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家里的昙花挂了花苞,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香,顿时有点恍然,仔细想想,与昙花深切的关系,并不是童年蹲在地板砖上离它无限近,等待它怒放的肌肤之亲,而是在它的花里,有我最好的味蕾记忆,虽然也曾数度等待昙花开放未遂,但少有人会比我更能理解,它那种素净却巨大的美。
直到有天夜晚,挂了好些天的昙花花苞,终于准备开了。静静守候的间隙里,心里像有一把小火在轻轻燎烧,想起儿时,家里每年都养昙花,一到它即将绽开的夜里,就不肯睡去,坐在它跟前一眨不眨,生怕错过那一瞬即成永恒的美。
昙花花苞
昙花开花的时候,充满仪式感,洁白、清贵,首先,它会将花筒慢慢翘起,紫白色外衣,随后缓缓打开,然后皓雪一样的大花朵,一点一点张开,最终张开得无比硕大,花瓣多达20多片,特别奇异的是,明明是素白色的花,开放时分,竟让人觉得艳丽无比呢。
作为仙人掌科昙花属的植物,昙花在这个科的众花之中,花形算是很大的了。它的花其实和仙人掌的花很像,都是附生肉质灌木植物,花瓣被片暄软,色泽高贵,只是昙花以白色为主,仙人掌有白有黄也有混色。
昙花
前不久看到有人写“仙人掌”这个名字,特别好玩儿。据说仙人掌最早是出现在云南人刘文征写的一本叫《滇志》的书里,在他之前,“仙人掌”一直被叫做“平虑草”,《三国志·吴志·孙皓传》里有这么个故事,“有买菜生工人吴平家,高四尺,厚三分,如枇杷形,上广尺八寸,下茎广五寸,两边生叶,绿色,东观案图,买菜作平虑草,遂以…平为平虑郎…银印青绶。”
这段话是说,三国时最后一个皇帝孙皓是个昏君,迷信各种灵异,有个叫吴平的匠人在他的家里发现了一种叫“买菜”的古怪植物,修史人员发现翻遍古籍,判定“买菜”就是书里记载的“平虑草”,是不折不扣的祥瑞之兆,孙皓于是很高兴,就给了吴平“平虑郎”的称号,并赏他带青色绶带的银制印章。
比起“平虑草”仙人掌,昙花的生理结构要更为特殊,它是一种等到叶子完全退化后,依靠茎进行光合作用而产生营养物质的植物。昙花原产于南美,之所以选择夜里开,因夜里温度相对较低,水分蒸发少,花得以开得更久一些,便于传宗接代;而它那绿色的花托,看起来明明是它的叶,扁平、阔大,但其实那只是它的茎。
跟昙花相似的,还有火龙果的花。
记起有一年在丽江,逛象山脚下的金甲市场,那里卖花卖菜卖水果卖五谷卖农具的应有尽有,水果摊里还有卖火龙果的,但不是已摘的火龙果,而是现场从树上摘下来的,我第一次见到火龙果的母体时,只觉它的茎秆特别像皮尺子,难怪别名“量天尺”,因为它的茎秆真像一条长尺子。关键是火龙果的花,竟然跟昙花特别像,而且也是夜里开,到了次日早上,便枯萎。两广地区的人们对火龙果的花不陌生,广东人叫“霸王花”,煲汤的上好原料;而广西,许多人家楼顶都会种火龙果,没法对它陌生。
我有时候很迷惘,对于大多数从不观察植物的读者,要怎样尽可能生动地形容好一种植物呢?譬如昙花,就很难用文字表达它的美,因为只在夜晚开放,所以对于太多的人,它是神秘的,在无数人的一生之中,它的美是缺位的,它就像那月下的美人,幽静宁和,照彻人间。但没有多少人,现实里头见过它的真容。
而我有幸见过,真的,任何时刻,我是说昙花开放的任何时刻,无论你是抑郁、狂躁还是痛哭流涕,只要看见它碗口大的白花,立时就能得到抚慰,仿佛整个人都想跟着它一起,慢慢地展开身体,慢慢地,往深渊般的夜色里,倒下去。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看花的心境其实是会变化的。年幼的时候,喜欢一眼看上去绚烂至极的东西,因为没法深思,无需回忆;可越往后边活,越深知世间好风光,并不那么丰沛,便会越加珍惜草木的陪伴。有了这点珍重心后,最是珍惜每一朵花难得的怒放时分。
那些年在老家,几乎每年都能看到昙花开,年复一年的夏秋时节,赏昙花成了最重要的手续,它开得那样明亮、刺眼、芳香满溢,最盛的时候可以一口气开到二三十朵,但是对于少女时代的我,垂涎的不是它仙灵的美,而是它凋谢之后可以摘来炖排骨汤或者做冰糖昙花羹。有很多年,我常常半夜不肯睡,只为守一株昙花开。

“昙花一现”于当年的我,只是浮云,孩童时代并不懂那里头的离苦,因为深信前路之上,时间和机会永远充足。于是期待它的花谢像期待一场盛世来临,只等它一凋谢,就立刻折下大朵鲜嫩的白花,递给我娘,她会将鲜花剥开,去除花心后撕成几瓣,搁水里浸泡几分钟,再捞起洗净,放入锅中加清水开大火,等到水开后,再加入晶晶莹莹的冰糖,文火慢炖五分钟,即是一碗“冰肌玉骨”的冰糖昙花羹。

昙花银耳莲子羹

这段经历,使我从小就对冰糖怀有极大的好感,觉得它甘甜的香气,滑润而不散,但又不腻,令人清爽。后来有一回,我到云南出差,亲眼看到冰糖的制法,就是把红糖或者白砂糖重新熬制成糖浆,直接放置于竹片之类的依附物容器之中,糖浆中的蔗糖会在依附物上渐渐形成结晶,经过时间孕育的珍贵后,冰糖就形成了,纯净、晶莹。
当时,站在那冰糖前,我就在想,糖这种东西,对于人类而言,究竟是种什么意义的存在呢?数百年前,当印度的蔗糖第一次被波斯商人运入欧洲的时候,几乎被奉为圣品。据说,从某种维度看,西班牙对西印度群岛的开拓,特别重要的一个原因,也是为了将那里变成蔗糖的生产基地。那时的欧洲人,甚至固执地认定,蔗糖是仅供贵族享有的奢侈品,红茶里加糖,就是在那时的欧洲贵族圈里,风行起来的。
我觉得每个人,在漫长的一生中,都应该去看一场昙花开。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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