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要把读书看得平凡,才可以读书。先要忘记了读书人是一种特殊人物,而读书并不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情。读书无非是人从外界接受信息的一种方式。
本文选自李子旸新书《经济学思维》
关于读书,常见的有两种观点。传统的观点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把读书视为一种高尚脱俗的生活方式,不仅推崇读书,还推崇所有和读书有关的事物:书籍本身、书架、书桌、书房……持此观点的人,会有意无意显示自己对书的热爱甚至痴迷,借以彰显自己的高雅格调和清新脱俗。  
另一种针锋相对的观点则是故意对书不屑一顾。加“故意”二字是因为持这种观点的人并不是粗人或文盲。粗人或文盲对书不感兴趣,很正常。“故意”者则往往读书不少甚至很多,是书的内行。他们故意对书不屑一顾,是在用一种“看破红尘”的姿态直斥“书呆子”的可笑。当然,同时显示出他自己不是书呆子,而是饱经世故的成熟老练之人。
这两种观点都有可取之处,但也各有偏颇。我知道还另有一种对书的态度,我比较喜欢这种态度。
中国人与美国人对读书的态度,有所不同。中国人对于读书的观念,太过隆重;而美国人对于读书,视为一种平常已极的事情。其平常,有如搔头和抓耳朵一般。
在美国,随时随地都看见人读书。这不是说,美国人勤力,而是说,中外对读书态度,有所不同……美国人把读书视为生活的一部分。
先要把读书看得平凡,才可以读书。如何令到自己心理上对读书看得平凡,先要忘记了读书人是一种特殊人物,而读书并不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情。
(梁厚甫:“美国人的读书态度”,《海客随笔》)
正因为曾经读到这些话,所以,尽管我后来多年上学,花很多时间和钱买书、读书、藏书,但对读书我从来没有那种“自豪感”。
读书无非是人从外界接受信息的一种方式。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读书和看电视、浏览网页、与人聊天没什么本质区别。一条信息,你从电视中看到,从网上看到,别人当面告诉你,和你从书中看到,没什么根本不同。你的大脑,注定要不断从外界接受信息。读书是诸多方式中的一种,这件事没什么稀奇。将之神圣化或者故意贬损,都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虽然没有本质不同,但书这种媒介和其他信息传播媒介相比,还是有自己的特点。这特点就是:书往往是创作者多年思考、长期写作的产物,然后又由专业编辑修改校对。读者读书时也比较专注,有机会翻来覆去反复思考——电视就很难做到这一点,画面一闪即过,所以电视节目很难进行深入的层层递进的分析——于是,被收集在书中的信息,往往条理性逻辑性很强,语言精练紧凑,是所谓“书面语”。也就是说,书的知识含量较多。认真地读一本书,应该比看一部电视剧、浏览若干网页、和人聊天几个小时,得到更多的知识——不过也不一定。
正因为如此,《理性选民的神话》作者布莱恩·卡普兰在书中对经济学同行建议说“多写一些书”,因为“在一本书中,你有时间坦诚地解释你的整个立场”。卡普兰针对的现实是,很多学者已经不写书了,他们只写论文或文章。有些功成名就者甚至连文章也不写了,只接受采访和发表演讲。卡普兰指出:由于篇幅所限,论文只能对一两个常规观点提出质疑,这很可能“让自己显得难以理解,或者更糟糕的话,甚至显得荒唐”。对卡普兰的这番告诫,从读者的角度理解,就是应该多读一些整本的书,而不是只读文章或只了解观点。
这就是我要说的读书的第一个“要”:要读整本的书。
很多读者都有一个体验,那就是读书“从厚读到薄”。厚厚一大本书,读完了,理解了,把其中的观点写下来,可能寥寥几页甚至一页足矣。书越读越薄嘛。于是有人就想,既然如此,我直接读那寥寥几页甚至一页不就行了吗?岂不是又省时间又得到新知?他们不知道,虽然寥寥几页足以容纳观念,但那数百页的大厚书可不是没用的。在这数百页的篇幅里,作者要介绍自己观点以前的知识状况,凸显尚待解决的问题,提出自己的新观点,然后对可能的反对意见一一加以辩驳。在学术大厦上添一块砖,要想说清楚这砖是干什么用的,就得先把学术大厦的相关部分介绍一番,说明为什么要在这里加块砖,怎么加,砖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不加在别处。这些内容,能用几百页叙述清楚,其实已经堪称“寥寥”。
不仅学术著作,对文学艺术作品来说,篇幅的作用同样无可代替。评价一个国家的文学时,长篇小说的水平是非常重要的指标。只有用大的篇幅才能搭建完整的故事结构,塑造生动饱满的人物形象。不看原著,你只能知道某人物的基本身份。贾宝玉是公子哥,于连是个拼命往上爬的底层小人物,葛利高里是个哥萨克。想让他像一个活人那样被你了解,除了读那几百上千页的大厚书以外,别无他法。
确实有那种不读书只读文章,甚至只读文章简介的人。他们知道各种观点各种流派,说起来也头头是道,但他们既不知道思想观念的来龙去脉,也不知道被其批判、取代的观点是什么,更不知道取而代之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掌握思考的方法。掌握思考方法的唯一途径,就是通过完整阅读来观摩大师是如何思考的,看他们是如何一步步推导出结论,如何分析批判不同观点的。看得多了,便渐渐窥见门道。再加上勤于训练反复思考,这才能掌握思考方法。只看结论和观点,是不可能掌握思考方法的。
不掌握思考方法只知道观点的结果,用一个成语概括就是——刻舟求剑。理论的使用条件稍有变化,他们就无所适从,只会把那几条观点反复背诵。这是培养信徒的方法,不是传授学问的方法。果然,在很多宗教或类宗教组织那里,都可以看到这种现象:组织往往更乐于让信众诵读教主或圣徒语录,而不是去读经典本身。语录只是无分析的观点集,大家不动脑筋地熟知背诵就好。经典往往比较复杂,读起来免不了要动脑筋。宗教或类宗教最不需要的就是信众动脑筋。
对于好书,要完整地读,要整本地读,这是读书的第一“要”。
读书的第二“要”——要带着问题去读书。
虽然这主要是针对知识性书籍来说的,但文学性的书,作家其实也会设定吸引读者的“问题”,激发读者的好奇心。评书相声不是都讲究“系个扣儿”“抖包袱”吗?好奇心带来兴趣。有了兴趣,就会一直读下去,还不觉得累。
知识性书籍,都有要回答的问题,作者必定是为了解释、批驳、赞同某个观点才动手写书的。好的作者,会条理清晰地先把他要回答的问题说清楚,再展开论述。可惜,许多作者往往疏于、懒于做这件事。这对专业读者问题不大,对其他读者就有点麻烦——大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写这本书。很多流传下来的名著,现代人之所以读不进去,就是因为对名著所处的“问题情境”知之甚少乃至一无所知。很多名著,当年都是锋芒毕露、万众期待的论辩性作品,和之前某个影响广泛的观点进行针锋相对、火花四溅的论战。当时的公众身处该“问题情境”之中,对辩论进展非常关注。其中水平极高的著作,自然影响重大,一石激起千层浪,后来还作为名著流传下来。
可惜,问题情境并不能跟着流传下来。同样还是那块石头,就激不起大浪花了。波普尔的《科学发现的逻辑》,在戳破当时流行已久的实证主义神话方面堪称振聋发聩,令无数学者耳目一新,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研究方法和思维方式。可是后来,一方面,波普尔的证伪观点被后人大大丰富和发展了,另一方面,证伪、批判的思想已经成为公认的科学方法,没什么争议了。波普尔最初的开创性贡献反倒不那么醒目了,人们甚至都快把他给忘了。波普尔在伦敦经济学院的办公室被改成了厕所,而不是纪念室。
当代人如果不知道这其中的思想变迁史,不知道波普尔写书要回答什么问题,直接去读《科学发现的逻辑》,就很难读得进去。相反,如果你事先了解实证主义的种种观点,最好还是深信不疑大为赞赏,这时候有人给你一本《科学发现的逻辑》,告诉你这本书是专门批判实证主义的,而且成功地把实证主义推翻了,定会激起你极大的好奇心。“那么好的实证主义,完美无缺,会有什么错呢?怎么可能被推翻呢?这家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可想而知,当你带着这么多亟待回答的问题去读书时,不但不会觉得辛苦枯燥,还会充分体验到阅读和新知的乐趣读书时,你会时而痛骂时而赞叹,时而怅然若失时而若有所思,翻来覆去反复看,还会站起来找其他书对照看,总之充实忙碌得很。旁人看上去,就是一副入迷的样子。
可见,要想真正享受阅读和新知的乐趣,就要带着问题去读书。事先知道某书的问题情境,知道它在该学科知识谱系中的位置,这样读书,不但乐趣无穷,而且,每读一本书,就会有明显的知识收获
在你的头脑中,知识不再是一堆无意义的堆积物,而是一个批判—反批判—再批判的线索清晰的知识树。有了知识树,才会具备明确的思想观念,才能条理清晰地理解世界上的人和事。好的老师的作用,就是指明知识门径,告诉你应该去读什么书,为什么要读,也就是给你解释问题情境和知识谱系。老师并不能代替你去读书,但老师可以提高你读书的效率。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是这个意思。
这是读书的第二“要”——要带着问题去读书。
读书的第三“要”——读书要与人讨论。
如果只是一个人读书,读完以后,认为自己已经理解了,到此为止转而读下一本,那么其实,你是否真正理解了呢?很可能没有。因为还有一个考验你没经历,那就是把书中的观点、内容用你自己的话对别人讲出来,让别人也能懂。只有过了这一关,才算真正理解了。看懂听懂,和讲出来让别人懂,这中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哪。很多时候,所谓看懂听懂,只是在你脑子里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并不连贯的“理解链”。这个链条的每一个环节是否坚实可靠是很成问题的。当你必须用语言对别人讲出来时,其中薄弱的、缺失的环节就会暴露出来。要说出来,你至少要言之成理、自圆其说,前面有了因为,后面才能有所以。含含糊糊的地方,你就会说不下去,出现断档。
有一段时间,我曾经有机会对几个朋友讲解几本书的内容。朋友们对这几本书很有兴趣,但他们工作繁忙没时间看,委托我看,然后讲给他们听。当然,讲的时候,他们可不把自己当学生,对我这个“老师”没有丝毫尊敬。有疑问,有不同意见,他们就随时打断我,以把我问倒噎住为乐事。结果就是,我以为自己完全看懂了的书,被他们一通“胡搅蛮缠”,就发现其实还有很多没理解的地方,只好回去再读。这可就是上文所说的“带着问题去读书”了。下一次见面时,我得把他们的质疑、刁难解释清楚才行。就这样讲了好几本书,而这几本书也成为书架上我理解最为清晰透彻的书,我实实在在地从这些书中得到了大量知识。翻开这些书,会看到密密麻麻的问号、勾画和批注,当然,还有炎炎夏日滴落的汗水痕迹。
有机会把读过的书对别人讲一番,是读书的好方法,可以迫使你透彻全面地理解。当然,这种讲不是课堂上老师对学生那种单方面宣讲,而是面对面的对话,或者说讨论。如果对话者的水平比较高,讨论深入,效果就更好。
这就是读书的第三“要”——读书要和人讨论。
上学又被称为读书,但在学校上学和在家独自读书大不一样。上学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有很多的讨论伙伴。大家知识水平类似,兴趣类似,进展类似,如果还能有老师指点主持,这种读书后的讨论简直就是最佳学习方式了。离开学校的人,如果想要读书效果好,也应该尽量创造类似条件,找到兴趣相同水平合适的讨论伙伴,一起读同一本书,边读边讨论,大家共同创造出边读边讲、透彻理解的环境。
说完了读书的“三要”,接下来说说读书的“三不要”。
一不要有哀怨心态。
有人读了不少书以后,就认为自己是个人才。别人应该尊敬他,他应该被重用,拥有崇高的社会地位和丰厚的收入。如果这一切没有实现,那一定是社会哪里出了问题,不正常了。其实,一个人是不是人才,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官僚体系中,是你的上级说了算;市场体系中,是广大消费者说了算。即使你读了再多的书,如果不能得到上级欣赏,或者不能让足够多的消费者掏钱买你的商品、服务,恐怕也不能说你是人才。当然,你坚持说自己读书多,所以就是个人才,也无妨。
有的人确实读了不少书,说起一些知识来也井井有条、头头是道,时而还能得到别人的赞许。于是,他就有了幻觉,以为自己是个被埋没的人才。其实,他之所以还处在“被埋没”的状态,是因为他没有给别人提供有价值的商品或服务。得到别人赞许和别人掏钱买你的商品服务,这之间的差距,想想有多大——想多大就有多大,大得很。问题在于,既然自认是被埋没的人才,那么,还没发达致富的原因当然就在别人而不在自己。自己要做的,就是静等伯乐来发掘。迟迟等不来,就难免着急。更令人着急的是,身边那些自己鄙夷不已的不读书的小市民却纷纷买车买房娶媳妇。急的时间一长,就成了气急败坏,成了哀怨。
社会太不公平了!这是什么世道!我这样的杰出人才捉襟见肘、郁郁不得志,那些不学无术之辈却飞黄腾达、日进斗金。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这样的社会,好得了吗?不彻底改变,行吗?We need change!
一个人被哀怨情绪控制,就失去了读书的平常心和客观理解力。读书对于他不再是接受信息的方式,而是排解郁闷打发时间的手段。他的关注点,已经从书中的内容转变为别人看待他的目光——你们还没看到我刻苦读书的身姿吗?还不承认我是个人才吗?还不提高我的收入吗?
读书的姿态而不是书中的信息,对他更加重要。这就麻烦了。更麻烦的是,因为哀怨,他失去了反思自己的视角。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他只有委屈,是永远的被侮辱与被损害。
这种人,实在太可怜了。千万要避免成为这种人。
二不要玩物丧志。
很多行业,从事得久了,人们就会对该行业技术手段的种种细节越来越敏感,体会其中种种的细微差异,感受不足为外人道的乐趣。摄影师谈论各种镜头的“味道”,汽车爱好者热衷于“路感”和“操控性”,旅游爱好者说起户外产品来津津有味,音响爱好者能听出不同线材的区别,葡萄酒大师能品出生产年份……这种脱离目的,对技术手段的偏好,不可避免,但须有节制,如果发展到玩物丧志、影响目的本身的程度,就喧宾夺主了。
书是一种很容易让人玩物丧志的东西。读书是一种精神活动读书多的人,精神世界往往也变得复杂和敏感。沉浸在书山墨海中的文人,思维缜密,兴趣广泛,九曲十八弯,精神世界丰富,精神产品也就多样。围绕着书,文人们鼓捣出一大堆附属品,把玩品鉴不已。况且,书本身就有无数可把玩之处。精装平装、软硬封面、开本大小、版式设计、版本沿革、纸张质地、油墨清香、前序后跋、名人题写、书签藏书票……书迷拿起心爱的书,还没说到内容就能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这种癖好,无可非议,甚至颇为雅致,没什么坏处,但如果不以读书获取信息为目的,这种过分的“玩物”,结果很可能是“丧志”。就像音响发烧友一般没什么音乐造诣一样,用大把时间都用来玩味书而不是读书的书迷,在知识和学问上都难有成就。这种对书本身的迷恋,在图书电子化的时代尤其有害。书迷往往抗拒或不接受电子书,而坚持阅读纸书。
尽管越来越接近,但电子书的阅读体验在某些方面还不及纸书,这是事实。但是,在其他很多方面,比如便携性、易储性、查找便利性、共享性、内容可检索性、手持轻便性等方面,纸书体验远不如电子书,这也是事实。更重要的是,电子书占优势的方面,共同点是有利于信息流通、储存和分享,符合信息时代的大方向。电子书不利的方面,却大多只是由于人们不愿改变旧有的阅读习惯。为了坚持旧有的习惯,不惜牺牲电子书在信息流转方面的优势。这就是我们应该注意的读书第二个“不要”——不要玩物丧志。
读书的目的是为了获取信息,而不是为了把玩那一束纸。现在既然有了更有利更方便的信息媒介,就没有理由对抗或者拒绝,而坚持把玩那一束纸,除非那就是你的目的。如果以此为目的,你其实并没想读书。
电子书出现以前,一束装订起来的纸是图书的最佳形态。纸张比丝绸、羊皮、龟甲、竹简等廉价轻便多了,更有利于信息的流传,大大减少了写书、买书、藏书、读书的成本。纸张和古登堡印刷术彻底改变了世界。同时,世人也彻底改变了此前的阅读习惯。从纸书到电子书,信息流传的成本再一次大幅降低,但也同样要求读者改变阅读习惯,要求读者为了信息的流转、为了更方便廉价地获取和传播知识,勇于乐于接受新的媒介方式。玩物丧志者以种种理由对抗新的传播媒介。他们强调的种种理由,其实和读书关系不大,不过是他们不愿放弃和书有关但其实是读书以外的乐趣和体验。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这种做法和读书本身南辕北辙。那些真的以读书为目的,未陷于玩物丧志的人,从来都积极接受新媒介,只要这种新媒介有利于他们获取更多的知识。
信息时代注定的趋势是,书的玩物丧志者将面临越来越高的成本,他们获取知识的效率将越来越低。真正的读书人却有机会以越来越轻松、越来越愉快的方式获取越来越丰富的知识。
三不要只读书不知现实。
知识以各种方式存在于社会的各个地方,书籍只是其中一种方式而已。从知识总量的角度来说,书籍中的知识只占这个世界知识总量的极小部分。虽然这一小部分很重要,甚至具有某种核心意义,但书籍绝不是知识存在的唯一方式,甚至在数量上都不是主要方式。
由于书籍固有的特点——用书面语表达、前后连贯一致、观念系统而完整、有明确的概念体系等等,于是,那些不稳定的、转瞬即逝的、碎片化的、难以明确表达的、尚未用语言文字系统总结的大量知识就无法出现在书籍中。这些知识以其他各种方式存在于社会中,包括但不限于谈话、个人记忆、经验、行为方式、组织结构、商业模式、官场秘籍、人际关系等等。如果一个人只读书,很少参与现实社会,他就无缘获取后一种数量更大的知识。在当今的知识生产体系中,很少参与现实社会,也不难活得很好,比如一辈子在学术象牙塔中领工资。但他活得再好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他的知识结构存在重大缺陷。这个重大缺陷将在他从事现实事务时暴露出来。
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只具备书本知识,缺乏现实知识,不但办理实际事务时比较低能,还必然形成对世界的扭曲认识。书本知识只是全部知识的一小部分,同样,学术象牙塔也只是社会生活的一小部分。以一小部分取代整体,当然很难对世界形成全面准确的理解。换个说法就是,缺乏现实感。缺乏现实感的人,如果从事完全抽象的领域,比如数学、计算机、棋类等,还问题不大。这些高度抽象的领域从符号到符号,无涉具体,对社会经验、现实感的要求很低,甚至完全不需要。所以,这些领域往往会涌现少年天才。“雨人”那样的智能缺陷人士也可能在抽象领域远胜常人。但大多数领域都不是如此高度抽象,而是要求从业者具备相应的社会经验和现实感。有些领域,比如法律、政治、商业、服务业等,对从业者的社会经验和现实感还要求很高。在这些领域中,仅靠抽象逻辑根本无济于事。世界会有15岁的天才黑客或围棋冠军,但不会有15岁的法官或人事经理。
读书是一件容易产生自豪感且遮蔽其弱点的事情。读书多的人似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要承认,世间确实有这样的读书人。他们文质彬彬举止高雅博学多才,同时也取得了现实中的巨大成功,成名成家,发财致富。但是,如果有机会近距离仔细观察这些成功者,你就会发现,他们无一例外地同时从书本和现实两个渠道获取知识,只不过他们更愿意对外标榜自己是个读书人。他们成功的原因其实不是读书,而是善于学习,善于通过各种方式和途径学习。读书是他们的一种学习方式,现实一定也是他们的学习方式,而且很可能是更重要的那种。世事洞明皆学问。
因为大量现实知识不以语言文字的形式表达和记录,所以,这种知识你无法通过读书来获取,你只能投身现实,用各种面对面长期接触的方式来习得。书本知识的作用在于为你打下基础,少走弯路,确立正确的学习方法,更高效地在现实中学习,但书本知识决不能代替现实知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脱离现实,形成对世界的扭曲认知以后,其实连书也读不好,除非你只读棋谱或者数学书。一个对现实政治毫无体会的人,怎么可能读得通《通往奴役之路》呢?一个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的人,又怎能体会到那些伟大文学作品的精妙所在呢?
总之就是,读书的态度应该是入世的、主动的、积极面对现实的,目的是获取知识。适合通过读书获取的,就读书;适合通过现实获取的,就走进现实。那种避难求易、为了逃避现实而躲入书中的读书方式,实际上是一种自欺欺人,不但会形成错误三观,还会妨碍读书本身,以畸形的方式得到畸形的知识。
这就是读书的第三个“不要”——不要只读书不知现实。
就像本文开头所说的那样,读书并不是一件神圣或低贱的事情,读书只是一种平平常常的人类行为而已。读书的三要三不要,目的无非在于把书读好。所以,如果你对三要三不要完全不予理睬,只打算兴之所至随便乱翻书,也没关系。但我还是相信,把书读好而不是读坏,很有意义。毕竟,书中有很多有意思的人和事,有很多耐人寻味的道理。无缘见识、欣赏这些人、事和道理,怎么想也是人生的缺憾。若要避免这种缺憾,就还是想想怎么才能把书读好吧。
祝各位读书愉快。
█ 关于作者
李子旸,1973年出生于北京,现居北京。从事过公务员、外贸公司职员、出版社编辑等多种职业,现为铅笔经济研究社成员、网站主编,媒体专栏撰稿人,曾经出版过《市场的力量》,个人兴趣点为市场经济观念普及和中国社会现实问题分析。
关于新书
经济学思维
教你用经济学思维解决现实问题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薛兆丰、锤子科技CEO 罗永浩、罗辑思维创始人 罗振宇联袂推荐
本文选自李子旸新书《经济学思维》,磨铁图书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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