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克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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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9月,在与我国隔海相望的印度尼西亚,一场军事政变酝酿的浩劫正在悄悄到来。
随着当权政府被军事组织所推翻,迅速掌权的军政府迅速开启了铲除异己的清洗和屠杀。而他们,则把那些被杀害的反对者统称为“共产主义分子”,这其中,有不少都是无辜的华人
当时被抓捕的华人(图片来源:美联社)
割喉、窒息、绞杀、分尸、活埋…在屠杀者的暴虐下,无数同胞的鲜血染红了异国的土地。
屠杀从1965年10月开始,一直持续至1966年3月。在这暗无天日的半年时间内,有100多万条鲜活的生命成了印尼军政府巩固政权的“祭品”
印尼军政府开展的“清共运动”
(图片来源:美联社)
50多年以来,这段血腥黑暗的历史已被时光的风尘所深深埋藏。不仅印尼本国人民对此知之甚少,就连我们中国人,也只是更加熟悉并愤怒于发生在1998年的“印尼排华事件”,却对此前这场同样危害到华人族群的屠戮一无所知
直到2012年,美国纪录片导演约书亚·奥本海默“冒死”摄制的《杀戮演绎》在全球范围内上映,人们才开始了解并正视这段惨痛过往。
美国导演约书亚·奥本海默和他的作品《杀戮演绎》
《杀戮演绎》在2014年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
(图片来源:凤凰网)
可是在影片中,你将不会看到受害者亲属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却只会听到已经年老的刽子手云淡风轻地聊起自己是如何终结他人的生命。
人性之恶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人命又何时变得这样轻贱而一文不值?在所有揭露残酷真相的影视作品中,只有它能让你从心底感到颤栗。
《杀戮演绎》(The Act of Killing)官方预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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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当杀人者成为“电影明星”
一开始,当约书亚决定拍摄这部作品之时,他本想走拍摄同类题材纪录片的传统路线——寻找当年的受害者,采访他们的亲眷后代。
很快,他就发现这种方法并不可行。他坦言:
相关人士对重提这段往事感到恐惧不已,害怕在片中露面之后,会给自己招来麻烦。他们中的某些人甚至已经受到了人身威胁。
美国导演约书亚·奥本海默
(图片来源:《纽约时报》)
就在约书亚一筹莫展之际,一位受害者的亲属向他建议,“可以去拍当年杀人的那些人”。
因为在这个国家,只有他们才敢大张旗鼓地讨论那场屠杀,并提起那些被杀害的冤魂。
于是,这就有了完全从杀人者角度出发,并让他们重新“演绎”屠杀细节的《杀戮演绎》。
纪录片《杀戮演绎》海报
聪明的约书亚从头到尾都没告诉屠杀者,自己拍他们是为了记录灭绝人性的丑行,他谎称这次拍摄是为了完成一部歌功颂德式的“电影”,好让他们的“英勇事迹”永久留存在荧幕上。
出人意料的是,刽子手们非常热衷于分享自己当年参与屠杀的细节,甚至对“拍电影”这事比谁都起劲。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自己回忆和演绎的一切已被摄像机无声无息地录下。
纪录片主人公赫曼和安瓦尔走在大街上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纪录片的主人公之一安瓦尔,当年只是在电影院门前卖黄牛票的小混混,如今,他已是民间军事组织“五戒青年团”的元老级人物
在1965年的“清共”大屠杀中,他杀害了1000多条生命,直到现在,他依然让人们闻风丧胆。
安瓦尔·冈戈(Anwar Congo)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安瓦尔的好友赫曼,是当年的行刑队长。他们曾一同毒打刚刚抓获的“共产主义分子”,对他们刑讯逼供,在杀害他们之后将尸体抛到河里。
赫曼·科托(Herman Koto)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在他们的示范下,屠杀的细节终于重见天日。
一开始,两人总是采用毒打的方式来杀人。后来,为了避免污秽难闻的血液总是弄脏衣裤,安瓦尔就发明了一种更为“方便”的杀人方式
绞杀(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有时,他们也会将犯人的脖子压在桌子角下,然后坐在桌子上,一起欢呼歌唱把人折磨死。
窒息(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割颈、砍头,这些早已在文明社会消失不见的虐杀手法,对于他们来讲,其实是家常便饭。
割颈(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为了展现出当年烧杀抢掠的场景,片中还经常会用到群众演员。此时,赫曼甚至还会十分“敬业”地给小演员讲戏,告诉他如何痛哭,如何哀求,如何祷告,如何无助地扑到母亲怀里……
由群众演员配合完成的烧杀抢掠戏码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每当一个场景杀青,无论是作为主演的安瓦尔和赫曼,还是懵懂无知的群众演员,都会无比兴奋地欢呼鼓掌,共同庆祝这段戏的完成。
他们好似浑然忘了,自己所演绎的一切,正是半个世纪之前发生在他人身上的惨剧。空气中透露的麻木,足以让每一个观众感到窒息。
鼓掌欢呼杀青的群众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然而,手染无数鲜血的安瓦尔和赫曼却并非完全泯灭人性,安瓦尔对孙子透露的慈祥,赫曼对女儿流露的关心,都从侧面说明了这两个杀人无数的刽子手内心深处其实存在温情。
如今的他们作为父亲和爷爷,对后辈慈爱不已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尤其,当安瓦尔的孙子弄断了小鸭子的腿,不悦的他立刻要求孙子向小鸭子道歉。此时,这个轻声教导孩子说“对不起,小鸭子”的男人,完全不像那个因重演杀戮而得意洋洋的“电影明星”,更和那个不可一世的杀人魔王判若两人。
人性,是如此复杂,又是如此让人叹息。
安瓦尔教育两个孙子要爱护小动物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2
镇压华人 = 镇压女友的父亲
在1965年的那场屠杀中,到底有多少华人被扣上“共产主义分子”的帽子,死在施暴者手中?
这是个敏感的问题,也是个不容回避的问题!
可惜的是,我们无法找到确切的数据,来告诉关心此事的人,有多少华人成为这场屠杀的牺牲品,究竟在那一百万亡灵中占据百分之几。
然而,当年参与屠戮的刽子手,却对“杀中国人”的经历记忆犹新。其中一个叫阿迪·祖卡德里的人,就说自己“杀光了所有遇见的中国人”。
阿迪·祖卡德里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当这句话从他嘴里飘出时,阿迪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还写满了炫耀式的得意。
他甚至还和当年共同屠杀的密友赫曼及安瓦尔,分享了自己“镇压华人”的生动故事——
我女朋友的父亲就是华人。对我来说,“镇压华人”就变成了“镇压女友的父亲”。我在路上见到他之后,用砖头砸他。他掉进了一条小沟里,我接着砸他,直到他沉下去。
阿迪·祖卡德里叙述杀死女友之父的过程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如今的阿迪,有着一个看似美满幸福的家庭,温柔的妻子,漂亮的女儿,一家人还时不时出入当地的高档商场,买买东西,做做按摩。
对于残害华人的罪行,阿迪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在他的脑海中,有些人注定是要丧命的。他还怒怼和试图探讨此事的导演约书亚,质问他为何不去追问屠杀印第安人的美国人。
阿迪带着妻子女儿逛商场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和杀人者的狂妄无畏相对的,是受害者亲属的懦弱和畏缩。为了不引火烧身,他们连提起亲人被害的事情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在摄制过程中,有个群演过来打招呼,表示自己的继父就是个中国人,也在当年被活活打死了。小小年纪的他帮忙扛着继父的尸体去埋葬,后来家人也被赶到了贫民窟,自己也因“中国人养子”的身份,失去了上学念书的机会。
这位群演的继父就是个中国人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在整个过程中,他一直显得很小心,并反反复复地向安瓦尔和赫曼说明,自己说出这段往事并不是要责怪他们,只是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素材”,可以添加进约书亚正在导演的“电影”里。
当受害者都选择了卑躬屈膝,我们又怎么能够指望施暴者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展现悔意?
他反复强调自己说出这些绝对不是要“批评你们”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直到今日,华人在印尼当地依然显示出被动和“受害”的地位。即使是在约书亚的镜头下,赫曼都能够公然打劫华人小商铺的老板,逼着他们主动掏腰包给自己。
赫曼逼着华人小商铺的老板“心甘情愿”地交出钱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也许是见惯了这些,被赫曼洗劫的华人老板大多一言不发,乖乖掏钱,有的甚至满脸堆笑。
从1965年的“屠华”到1998年的“排华”,再到如今随时都在发生的“洗劫华人”,看到历史与现实点点滴滴的重合交错,余下的,唯有心惊。

3
记录,是改变的第一步
施暴者的猖獗,以及受害者的沉默,无一不和印尼的社会大环境相关,在约书亚的镜头下,权力与暴力互相勾结的现实让人窒息
在军政府纵容杀戮之时,行刑者往往都不是正儿八经的军人,而是像安瓦尔、赫曼和阿迪这样的“游民”。他们组成的“五戒青年团”,说好听点是“民间军事组织”,实质上就是流氓组织。
然而,政府不仅承认他们的存在,还对他们予以鼓励肯定。在当权者眼中,“流氓”是一支可以为政府所用的力量,是镇压异议者的良器。
当时的印尼副总统穿上了“五戒青年团”的“团服”
还公开宣扬“这个国家需要你们”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因此,权力才会压倒法治,暴力才会横行。
在完成纪录片的所有工作后,约书亚听从了国际人权组织的建议,迅速撤回了美国。随后,便是《杀戮演绎》在全球范围内的上映。
它在120多个国际电影节上播放,拿了30多个奖,并在2014年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
导演约书亚回国后接受媒体采访
(图片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他说,亲眼目睹的现实让他感到难过,不过更让他动容的,是几十位印尼籍工作人员在知情的情况下,自愿参与纪录片的拍摄和剪辑。
当然,你在片尾名单中不会看到他们的名字。滚动的字幕中,充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匿名”(Anonymous)。50年后的今天,它们依然象征着挥之不去的荒谬和难以言说的恐惧。
部分片尾名单截图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2016年4月,在《杀戮演绎》上映四年后,印尼政府首次允许平民对1965年发生的大屠杀和反华运动进行公开讨论;随后,总统也下令在全国各地寻找埋葬遇难者尸体的“万人冢”
对于受害者亲属和等待了半个多世纪的冤魂来说,这些微小的举措也许并不能抚慰他们悲伤而恐惧的心,但这已然意味着改变的第一步,尽管当权者自始至终都没能给他们一句道歉,尽管屠戮人命的那些人依然安安稳稳地活着。
当年参与屠杀的人们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然而,有记录,就有刻骨的铭记;有铭记,就有改变的希望。哪怕这希望只在微渺的一瞬,那也意味着一个国家在良心上觉醒的可能。
在纪录片的最后,重新演绎当年全部杀人经过的安瓦尔也有了一丝困惑和不安——“我是有罪的吗?我是不是应该忏悔?” 他再次回到了绞杀他人生命的那些场地,背对着镜头干呕不已。
安瓦尔的“忏悔”
(图片来源:纪录片《杀戮演绎》)
不管此时的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都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约书亚的付出和那几十位匿名工作人员的勇敢,这个国家最黑暗的一页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在我们眼前,那惨遭屠戮的百万冤魂和其中的华人同胞,可能也会就此湮灭。
在彻骨黑暗中,那份源自人性的付出与果敢,也成了这段让人颤栗的历史中,仅存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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