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徐名  记者:王珊
我叫徐名,这是我第二次进戒毒所。我已经有十几年的冰毒吸食史。在吸毒之前,我曾是一个棒球运动员。准确点说,是一个很有前途的棒球运动员。1997年,我还在上小学四年级,被市里选去打棒球。用当时教练的话来说,我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我的双臂伸展开后,身体的横向长度要比身高多六七公分,这是打棒球天然的优势。
棒球给了我极大的自信。没打球时,我是一个很自卑的孩子。我自小身高体重都超出同龄人,加上脸大,他们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大饼”,整天这么叫我,但又不愿意跟我一起玩。我记得幼儿园时,我去拉一个女生的手,她很嫌弃地甩开了。老师也不喜欢被孤立的孩子。棒球改变了这一切。我获得了很多的荣誉,奖杯在家里摆了一个又一个。到了17岁时,我还获得了一个去日本集训一年半的机会。在我生活的那个一线城市,这样的名额只有三个。如果不出意外,我集训回来后将直接进入国青队(国家青年队),以后还可能进入国家队。
图:摄图网
然而,意外就是这么发生了。在我即将回国之前的一次训练中,我受伤了。当时,我正在做防守训练。我站在垒包旁边,左手整个挥起,准备扑过去迎接飞过来的棒球。这时候,由于风大,垒包被掀了起来,我撞到了垒包上,上面的铁钉从我的左臂划过。我被缝了60多针,整个胳膊变得麻木了。医生说,胳膊上有根筋再也接不上了。这对正常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但我的运动生涯却自此结束了。
那时我才刚过了18岁。对于运动员来说,有两项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一是年龄,二是意外。对我来说,18岁正逢运动员最好的年纪。这样一个意外让我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人生一下子没有了重心和目标。坐飞机回国时,我觉得天空都是灰色的。我退役后,被安排做了城管。我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想来也没有任何印象,只记得早上出去,晚上回来。当时我家里有一筐棒球。每次回到家里,我都会丢掉一个,我觉得棒球离我越来越远了。随着而去的,还有我的人生和未来。
我的父亲是开饭店的,店里经常会来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有一天,有一个被大家称为“阿姐”的人叫我去他们那边坐一下、玩一玩。期间,他们拿出一包药粉状的东西,把它放进了一个试管里,随后点燃了打火机,灼烤那个试管。试管的另一头,连接着一个矿泉水瓶子,上面插着两根吸管,他们吸了一口又一口。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冰壶”,是吸食冰毒的专用工具。
那时候,我对毒品并没有太多的认知。我觉得它就是跟兴奋剂一样的东西。我观察着他们吸食后的反应,他们眼神里传递出来的信息显示,这个东西可以使人开心和愉悦。我想,吸食一下也无妨吧。况且,我的人生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第一次吸食,我没有经验。我不知道冰毒对人大脑刺激很大,让人极度兴奋,需要靠一些活动来散冰,有人会选择跳舞、有人打游戏;也有的充满了倾诉欲,对人能说上三天三夜。那几天里,我躺在床上,眼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发呆,大脑里一片空白,但又兴奋地不知所措。
这几天过去之后,我很快感受到了吸毒的好处。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思路很开阔,跟谁都能够侃侃而谈,还会有一些奇思妙想。我喜欢毒品带给我的这种愉悦和改变,并开始依赖于毒品。我一直在试图寻找第一次吸毒时的那种愉悦,但这需要更多的剂量和频繁的次数才能满足。只用了半年的时间,我就从以往的一两个月吸食一次,变成了两三天就要吸食一次。
毒品开始暴露了它的真实面目。我的整个生活规律都被打破了,吸食毒品后,我可以睡一天然后三天不睡,可以24小时不吃任何食物,也不喝水。我整个人完全地自我封闭起来,除了去找毒友吸毒,我谁都不想见,纯粹为了吸毒而吸毒,为了毒品而活,每天都在想着那种快感。我的父母对我极度失望,他们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
图:摄图网
2013年,我被父母强制送进了戒毒所。这一次戒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更多地是父母想让我戒毒。从戒毒所出来后,我去了宁波。吸毒者的自律性是非常差的,对毒品更是很难有抵御能力。对于我们来说,哪怕一小点地刺激可能都会诱发毒瘾。我现在住的寝室有12个人,其中六七个都是复吸再次进来的。去宁波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开曾经的朋友圈。但待了一段时间后,我的父母希望我能够回到上海。
在上海,我代理了一家体育用品。生活逐渐走入了正轨。每天,我都努力去安排好自己要做的事情,使自己过得井井有条,没有时间去接触其他的东西。但在一次醉酒后,我没有控制住自己,又一次吸食了冰毒。我记得,当时我吸食完后,好几个小时都不敢从朋友家里出去,因为害怕被发现。后来,侥幸心越来越大,我总是跟自己说,这次吸完之后下次不吸了,但这其实就是一种欺骗,欺骗家人、朋友,也是欺骗自己,每次都是这么周而复始地循环。
我自己也有了戒毒的想法,因为吸食完后,我天天晚上盗汗,做噩梦,梦见自己一直被人追赶,我一直在跑,在跳,却没有办法最终逃离。有时候我在家里看到自己以前打棒球得的奖杯和奖状,对于每一块奖牌我都能详细回忆出拿奖牌的时间和当时的心情。然而,一旦我去想吸毒期间做的事情,我想不出来,我觉得自己活得特别模糊,不真实,连当时听过什么歌我都想不起来。
我开始主观上想把毒瘾戒掉,但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第二次进到戒毒所之后,我反而平静了许多。在这里,有很多条条框框限制着你,让你不去吸毒;在外面,你则会想方设法地达到目的。在这里,每天醒来,我都会告诉自己,你又过去了一天,你进来是为了戒毒,不是为了混日子的。我会每天都给自己打气,因为我知道外面有人在牵挂着我。我的父亲已经走了,就剩下年迈的母亲。女朋友跟我谈了很多年,一直对我不离不弃,现在还在外面等着我,我不能辜负她。
我自己也知道,在戒毒所里的戒毒只是戒毒的第一步,它只是能够帮助你去矫正一些问题,回到社会后的不吸才是真正的戒毒。这需要你把生活给充实起来。在戒毒所里,我有一个学友,他已经出进戒毒所五六次了,他有家庭,有孩子,父母对他也很好。他的问题就在于没有工作,也不去找工作,这样他就有很多的时间去想吸毒的事情,生活没有重心。我问他,你这次如果出去,还会不会复吸,他说不知道。
(徐名为化名,感谢上海市高境强制隔离戒毒所帮忙安排采访)

大家都在看这些👇
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转发到朋友圈,转载请联系后台
点击以下封面图
一键下单「姜文和他的电影们」
▼点击阅读原文,今日生活市集,发现更多好物。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