我以前发过健身房传单,也发过美发院传单,那都是准备骗人的,带着恶意的,别人躲开我,别人嫌弃我,我都觉得无所谓,但这次我真的没拿一分钱,我是想帮助人,可他那一眼确实伤害了我,如果你尝试过就会知道,带着善意在这个世上生活,太让人难受了。
我接过男人手中的单子。男人重新拾起微笑。
众人皆迷失了方向,他们需要指路。
男人走过我的时候,嘴里说着。
既然是关于所有人,我想把单子拿给老皮,虽然他有可能早就知道了,他的消息总是灵通得多,开业那天我们该一起去看看,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看看以后的我们可以走向哪。我在路边给他打电话,电话那头一直没人接听,站在路口整个世界都萎缩成一团。反复几次后,我关上电话,我决定去黄金料场找他。
喷水池停了,水池里是脏蓝色,上面浮着虫类的尸体,小区内极其安静,这些灰色的大楼里好像根本没有一户人家,或者所有的住户都搬走了,有东西飘在死气沉沉的小区上空。我走进了D栋电梯,我不知道老皮是否在家,不过总归会有办法的。十八楼到了。我走到老皮家门口,门半掩着,就像他早知道今天我会来似的。
客厅的玻璃窗拉开一侧,空酒瓶倒在沙发下,玻璃杯里还留着半杯酒,是那天我剩下的,时间仿佛还停在我离开的那个早晨,更准确的说,是停在那个夜晚。我叫了几声老皮,没有人回应我。我沿着屋子转了一圈,确认了屋子里没人。他该就在这里才对,他还能去哪里呢?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同样的位置。我感觉自己正在被监视。那是一双男人的眼睛。我对着四周做出下流的手势,期待着眼睛的回应。但什么也没有发生,而我已经等了好个小时。然后我注意到那晚老皮随手放在茶几上的小卡片。我们也该找点乐子庆祝一下。就是这张用来庆祝的卡片。
你好,我想找老皮。
谁是老皮?
是经理的声音。但老皮怎么可能在他那儿呢。我被自己逗乐了,苦笑了一声。
请问麦子在吗?
我想起了麦子,仿佛这才是这通电话的目的。
没有了。
电话里经理的口气很沮丧。
什么没有了?
长的漂亮的女孩都没有了。
到底怎么了?
漂亮的女孩都去小龙宫了,我这边没人了。
麦子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道,有可能是昨天,有可能是前天,有可能是上个星期,她们走的时候没人提前告诉我。
你再想想看?我们在黄金料场点的她。
黄金料场,对,我记得,那次之后她根本就没有再回来过,也没联系过我,对,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她们一个接着一个走的。
好的,我知道了。
我翻看着这张卡片,上面印着两个裸体女人,她们身体不一样,但看上去是一个人。我准备挂掉电话。可电话那头的经理继续说。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知道吗,这是我最喜欢的工作,我的业绩很好,手头上有几百个老客户,男人们需要我,女人们更需要我,每天都有很多人找我,我终于找到了我存在的意义,可现在什么都没了,你是我今天第一个接到的电话……
我意识到自己不想听他讲下去,无动于衷地挂掉了电话。我起身,关好门离开。走出小区前,我特意来到那个地下车库,看看老皮是不是躺在那里。漆黑的地方,什么也没有。一整天都令人失望。我想那个经理应该还在电话那头自言自语。
3.

广场上的青草被拔掉了,人们在那里聚集,等待着小龙宫开门。这几天,老皮的电话依旧关机,倒是经理不断地打电话给我。前几个电话我都没有接,后面的,我选择性接了几次。他告诉我,我可以叫他两万,因为他小时候差点因为两万块被卖掉。他告诉我,他其实喜欢手头上的一个女孩,但让我放心那个女孩不是麦子。他告诉我,他喜欢的女孩服务过一个外国人,他会想象着二人做爱的情形,那家伙肯定头发金黄,身材高大,孔武有力,那个地方他肯定比不上他。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我有点同情他,但没说出口。
只有一次,我对他的话产生兴趣。是在小龙宫开业的前夕,也就是昨夜。他说他提前看到过小龙宫。几天前他从后山上山,绕到山头的断崖,有个仅供一个人站立的小土丘。从那里往下看,能正好越过蓝色的施工挡板,看到小龙宫,虽然只有很小的一部分。
那里是什么样的?
太暗了,后山背着光,样子、形状、小大什么都看不到。
那你能看到些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你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啊?
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冷漠,怎么说呢,像在俯视着什么,对,就像俯视着什么。
昨夜他还没讲完,突然山上传来轰隆声,电话那头就断了。这声音让我感到紧张。实际上,我过去也在这个钟点听见过爆炸声,那是在观音像第二次被推倒的夜晚,等到一切都结束后,我曾跑去过,原来是寺庙的地方,成了一大片废料堆积地,几个老人坐在垃圾上正在哭泣,他们看到了我,让我赶紧滚开。
我很早就来到大街上,甚至收拾了下家,我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回来了。我混在人群中前行上山,来到广场。中途还有几个人疯跑着一路咆哮。我们坚信自己受到了神圣的驱使。所有人都在等待,等着远处的那扇大门打开。远处的建筑冒着浓烟。队伍中站在我前面的男人认出了我。等待的过程我一直盯着他破旧的蓝色外套。
那个女人是你杀的吗?
我摇了摇头。
可电视上说是你杀的,还贴了你的照片。
我是无辜的。
没有人是无辜的,但没关系,在那里所有问题都会解决。
男人微笑地看着我。
已经到了开业时间,但大门依旧紧闭着。每个人都等着其他人开口,所以每个人都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不知为何,我有一种老皮,麦子,还有成功勒索三百万的女孩,他们早就都在里面的错觉。天渐渐变暗了,再过不久,夜色会立刻变黑。人们越发惶恐地望着寂静的大门,就在这时,门拉开了一小个缝隙。面对这个缝隙,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是可以进去了吗?所有人都感觉还需要些什么,一句话或者是一束光,只要能引领人的什么都行。终于有人感到了不耐烦,往前走了几步,就这样,这个陌生人领着整条队伍出发了。
我们往前走了五六米。有人小声说了句,什么,小龙宫改成一个新楼盘了,什么,还要摇号。人们一开始感到失望停了下来,但又接着抱怨着继续赶路,短短几步,好像就耗尽了生命。
凶手!杀人犯!
男人突然转头,对我怒吼。
此时此刻,一种强烈的声音,一股从未有过的悲伤,出现在我体内。我停下来痛哭流涕,就像曾经坐在废墟上的老人,有东西在我面前彻彻底底倒塌了。我没有继续前行,而是来到路旁的土地,蹲在地上,用双手挖坑,汗水流进眼睛里,我早已精疲力劲。被刨出的泥土,轻轻地翻起波浪。我的双手污秽不堪。我可以的。我可以挖出个鸡巴大小的坑。然后,把自己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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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快速了解当下中国小说写得最好的是哪些人?他们在思考什么?想明白为什么这篇小说好,而那篇不好?
张悦然主编、创刊已有十年的纯文学主题书系《鲤》,以专业的尺度,汇聚当下中国同时具备好读与思想性的三十位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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