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位讲者 李翔宁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院长
教授、建筑评论家和策展人
今天想跟大家探讨一个关于自然与建筑的话题。

大家可能都看到过这一幅照片,在2015年的时候,有一个网红艺术家,叫“坚果兄弟”,他做了一个行为艺术:用吸尘器在北京很多公共空间里面去吸空气当中的灰,吸了一百天以后,他用吸到的所有的灰做了一块砖,来放在北京的一个老房子里面。这件事引起了很多网友的讨论。
雾霾越来越多地成为我们生活在大城市当中的一个障碍,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交通的拥挤、房价等等,很多人觉得我们现在应该逃到乡村去了,觉得城市已经不适合我们居住了。
我们经常会自我批判地认为人类建造是跟自然逆着干的,是跟自然开倒车的一种行为,觉得我们造的房子越多,我们对自然的破坏就越大。
真的是这样吗?
自然是什么?
这里首先我想从一些艺术家的作品来跟大家一块探讨如何认识自然,如何认识建造跟自然的关系。
这是艺术家翁奋的系列作品《骑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这些作品反映了我们人类生存的某种现状,一种被困住的现状。回头看,是田园牧歌式的自然,远看,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充满高楼大厦的城市, 我们在这样一个状态中,到底应该往何处去?
  • 乡愁式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是我们所追求的?
  • 还是我们应该继续高歌猛进,建造更多的城市?
  • 究竟哪一种是我们人类的未来?
这是我们需要认真思考的。
王澍,第四届中国建筑传媒奖的评委会主席,中国第一个获得普利兹克建筑奖的建筑师,他提出了一个评奖理念叫做“自然建造”。 
  • 自然建造意味着什么?
  • 是不是说我们只能用自然的材料而不能用人工的材料来建造?
  • 怎么样来理解这个“自然”?
我觉得有两个不同的方面,一个是名词的“自然”,还有一个是副词,或者形容词的“自然”,是我们有理性、有逻辑地建造。
很多人经常说我们造的这些钢筋混凝土的东西破坏了自然,可是,这会不会是我们对于自然的一种想像?
欧洲近来出现了一个新的潮流,就是自然主义的回潮,包括我们中国很多年轻的建筑师,他们画效果图,或者画渲染图的时候,都喜欢用卢梭的风格。
卢梭是法国的一个画家,他的作品是什么样的呢,就是一种田园牧歌式的风格。但这里面其实潜藏着危机,在这个看上去平静美好的森林里面,其实存在着狮子、牛和各种各样的动物,存在着非常残酷的生存竞争。
那么,让我们想一想,这样一种自然的生存环境,真的是人类所向往的一种自然,或者其实是我们所惧怕的一种自然?
我们还注意到一种现象,大家都喜欢自然,喜欢把自然弄到自己的家里,用一些盆景在家里制造一片自然小天地。
我上中学的时候读过一篇文章叫做《病梅馆记》,这里面提到中国的传统文人很喜欢这种扭曲不正常的自然景观,用一棵长得很健康的树做盆景没有意义,他们喜欢扭曲的美。

这种关于美的想像,是有一点变态的。由此发展出来的中国传统园艺技术,实际上是非常暴力非常残忍的。
比如要在一棵表皮光洁的树上做一个树坑,怎么办?那就去切割,把它割开以后,在上面涂一些蜂蜜,让蚂蚁爬上去咬,慢慢地那个疤就越来越大。你想,这样做是不是非常残忍?
他们有一整套的技术,要压、要挂、要锤,实际上像给植物上刑一样,让这些植物长成人们所想要的那种扭曲的形态。
龚自珍讲这个例子是在谈人才培养的问题,但实际上我们对自然也是一样。当我们在建筑设计中虚拟自然,模拟自然的时候,是不是把自然给扭曲和变态了呢?
我们实际做的,是不是在对我们想像中的“自然”进行再造,甚至把这样一种“扭曲的自然”引入到我们的生活环境中?
混凝土一定不自然吗?
而我们看那些蚂蚁造的窝,蜗牛造的窝,或者蜜蜂造的窝,如果把它们认为是自然的一部分的话,那么也许在更高的尺度,你从空中看,甚至从太空看,城市无非也是一层薄薄的肌理而已。
假如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来想,诗意地看待这一切,是不是可以把这个理解为,我们已经处在人类建造的自然中?钢筋混凝土的丛林,实际上也是我们自然的一部分,就像是蜜蜂,就像是蚂蚁造的窝一样的自然? 
这个是艺术家杨泳梁的作品。我们所熟悉的中国传统山水画,有山有水,是我们梦想当中的关于自然的情景。
可是你仔细看,他作品中这个山水实际上是由我们现代的高层建筑构成的,包括正在建造高建筑的那种脚手架,施工的吊车等等。
我觉得这个作品特别的中国,而且是一个很当代中国的象征:我们有着对田园牧歌的回顾和渴望,可是现实生活又打破了我们这种梦想。
当我们讲到自然建造的时候,有一种材料貌似就被划到不自然的一方去,就是混凝土。
可是,如果你问一个建筑师给自己设计一个家,觉得最舒服的材料是什么?我自己可能会说,混凝土是一种挺舒服、挺自然的材料。
实际上混凝土来自于20世纪,是整个城市现代化进程中最常用的一种工业材料。德国杜塞尔多夫学派艺术家,贝歇(Becher)夫妇,他们很有名的系列作品就是通过对工业建筑采取一种原形式的探索,使得人们发现了工业建筑的美。
包括柯布西耶(Le Corbusier)、密斯(Ludwig Mies van der Rohe)这样的现代主义建筑大师们,他们的作品也会让人对于自然,对于材料有一种新的认识:也许混凝土使用得当,也可以变成一种让我们觉得很舒服的材料。
甚至现在已经是很时髦的材料了,你看那种“极少主义”流派的建筑的室内,经常都是由混凝土所构成的。
现在一些艺术家或者建筑师或者非常前卫的那些人,他们反而愿意住在老厂房里面,甚至这个老厂房也不装修,而是保留混凝土材质的本来面貌,粗糙的质感成为了他们所追求的一种美。
如何自然地建造?
那么,我们到底应该怎么样来建造,才能更好地跟自然结合?
很多建筑师和艺术家在做各种各样的尝试。甚至有人提出不用人工的材料,完全用自然的材料去建造。
比如法国20世纪非常重要的一个观念艺术家叫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国际克莱因蓝发明者),他就想了一系列用空气,火和光来建造园林和房子的方法。
这是他的一些草图和构想,他还出了一本书叫做《空气建筑学》,这个建筑理念实际上后来被实现了。
美国建筑师迪勒与斯科菲迪奥(Diller & Scofidio)为瑞士世博会做了一个作品叫《模糊建筑》,这个建筑完全是由喷出来的水雾构成的,只在博览会期间存在,时间一到,水龙头一关这个建筑也就结束了。
在爱知世博会期间,为了最小化地接触自然、改造自然,所有建筑都是以架空的方式呈现在自然环境中,等到世博会一结束,所有的东西全部拆除,对原来的环境一点改变都没有。
我觉得以上这些当然是一种忠实于自然的方法,但是在建筑当中,是不是还有别的跟自然的材料结合的方式呢?
我们所谓的跟自然结合的建造,到底是用自然的材料,还是用理性的、合理的、便利的材料?
我想举另外的例子,瑞士建筑师赫尔佐格(herzog)和德穆隆(Demeuron),他们是北京奥运会主场馆鸟巢的设计师,他们希望能够在作品中用另外一种方式去表现自然,虽然用的是混凝土,玻璃和钢。
怎么做呢?
他采用的是一种艺术处理的方式,用一种刻印技术,把图案印刷在混凝土上,印刷在石头上,印刷在玻璃上。 
比如说给瑞士制糖厂利口乐(Ricola)做厂房,可能这种叶子是做糖的一种材料,他请了德国著名摄影师托马斯·鲁夫(Thomas Ruff),通过粗颗粒的处理,把这个叶子拍得像石头雕刻的一样,然后,再通过一个印刷技术,把叶子的形状印在在混凝土、钢、玻璃的材料上面。
虽然没有用纯自然的材料,但通过这种艺术方式,我们可以把自然反映在我们的建筑上,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对自然的模拟。
在中国也有同样的实例。
台湾有一个建筑师叫做谢英俊。他每年暑假都带着全国各地的建筑系学生到很多边远的乡村去做志愿者,给当地人造房子。
在边远的乡村他使用了轻钢材质去建造,受到了一些批评,说你为什么在乡村里面引入轻钢结构?人们觉得轻钢好像是一个很昂贵很奢侈的材料。
其实大家不知道,今天我们中国的钢材产量,已经过剩了,据说和一瓶矿泉水同样重量的钢材,价格其实是差不多的。
得益于现在发达的物流体系,轻钢已经可以非常快速地被运到建造场地上,哪怕是非常边远的乡村。
只需要两到三天,就可以把这个钢结构搭完,然后再有一两天,用泥沙作为填充材料把它夯到墙体当中去,很快就可以在乡村建成一间造价不高的房子。
钢好像不是最自然的材料,可是在乡村,这是一个非常理性的,能够解决问题的建造方式。这里没有用到名词的“自然”,没有用这个真正纯自然的材料,而是用了副词的“自然”。 

我想这个可能是我们真正需要的智慧,虽然我们不能停止建造,不能停止更多地跟自然发生关系,但我们可以更用更智慧的方式去建造。
即使不是用纯人工的材料,用混凝土,用钢,用新型的工业材料,只要建筑师、规划师和景观设计师们能够发挥他们的智慧,因地制宜地解决问题,我觉得这也是对当地文化,对自然的一种保护和一种正确的态度。
这就是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我们应该一起来想一想:
如何真正地面对自然?
究竟是坚持纯自然主义的态度,还是我们一起来创造自然、改造自然,建立我们人类更好的自然?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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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使用无线演示器特别支持:Logitech罗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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