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已经过去 但有些人和事永远不会过去

有关高考的话题，每年都在讨论，各个方面都已经涵盖了，还能说些什么呢？

6号下午，我们在组里抛出了这个问题。

……一阵沉默。

“其实我都不记得什么，但是我妈现在都还在说，我高考的时候她每天都五点起床。”

“你知道吗，我当年高考的时候，我爷爷在我学校对面买了一栋房，给我做了一年饭。”

“你一说做饭我想起来，我们高中有个同学，他爸专门给他做甲鱼，每天要吃三顿甲鱼……”

“我当年高考前住在我亲戚家，我妈都不管我。还是我亲戚给她打电话说，你孩子考试你都不管吗，她才来。”

“反正我爸确实是没怎么管过我，填志愿都是我自己弄的。”

于是，我们把话题讨论的切入点，放在了父母和家人身上。我们想知道，在每个人眼中，自己为高考悬梁刺股的时候，家人都做了些什么。

我们最终设计了两个问题，发起了一次故事征集。从征集上来的故事中，我们选出了带有细节的几个进行了回访，并整理出了下面的五个故事。这些故事的讲述者有不同的经历和感悟，他们的故事并不仅仅关于父母和家人，但都一样的动人。

高考于我，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我们的语文老师出车祸离世了。

由于我们学校门口就是省道，经常有大货车穿行。带毕业班的班主任每天又要陪学生们自习到晚上九十点钟，那天晚上他骑摩托车过马路的时候，就在学校大门口，被一辆大货车撞飞了。他在县医院挺了几天，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语文老师姓窦，从乡下学校调上来的，个子高大，小麦色皮肤，永远穿一双黑布鞋。虽然他是隔壁班的班主任，我的高三语文也并不是他带，但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喜欢在教室后面黑板写上“天道酬勤”四个大字，也喜欢在教室前面黑板旁边贴一些往届高考的励志范文。

窦老师话少。不同于很多侃侃而谈的老师，他写的和做的比说的多。当时，很多学生都有一个小小的文学梦，窦老师常常鼓励我们，也实实在在地帮助我们。他会认真地批复我们每周交上去的周记，留下许多文字。虽然他不善于表达，但在出事前几天，我记得，他在他们班黑板边上又写了一些鼓励的话，最后几个字是“我爱你们”。

追悼会那一天，非班主任班的学生，只有两个名额，本来没有我，但当时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去。我们班的班主任其实是很反对我去的，最后班里另一位男生把机会让给了我。到了殡仪馆，看到的那个人早就面目全非了，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位老师，我的心里真是无比凄凉。

葬礼的情景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窦老师的爱人长着标准的村姑模样，领着两个未上小学的孩子披麻戴孝，嚎啕大哭。去的同学有十几人，都压抑着感情，低声地抽泣。

虽然窦老师的去世对我的高考，对我的语文成绩并没有什么影响，本来我的语文就是弱项。但我把他贴在黑板旁边的文章熟熟地背了下来，把“天道酬勤”牢牢地记在心里，成为我走好前半生的人生信条。

我高考的那一年，浙江省开始推行新的高考政策，每一档的学生可以填报80个平行志愿。因为是第一届，就连我们这样的重点高中也搞得很紧张。我记得那时候学校前前后后开了很多会，从校领导到班主任，不断地解读新政策，提出填报志愿的建议。学校希望每个学生都填满志愿，以免掉档影响升学率。但对于学生来说，一边要复习，一边还要研究填报政策，我觉得压力真的很大。

那段时间我甚至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心里很乱，越来越看不清前面的路应该怎么走了。高考前一个月，每次休假回家，就势必会发生一场争吵。

政策刚下来的时候，我和我妈说，希望她能先帮我看看我想去的专业和学校分数的要求，帮我减轻一些压力。可是每次我回家，看到的就是那一大本《报考指南》，和一叠很厚的打印资料，基本上就是各个学校的介绍和排名，剩下的就是我妈手写的一本小册子。可是我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这些东西对我的志愿填报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会让刷了一天题的我脑子更乱。有一次模拟考试结束后，我的综合成绩很差，还被班主任点名批评，心情非常down，回家一开门就看到我妈在那抱着那本指南，不知道在本上写些什么。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很火大，我连书包都没放下就冲着我妈大吼：“你总看那个介绍写那个破本有什么用！就这样我还考什么大学啊？！我连大学都上不了了！”然后我就回自己房间，坐在床上，一个人喘着粗气流眼泪，心里又气又委屈，觉得全世界都在和我对抗。

可能因为我吼她那句话，之后在学校和我妈联系的时候，我都很明显能感觉到我妈在照顾我的感受。我们俩聊天时，我开启的话题她总是跟着我附和，也几乎不会轻易提起其他话茬，有时都只是在电话那头听，也不说话。后来她还是在继续记录着她认为能够帮助我填志愿的小册子。

记得高考前一天，我爸妈过来看我，陪我吃晚饭。接到我以后，我妈从包里掏出一个茶杯，里面也就装了20几毫升的水。我妈催促我赶紧喝了，我默默照做了。虽然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猜出了那是一杯符水。

我爸妈其实都不信这些的，但是那天我妈还是和其他很多家长那样，为我求了一杯符水。

填志愿的时候，我妈的那本小册子真的没有什么用，不过我还是很幸运地在第十一个志愿被录取了，虽然那并不是我最想去的。但是现在想起来，我妈她也是在用她的方式帮我助力吧，虽然可能劲儿使得不太对。

高考出分前的某个早晨，焦虑偷走了睡眠，我顺势决定不带手机出门走走。这几天，我觉得我有些神经衰弱。

这十八年里，我像是花了三分之二的时间备战高考。我生活的城市在全国有数千，我这样的高中生每年有数万。人都是这样，有多少付出就期待多少回报，尤其是在高考这一仗。

更何况，高考从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它也关系着从我小学开始就一心扑在我身上的妈妈。考试那两天，她在考点后租了房子。房子离考点很近，过了马路就是。我说我自己去考试，让妈妈不要送了。她嘴硬着说她不送，她才不送。后来我才知道，爸爸在后面跟了我一路，而她在窗户上一直看着我。她的目光该承载着多少东西呢，我不敢细想。

没考好这件事，对于我自己，我还可以安慰说高中前两年不够努力，但对于十年如一日照顾我的妈妈，我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借口。

现在想想，我真的是那种后知后觉不懂感恩的人。我想要毕业旅行，妈妈没同意，我与她大吵一架，才得知这半年家里因为打官司经济状况已经急转直下。妈妈瞒得很好，她把压力与疲惫揉碎了埋进生活的庸常里，就像她头上野蛮生长的白发，除非拨开了黑发细细观察，不然是发现不了的。

贴心和强势是妈妈的一体两面。她的厨艺没得说，大概就是，挑食的同学来我家，都得服服帖帖吃上几碗饭的水平。糖醋排骨是一绝，其他的我叫不上名字的菜也好吃，什么都好吃。整个高三我的肠胃一直都不好，她愣是一遍遍研究菜谱，做出了一道道又好吃又不伤胃的菜。也就是这个为我操心的女人，有两年时间几乎每天都在和我吵架。理由逃不过那些生活和学习中的鸡零狗碎。我会想，她的关心是不是一把剪刀，把我一点一点修剪成她希望我成为的样子。

她希望我成为什么样子，我不太清楚。也许是考上北大吧，哈哈。

散步回到家，一开门，坐在沙发上的爸妈一下站起来了，脸上挂着那种“卧槽，这孩子总算回来了”的表情，着急忙慌地问我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带手机。我说我就转转。家里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尴尬，我想笑，她也想笑。

那之后连续几天，她怕我想不开，每天早上都比我醒得早。我的一次闲逛，在他们那里产生了不小的激荡。

成绩出来，没有什么惊喜地，我勉强考上了一所211，距离我和她的期待都比较远。

意外地，她从来没有表示过失望。高考后，强势的她开始越来越多的倾听我，我也变得越来越懂事。我不由得重新思考高考对于我们俩的意义。我会好奇，一个为我投入了这么多，这么在乎的人，为什么在最终结果面前，突然没有了得失心。

或许，高考像是一道我和母亲都得回答的考题，我俩的准备时间都不短。我的标准答案是大学，对她而言，标准答案是我。那些我以为她要我成为的样子，不过是我对她的误读。她要我成为的，从来就不是北大学生，只是一个更好的我而已。

以后，想和妈妈多聊聊。

2014年夏天，我高考分数比预期低了很多，连本科都上不了。分数出来的时候，我妈当时比较生气，因为我一直学习成绩不错，平时的模拟考试也很好。她应该对我的分数也很意外吧，挺失望的。

我妈在我身上其实寄托了很大期望。出分后，她问过我的想法。我能感觉到，她内心一定是不想让我读专科的，毕竟是农村人出身，观念上还是觉得一定要上好的大学才能有出息，将来才能找到好工作。我自己也觉得考的不好，所以我那年都没有报志愿，直接就决定复读了。

去办复读手续那天是母亲送我去的。

本来一切都还算顺利，各种单子都签好了，但是因为想去实验班，结果那个班班主任摆架子，送了一千块钱才让进。这些当时都是舅舅帮我办的。我知道以后心里就很抵触，觉得讨厌那个班主任，就去把钱要了回来，换了个普通班。

我们高中是住校制，去报到的时候就带着入住的行李。整个过程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母亲一直在校门口守着我的东西，水也没喝过，饭也没吃。到下午我终于安排好以后去找她，那个场景我记得非常清楚。我看到她坐在路边，眼神散漫，没有焦距地看向前面。当时我的泪就掉下来了，但我赶快擦了一下，叫了她一声。后来安顿好以后，她回去了，但是那天晚上我就哭了很久。多年以后，我还是会经常想起那个瞬间的母亲。

我从小就上寄宿学校，高中也都是住校，到高三的时候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和父母的情感交流很少，没有什么心灵上的安慰和鼓励，因为他们都是农民，学历都不高，能做的也就是给足够的生活费吧。

但我妈唯一很看重很看重的，就是我的学业。她曾经说过，只要我想上学读书，她吃多少苦都行，花多少钱她都愿意。我妈是家里第二个孩子，有一个姐姐和三个弟弟。听我妈妈说，她小时候只上到小学二年级，因为要照看弟弟，就辍学帮家里干活了。她其实是很想上学的。所以她一直都很支持我关于学业上的决定，很少反对。

2015年我的高考成绩还不错，虽然和平时的成绩比起来还差一些，我妈她就随口说说可以考的更好啊什么的。不过比上一年多考了60多分吧，她当然还是比较高兴，觉得我那一年确实努力用功了。

因为很多个人因素我没有高考。我上学的道路有些波折，我很少说出来，一是因为复杂，二是觉得其实挺矫情的。

我九岁之前一直生活在山东沂蒙山的一处很普通的小小村落，这里的人们都期待让自己的孩子好好学习将来上了大学，才算得上是有出息。当年父母决定去北京谋生，为了不让我童年生活有所缺憾，不至于成为留守儿童，就把我和弟弟都带到了北京。

2012年，我刚参加完中考，那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将来考上广播学院学播音。然而由于户籍制度的规定，外地户口的学生无法在北京参加高考，父母便准备让我回老家读高中。

当时青春气盛又叛逆的我，已经适应了北京的生活，一方面觉得“制度”很不公平，一方面又想着要考广播学院，留在北京上高中的愿望异常强烈。为此跟父母吵了很多次。当时班里有些同学跟我情况相似，但家境好一点的就都出国了。班主任也找我谈过一次话，希望我可以去国外读书。出国留学的费用可能要几百万，对我家来说不是小数目。无奈之下，我只能回家乡的小县城读书。

回到县城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迷茫状态。县城里的同学，有很多其实是遵循父母的要求，为了高中毕业证才来上学，三分之一的人几乎是不看书也不学习的。七八十人的大课堂，几年下来老师都不认识谁是谁。

我接受不了没有时间看自己想看的书，学自己想学的东西。我也不太能适应强压状态下的学习，每天都处于矛盾与沮丧之中。于是我开始不爱学习，也无法融入那个集体。

半年后，我无法接受自己日渐堕落，所以决定退学。

我又回到北京找了一所职业高中就读。在这两年里我开始接触了自学考试，考了本科。2019年3月，我会参加二学位考试，希望考上传媒大学。

如果我参加了高考，应该是马上要读大四了。处在现在的年龄，我很难说会不会后悔放弃高考。我只能说16岁的我决定放弃的时候，更多的是因为“价值观的自我摧毁和重塑”。我开始看到了地区差异，知道社会中有很多不公平，这段日子是痛苦的。然后又开始在无数个彻夜难眠的思索中，我开始重塑自己的价值观，开始知道不能随便评价一个人，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我想说的是，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努力去找到更多的机会和可能性。高考只是人生的一个抉择，现在回头来看，我仍然没有背离自己的初心，依然坚持理想，依然把学习当作一生的事情，依然相信这个世界有很多善意和美好，依然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